浮华三千若旧梦

2019-02-08 13:21:31

传奇

1

“喂,胖子,人都快死了,你还不动手?”

“你咋自己不动手呢?”胖子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可是师傅最喜爱的小徒弟……”

“我还是师傅最得意的大弟子呢,要是我有点闪失,长青派可就失去了最佳的掌门人选,到时候,师傅准给绝望死。”

好个满身肥膘,笑起来没眼睛的死胖子,我不想再和他争论下去,心一横,捻了一片牡丹花瓣,贴近脖颈:“你再不出手救人,我就……死给你看。”

这一招,我不知对阿胖使用了多少遍,百试百灵,屡试不爽。

而说起阿胖呢,你可别看人家长得胖,一旦动起手来那可矫捷的很。眼见青笺的长鞭就要缠上那青年的喉咙,手腕一转,阿胖便抓住了鞭子的另一端,使劲一扯,青笺整个人就被带的扑了个踉跄。

再说这青笺呢,人长得确实很美,鹅蛋脸,柳叶眉,可如此美貌下却藏着一颗略微变态的心,那就是――她见不得天下有情人成眷属。

也正是因着此,我和胖子才奉了师命下山来度化她。

这不见我还好,甫一见到是我,青笺便似走火入魔一般朝我杀了过来:“小贱人,敢勾引我夫君,我杀了你。”

不要命的,她对着我就是一通乱打,照这架势,出不了五十招,我定会毙命于此。情急之下,我只好抛弃了世人给长青派戴的高帽子,违背道德,做点下三滥的事。

仗着轻功了得,我欺身靠近她,几番躲避间,已将她腰间的那块玉佩拽了下来,别人不知道那玉得来历,我却清楚得很。

那是跟我走的那天,时非雪亲手扔在她面前的,意思是:你于我而言,犹如此玉,不爱,便扔了。

可这些年来,青笺却一直将它视作珍宝。

眼见我将玉佩挡在身前,青笺虎虎生风的鞭子在我头顶堪堪停住了。甚至因收势过猛,连着自己也被逼着后退数步,撞上了身后的大树,吐出一口血来,她瞪着我,厉声呵斥,“小贱人,还给我。”

“还给你,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我转头看向惊魂甫定的胖子,“给她穿肠毒药,要是吃了,就给玉佩。”

“听到”毒药“二字,大底想着左不过一死,咬咬牙,青笺就要冲上来和我同归于尽。

“你再上前试试?“我将手往崖边上一伸,”再上前一步,我就扔下去了昂,死了你的棺材板板里也不会有它。“

大底真是被吓住了,青笺定定地站在了崖边上,山顶的风吹得轻袍猎猎,青丝飞扬,依稀中,还是当年那个眉眼动人的娇娘。

可如今,仇恨浸灌着,眼里便只剩下了深不见底的绝望。

许久,她戚戚一笑,说:“好,我吃。“

而就在她身子就倒下的那一刻,那些支离破碎,被红尘掩盖了的过往,似是又被谁呢喃着提及了,那是从未有过的惆怅。

2

青笺和时非雪的故事,就像说书人口中所有的故事一样,都是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

彼时,青笺住的村子叫做“罗圈村”,因一种娇美的花而得名。

那花颜色鲜艳,细长的叶子张开了,不像别的花那样摇曳开来,而是会向下弯曲,卷成圈儿。

那时候,村里还没有一个才华横溢的先生,众人见这花长得这般奇诡,便因着字面意思叫做罗圈花,因此村子也就跟着叫了这个名儿。

直到后来,村里来了个外乡人,是个说书的,颇有些见底,他说这花倒有几分像生在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大家便又将它称作“冥魂花”。

那时候青笺年纪尚小,不懂得什么是忘川河、彼岸花,只觉得大家起的新名字不好听,便只觉得是那老头的错,大清早的就跑去找人家理论。

说来也奇怪,老头一见青笺,倒是对这个小姑娘欢喜的不得了,因此还给起了一个外号,叫做“村头一枝花”。

后来,老人四处游历再也没回来过,青笺的这个称号却一直延续了下来,叫着叫着,也就习惯了。

所以,每天你便会听到对面的山坡上有个大桑门儿再喊:“一枝花,拿着背篓,帮阿爹背草药了。”

