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兮照进入晴阳高中的第一天就很想死。
全国前十的学校，教学质量自然不可小觑，每年稳定往清北等高级学府输送一大批优秀学子。可比起这些令人眼红的成绩，真正叫它名声大噪的，却是该校严格到几近苛刻的铁纪律。
封闭式教育，铁门高墙。五点半哨声起床，六点全校跑圈，七点早读，七点半晨试，八点准时上课，不许睡觉不许开小差不许窃语不许瞥窗外，下课不许喧哗不许打闹不许在走廊逗留。男女之间距离不得小于一米，说话不得超过一分钟。禁止任何形式的恋爱。一天到晚除了洗澡上厕所，必须做到书不离手，学不离口。24小时高清摄像头无间断监控，老师主任校长无差别监督，一旦抓到违规学生，便轮番上阵训得那人怀疑人生。
顾兮照不怕被训，作为一个从小皮到大的熊孩子，他已经见惯不怪，脸皮厚如城墙，认错的表情又乖又诚恳，再偶尔见缝插针地抬眼朝老师一笑，明眸皓齿，灿若千阳，再严厉的老师都能被他眸子里细碎的星光惊艳掉九分怒气，愣得忘记自己原来想说什么。
顾兮照便是靠着这张人畜无害的漂亮脸蛋，数次作妖仍坚强地活到了现在，可谓百炼成精，无所畏惧。可惜晴阳高中是块清净地，规矩森严便算，身边的同伴一个个也似中了魔咒一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顾兮照一只巴掌拍不响，无聊得简直想撞墙。
当然，撞墙是不可能，翻一翻还可以。顾兮照踩点数日，终于在食堂后门找到了一处逃出生天的绝佳宝地，前有绿化，后有大道，人烟稀少，墙矮可攀，简直完美。唯一的缺点就是正对摄像头，顾兮照一只脚刚翻出围墙，低了头，便看见教务处主任抬着头笑眯眯地站在墙下，吓得顾兮照差点一脚朝他那张肉饼脸踹了过去。
翻墙逃校是重罪，若按校规处置，顾兮照免不了休学的处分。偏偏顾兮照是市考第一的好苗子，听说父亲跟校长又是过命兄弟，被千叮咛万嘱咐过“小惩即可”的教导主任实在拿顾兮照没办法，可看着他一副“我错了下次还敢”的模样，又着实是气不打一处来，思来想去，决定罚他抄十遍校规。
顾兮照两条狭长的眉毛顿时不可思议地扬了起来。他在入学典礼上听校长念过一遍校规，洋洋洒洒念了快四五个小时，估摸着得上千条。抄十遍？
一句“您还是杀了我干脆”正准备滚出喉咙，却见教导主任眼神一亮，伸手往他身后一指。
“慕初桐，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顾兮照身子一僵，脑袋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高挑清瘦的身影已经从他身边经过，稳稳地站在他面前。
随之而来的，是鼻腔熟悉的草木香气，和一个清朗磁性的声音。
“好。”
四两拨千金的一个字，却似一枚炸弹在耳旁轰响，顾兮照在的脑袋瞬间迷茫如浆糊，只有一个念头：
“卧嘞个大槽。”
慕初桐是顾兮照的班长，也是全校闻名的高冷男神。
市考前三的学霸，才貌双全，身形如竹，穿着干净清爽的蓝白色校服随意往人群一站，就已经惹得全体女生星星眼，更何况讲题时翩若惊鸿的草稿，有条不紊的逻辑，以及清冽如泉的声线……旁观的女生们简直想报警说他撩我！
奈何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伊人犹如高岭之花，举止礼貌周到却也疏离，完全不沾人间烟火气，将不少粉红色的少女心掐死在摇篮里。
落在这种毫无人情可言的班长手上，不死都得脱层皮，可顾兮照怕的不只这个。
在他不死不休的作妖历程中，唯一后悔的，就是调戏了这位清雅高贵的班长。
具体过程顾兮照不想再提，只记得当时慕初桐的脸冷得像从冰窖里捞出来一样，那双平日里淡漠如水的眸子却是着了火，怒腾腾地似要吞了他一般，吓得顾兮照连滚带爬地逃得无比狼狈。
如今……顾兮照深吸了一口气。果然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老图书馆的“小黑屋”在三楼，靠楼梯边，临窗便能看见一整排的梧桐树，炎炎盛阳，却似清凉无夏。
顾兮照像条咸鱼一样半趴在桌上抄校规。刚上完体育课，他打球打出一身臭汗，虽换了身衣服，还是觉得汗淋淋的难受。写了几行便开小差，抬眼去看慕初桐。
慕初桐白衣清爽，正坐在窗边的靠椅上看书，侧脸线条流畅而美好，唇色很鲜，像两瓣初绽的桃花。皮肤又细腻如瓷，从顾兮照的角度望过去，整个人精致得像雕刻出来一般。
顾兮照自小颜值就高，到哪都被夸，可还是打心底觉得，慕初桐好看得不可思议。
难怪自己第一眼看见就喜欢。
“写了几遍？”声音淡漠如水。
“……”顾兮照赶紧埋头抄写，随口敷衍，“快好了。”
其实写不到三行字。
“抄不完一遍，晚自习就留下来吧。”班长眼皮都没抬。
顾兮照：“……”
晚自习留下来都抄不完吧……
当晚快熄灯时顾兮照才回到宿舍，两手颤颤，饥肠辘辘，靠室友们的饼干接济才勉强填饱肚子。
室友闻东来一边同情地拍拍他一边落井下石，“恭喜你成功当上全校女生的情敌。至今还没谁能跟慕初桐待这么久，而且孤男寡男，独处一室，啧啧啧。”
顾兮照边咽饼干边朝他嘲讽地抽了抽嘴角，“嫉妒的话，你明天去翻个墙，跟哥们一块？”
闻东来连忙表示打扰了。
顾兮照懒得理他，吃饱喝足，匆忙洗了个澡就直接躺床上，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双手还是软软的没力气，吃个早饭都抓不住筷子，只好用吸管吸，被闻东来笑话了一番。
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很久，顾兮照就想找块豆腐撞死。
其实校规认真抄起来不算多，只是慕初桐要求严格，嫌这里潦草，嫌那里涂改，一言不合就加抄，顾兮照敢怒不敢言，日子过得苦兮兮的。
越烦越想作妖，给自己找点乐子。于是逃课跑去小卖部一边喝肥宅快乐水，一边愉快地吃鸡。队友是个小学生，声音稚嫩得很，技术也菜，却敢粗口连篇，怼天怼地。顾兮照听得耳朵疼，一枪打死窗后的敌人，甩了队友去找车。
小学生“哎呀呀”地叫起来，“你去哪？”
顾兮照头也不回，“去你妹——”
尾音还在喉咙里拉长，蓦地看见玻璃窗外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吓得顾兮照赶紧关麦，将手机甩进兜里，动作一气呵成，干脆利落。刚完成便听见班主任气急败坏地在门口叫喊，“顾兮照，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顾兮照眉眼微扬，隔着透明玻璃朝他灿灿一笑。
不知道第几次进办公室挨训，班主任气得脸都红了，“说，你不上课，跑去小卖部干什么？”
“我渴了，买瓶可乐喝。”
“还敢说！上课时间是你可以喝可乐的吗？”
“……那，下次喝雪碧？”
班主任觉得自己得先吃颗护心丹，不然迟早被顾兮照气死。猛拍了几下桌子还是不泄愤，“简直……朽木不可雕。你给我滚去楼下，站到中午十二点，一步都不许动！”
于是下课铃一响，顾兮照便成了全校师生瞩目的对象。热辣辣的阳光下，他一身蓝白色校服明媚又清爽，虽说一头柔软的黑发因流汗瘪瘪地趴在额前，遮住了半张脸，可他挡在眼前的修长而骨感的手，以及精巧的鼻子和弧线完美的下颌，无一不让女生们抓狂，纷纷打听是哪个班的大宝贝。
而慕初桐拿着水瓶出现在走廊时，人群更是轰动。女生们一边花痴一边嚷嚷“眼睛不够用”“视力都恢复了”。可当慕初桐靠近走廊往楼下望，眸光定焦在辣日下的身影，而楼下的顾兮照似乎感觉到什么，也恰好抬了头——两人四目相对，慕初桐淡漠的脸上极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惊讶之色，顾兮照也面露尴尬，随即抬手朝他摇了摇，咧嘴挤出一个笑，黑眸迎光，唇红齿白，竟是说不出的好看时，女生们的尖叫声中就夹杂了其他的不同的意味。
“为什么cp感那么强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我要嗑爆这对cp！”
“果然好看的小哥哥都喜欢小哥哥呀。”
声音不大，属于圈地自萌。偏偏顾兮照耳朵灵，站在一楼还是能听个大概，心下一沉，望向慕初桐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慌张跟讨好。
慕初桐眸光明暗不定，许久，才转过身，脸上又是风淡云轻，淡定地走进了教室。
被晾在一旁的顾兮照觉得自己脸都要笑僵了，拍拍脸，朝小姐姐们咧嘴笑笑，顿时又惹了一阵尖叫。他便又抬手挡着阳光，仍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潇洒模样。
只是心底，却好像绑了一颗沉甸甸的石头，闷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那人到底还是讨厌他呀。