青笺家在村里是开药堂的,爹娘都医术高明,因此在村里颇得大家尊重,只是人心隔肚皮,没有真正经历过,谁也无法断定表面和善的就一定是好人。

这个道理,一直到十岁那年青笺才懂。

那年的罗圈村特别爱下雨,山上的药草大多数都根茎腐烂死了,没办法,爹娘只好到镇上去购买些药材。

途中要经过一个叫“大坝村”的地方,彼时那里正在闹瘟疫,身为医者,爹爹无法做到见死不救,便和娘在大坝村住了下来,帮助村民抵抗瘟疫。

大概半个月后,瘟情渐渐好转,大多数村民都获得新生。只是最残忍的事情却发生了,在治病的过程中,爹爹不幸染上了疫病,还没回到家,就在半路上身亡了。

母亲悲痛欲绝,拉着父亲的尸骸回家,却被乡邻堵在村口,有家回不得。

他们都说爹娘会将瘟疫传给村子里的人,大家都像驱赶猛兽一样,拿着火把将娘团团围住,村长吆喝着大喊:“烧死他们,别让疫病传进村子。”

“不,阿娘没病,求求你们,让阿娘回家,她没病。”青笺哭着跪在地上求乞求,却没有一人可怜她。

有人将手中的火把掷出,跟着便是第二把,第三把,直至大火将阿娘和爹爹包围,青笺就跪在大火边缘,那一夜,她仿佛流干了所有的泪水。

所以当七大姑八大姨将她当作“烫手山芋”一样,扔来扔去的时候,明知道他们谁都不愿抚养她,青笺却一声都没哭,甚至连一丝悲伤都没有,她只是冷眼看着一众“丑态百现,冷漠无情”的亲人,低低地笑出了声。

后来,还是四舅妈心底稍好些,见不得她流落街头,便将她送上了入鱼观。

道观坐落在青城山上,“入鱼观”一名便是取自“鱼贯而入”这个词,后来,教导青笺的师傅说,此中寓意为:天下有为之士,鱼贯而入。此乃象征着入鱼观颇负盛名。

只是青笺却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那都是胡扯,什么‘天下有为之士‘,就拿大师兄来说吧,前天夜里还叫我去山下农夫家偷鸡来着,结果怎地?”说着,她撸起半截袖子,露出一块青紫的皮肤,“师傅你看,我们没来得及跑,就被那农夫一顿好打。”

师傅眼角抽了抽,气的拂袖而去。

这都不算什么,最主要的是,入鱼观向来不收女弟子,是以,四舅妈带青笺上山时,便给她女扮男装,这倒是将众人给瞒了过去,可有一件事,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遮瞒的,那便是出恭。

身为女子,青笺自是不可能和一众男子共入一厕,所以每次出恭她都要跑出好远,去后山无人的地方解决。

因着此,有半个月的早课,她都未赶上过。

这不,平时目无尊长、没大没小,再加上这般肆无忌惮地“课”,盛怒之下,到山上还没一个月,便被师傅罚去思过崖面壁三个月。

“去就去,小女子能屈能伸,还怕一个人待着让猛兽吃了不成。”撇撇嘴,将从师兄抽屉里顺来的一把匕首藏在怀里,趁着大好骄阳,青笺屁颠屁颠地上了思过崖。

3

“就这破地方,整天面对着一帮老道士,姑奶奶还不愿待呢!”

坐在思过崖边上,风吹的额头冰凉,掂着手中又冷又硬,扔出去能砸死人的馒头,青笺决定干一件大事——她要逃离入鱼观。

说干就干,当天夜里,她就拿出了怀中的匕首,开始在地上挖坑,确切地说应该是挖地洞。

月光照进寂寂的崖洞,那抹吃力挖坑的身影显得特别单薄,瘦削得脊梁骨弯起来,就像开在风中潺潺摇曳得罗圈花,悲凉得让人想落泪。

可皇天终是不负有心人,在第二个月又过了十五天的时候,思过崖后边的一块空地上,青笺终于将她小小的手掌伸了出去。

那是她没有见过的另一番天地。

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高高挂在天空,脚下的一方空地竟是凸出山崖的,站在边缘望去,月光下,只见满沟壑都是绯红的桃花,风一吹,落英缤纷,竟像是下的一场桃花雨。

看得呆了,直到头顶传来一阵悦耳的鸟叫声“啾啾……啾啾……”。

青笺抬头就见是一只通身有着淡蓝色羽毛的鸟儿,她伸出手,欢喜地学着“啾啾啾”地叫个不停,那鸟儿竟似通灵般,扑闪着翅膀落在了她指尖上。

青笺欢喜的不得了,刚想朝着谷底大喊一声的时候,头上的瓜皮小帽掉落下来,跟着额头一阵剧痛,该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了。

她低头一看,地上竟掉着一只素白的锦靴。

“王八蛋,拿鞋砸人非君子……”

跺跺脚,青笺怒目向上瞪去,甫一抬头,就见溶溶清月下,一个身着素白衣袍的小公子坐在树枝上,玉冠束发,衣袂飘飘。一双眸子滴溜溜的,晃似山间上好的黑宝石,粉粉的唇,就着一颗果子,啃得“岑蹦、岑蹦“响。