当天下午放学，顾兮照又来到了“小黑屋”。
他最近抄校规抄得手顺，很快就写完了，叠得整齐递给慕初桐，“喏，班长，明天我就不来了。”
慕初桐淡淡“嗯”了一声，顺手接过。趁他在翻看，顾兮照收拾好书包准备走人，却听见他低低说了一句，“等会。”
顾兮照无由来地心下一紧，顿时想起早上的事，心想莫不是要跟自己划清界线？
抬了头，却见慕初桐坐在桌前，翻开了物理书，淡淡地说道：“拿把椅子过来。”
竟是要给他讲课！
站了一上午，顾兮照错过了好几节课。可内容简单，他本也不在意。然而慕初桐本着关爱同学的班长本职要给他讲，他自然不会拒绝，受宠若惊地搬了椅子坐在他旁边，一脸乖巧地听课。
然后——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慕初桐人好看，声音好听，本就容易让顾兮照走神。何况一对一教学，还靠得那么近，声音落入耳畔，清朗之余透着低沉的磁性，顾兮照听得骨头都要酥了。更何况那股清冽的草木香，萦绕在鼻腔里，夺走所有嗅觉，满满只有慕初桐的味道。
其实从前，他也经常会这样坐在慕初桐身边，或听讲，或睡觉，或话痨，叽叽喳喳，哼哼唧唧。说来也已经习惯。只是自从那件事情之后......
他以为慕初桐再不会靠近他半步。
顾兮照走出办公室时脑袋晕晕乎乎的，像醉酒一般，完全不知道自己怎回的宿舍，怎吃的饭洗的澡，只知道那晚睡觉时，梦境里全是那人的身影和味道。
那把清朗而磁性的嗓音在他耳边低低回响，喊着他的名字，“顾兮照，顾兮照……”
妖精一般。
顾兮照睁眼醒来时，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盈满蚊帐。他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复而闭上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慕初桐……”
他大抵是真的着了迷。
顾兮照第一次遇见慕初桐，是开学第三天的中午。
虽然两人同班，但一是顾兮照因着严苛的纪律对学校和班级都抵触，对周围人事都爱理不理，二是慕初桐生性低调，明明只隔着几张桌子的距离，愣是相闻不相见。
午饭时间，他懒得去食堂，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啃面包。烈日炎炎，晒得栽养的花儿都蔫了。顾兮照看不惯，便想去装些水给它们浇浇凉。
拿着水瓶蹲在走廊的水龙头下，正想拧开，一只白皙骨感的手却按住了他。
热到燥的天气，那只手却是柔软而微凉，按着他的力道不大，像只是覆上去，将他的手裹在有些破旧的水龙头上。
“小心，你这样会溅一身水。”
耳畔的嗓音清淡而温和。顾兮照愣愣地闻声望去，走廊上盛大的日光倾泄如瀑，那人的眉眼清隽，气质佳绝，抬颌迎上的眸光淡而深，像极了长白山上亘古的积雪，淡漠，却引人入胜。
顾兮照稚嫩的胸腔顿时心跳如擂鼓，空白的茫然的内心深处，似乎有一颗种子正在苏醒，萌芽。
那人轻巧地帮他拧开生锈的水龙头，接了满满一瓶水，递给他。
顾兮照接过，笑容灿若千阳，大大咧咧地套近乎：“谢谢啦，交个朋友呗。我叫顾兮照，你叫什么？”
那人似乎有些意外，顿了顿，才淡漠地拒绝：“不必了。”
眼见他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顾兮照不死心，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诶，你这人怎么这样？不交朋友就算，名字都不肯说呀？”
那人被他拦住走不得，只好站定看着他，眉眼有些冷淡。可惜顾兮照脸皮厚，完全无视他的冷漠，笑嘻嘻地瞧着他，大有不问出来势不放过的架势。
两人对峙许久，最后还是那人让了步。
“慕初桐。”他说，嗓音清冽，“初秋的初，梧桐的桐。”
爱慕的慕。
当天下午，竞选班长的班会上，慕初桐在黑板上写下这三个字时，顾兮照笑得眉眼都弯了。
当真是个好名字，人如其名，也如他的心声。
慕，初桐。
同桌闻东来跟他咬耳朵：“卧槽这人长这么好看，你班草的地位要不保了。”
顾兮照偷偷附和：“就这颜值，压根不屑跟我争好不好？”
“不啦不啦，你们两人还是不相上下的。”
“我觉得他好看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