那画面太过虚幻美好,青笺竟有些不知身在何处,一时之间忘了正事。

待反应过来时,她双手叉腰,指着少年大骂:“长的好看,也不能掩盖你不礼貌的事实,说,为何拿臭鞋丢我?“

“鞋子自己不听话,要掉下来,怪我?”少年低头无辜一笑,将手中的果子核朝着青笺脑门砸去,“好蠢的丫头片子,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小杂毛,你……”待袖子撸到一半,青笺才发现那怕自己跳起来,也够不到坐在树上的少年,于是摸了摸额头,拾起地上的鞋子,哄骗道:”高处不胜寒,少爷坐的久了不冷吗?来,下来,我们先把鞋子穿上。“

少年果真信了她的鬼话,撑着树枝轻轻一跃便跳了下来。

屁颠屁颠地上前,青笺把鞋子放在少年面前,乘着少年低头穿鞋之际,左手握拳狠狠地打在了他脸颊上。

“干嘛打我?”吃痛后少年猛地抬头。

“不好意思,拳头自己不听话,怪我?“青笺眨眨眼,笑得人畜无害。

这话一出,绕是脸上剧痛难忍,少年也无法反驳一句,谁叫他给她做了榜样呢?

于是两人就瞪着彼此,像两头愤怒的小牛,谁也不肯低头,随着青笺的一句“我打“,两人紧绷的神情变得异常狰狞,你踹我一脚,我砸你一拳,不过片刻,便扭打做一团。

等到两人打的气喘吁吁时,青笺咬着少年的胳膊,少年扯着她乱糟糟的辫子。

实在痛的不行了,青笺大喊:“住手,我们需要休战片刻,养精蓄锐。“

那少年点点头,真就放开手。

“小杂毛,你娘没教过你,对女孩子要温柔一点?“扎着小辫子,青笺没好气地问。

“没有,我爹娘早死了。“少年擦着胳膊上渗出的血渍,声音恻恻地,”我都记不得他们长什么样子了?“

蓦地,青笺就想起了死去的爹娘,还有村里那些冷漠绝情的乡邻。似乎能感受道少年的悲伤,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我也没有爹娘,还一直被人欺负,可我还是活的好好的,所以,你也要活的开心些。“

大抵再也想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了,想了想,青笺便道:“你也一个人,我也一个人,那以后我们再也不打架了,我们就生活在一起,这样,就是两个人了,你说,好不好?“

那当真是时非雪此生听过最温暖的话。

“你也一个人,我也一个人,以后我们就生活在一起,这样,就是两个人了。“

多年以后,当他站在一片飞雪之中对我说起这句话时,眼底的笑,那是这世间在没有过的温柔。

他说,“小笺就像是上天给我唯一的恩赐,我想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她,她笑我便欢喜,我舍不得她掉一滴眼泪。“

4

狠狠地打过一架之后,两人倒是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于是,青笺离开了入鱼观,时非雪离开了桃花纷飞的山谷。

日影西移,两个小人儿手牵着手,一起走向外面的繁华世界,光影将他们的身影投在青石板上,看上去瘦瘦高高的,仿佛光阴流转,一下子便去了好多年。

外面的世界繁杂,人也多,嘴也杂,不久后青笺就发现了不对劲,每每和时非雪走在一起,人们都会用很奇怪的眼光看他们,起初不明白,后来渐渐地,青笺就晓得了,人们是在笑话她。

因为她听见有人说:“瞧,那个公子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怎的会有这样一个穿着破烂的童养媳?”

“是啊,是啊,”旁边赶紧有人附和,“真是可惜了,怎么着也得找个像张员外家姑娘一样俊俏的人儿呀!”

“哎,可惜呀,可惜……”连买猪肉的屠夫都忍不住叹息。

青笺不懂得童养媳是什么,但她却知道,人们笑话她的原因是啥――那就是时非雪穿的那身衣服太过华丽。倒也不是花枝招展的那种,就是衣料太过名贵,反正摸上去滑滑溜溜的,她是从来没见过。

“你怎么会穿这么好的衣服,你祖上很有钱吗?“青笺也曾好奇地问过时非雪。

“钱是什么?“少年睁着懵懂的大眼睛,“我家没有这种东西啊!”

“果然是二愣子。”青笺一口馒头末子差点喷出来,“不知道钱是啥没关系,把你这身衣服买了,等换了钱,我再拿给你看。”

笑着将自己的一套破衣服拿出来,解下少年的腰带,青笺催促道,“赶紧脱,将鞋子也一并卖掉,你穿我以前的这身衣服,破破烂烂的,咱俩这才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相关阅读

言情后花园©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