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此生我恨极了他,却不想,那一刻我挡在了他的身前。
乱臣贼子,篡夺皇位,我恨了三年,谋划了三年,待在他身边,不惜出卖一切。
最后的时候,我知道了真相,是迫于局面,没有时间解释,是当初的两种势力谋反,所以才……
我只听了一句,便扑了上去,替他挨了那一刀,大脑还未昏厥之前,我瞧见,不远处的冷箭,又想起他身上中的毒。
耳边响起那威胁之语,于是我挣扎着,将手里的匕首,捅进他的腹中,用尽余力深深的扎进去。
我顺着倒了下去,瞧见他眼底的惊愕,却说出更绝情的话,也许,我没有以后了。
我笑着说。
“要死,我陪你一起死!”
院下,梧桐深深,秋意渐凉,我站在树下瞧着这满目的枯黄。
萧索的落叶,封锁了院落。
我、云祁同丞相之子元华一起长大,云祁外冷内热,实则对我温柔。元华活泼,细心,我们三个一直是好朋友。
元华与我,本定了亲,就待成亲了。
直到三年前的叛乱,两家势力都参与了,我至今不知道为什么,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云祁登上皇位。
元华被云祁囚禁,丞相于朝中依旧是权倾朝野,野心路人皆知。
若要说元华为何入狱,还是丞相将那一日的罪行,全推到了元华身上。
我从始至终觉得元华何其无辜。
最后我没有死成,他也没有死成,娶灭国公主,本是大忌,他却执意迎娶了我,又因着刺杀这一罪名,将我打入了冷宫。
说到底,若不是那一日宫门一眼望穿,皆是尸骨如山,也许还能相信他是继位。
时间越久,我便越恨,这宫闱深深,像笼子一样,层层将我围住。
我深知逃不出去,不会逃出去,亦深知,也许我不会有机会撑到出去
我想起了过去的种种,那一日金光,缓缓从地平线上爬起,我瞧着那个一身白衣的稚气少年,一人驾马而去。那日我送走了我的七弟,他是我最后一个亲人了。
我站在城楼上,心中是说不出的喜悦,总算他是逃了出去。
我心底里知道七王廉远,是皇室里最小的孩子,不喜权利,更不喜争抢,所以才波及最小。
可若不是我拿性命相逼,云祁也不会费劲心思的保住他,让他远离权利中心。
我目送那影子越来越小,可见那身影忽然跌了下去。
风乍忽过我的耳畔,我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惊愣愣的瞧着那身影,那白色小小的身影,缓缓爬起身,身子弯曲,慢慢的磕了下去。
泪水模糊了我眼前。
那白点越来越小,又拜了拜,他动作便愈发缓慢。
那白点再弯曲下去之后,便倒在了一旁。
我胸腔里堵着令人窒息的纷乱,心底里似有千万把刀凌迟着。
“廉远!”我用尽全力的吼着,好似这样能将他唤回来,喉咙里一阵翻涌,我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后仰,我瞧见那微弱惨白的天空,朝阳还未起身,便愈发悲痛。
究竟……他究竟做错了什么啊,他还是个孩子,却再看不到今天刚起的赤阳了。
我静默的闭上眼,恨不能置身城楼之下,却那般不争气的晕了去。
醒来之后,我瞧见那明黄色的袍子,铺在床前,我便逼问他。
“廉远究竟做错什么了?你是皇帝,怎么能如此言而无信呢?”我心中的恨意,化作泪水翻涌,声音却虚弱沙哑到自已都听不见。
皇帝匆的起身。
“从你想要谋杀朕的那一刻起,你就该知道,就算朕能容的下他,旁人也不会容的下他!”
“臣妾手里,没有实权啊,廉远更不会与皇帝为敌,为何,不肯放他走!”我几乎是哑着嗓子在嘶吼,五脏六腑因着用力,仿佛都在抽痛。
“朕让你活着,就是想让你生不如死!”皇帝静默的说。
我静静躺着,像是泄了气,无悲无喜的望着房梁。
他走了,一颗心也渐渐凉了。
又想起,我问他,“当年的事情,是不是你也参与了?”他目光尽是坦诚,“是!”
“是?”眼前犹如江水决堤。
“我与你那么些年的情谊,就换你一句是?”
“是,又如何?”云祁反问我。在他眼里,也许我从未将那情分放在心上。
那样眼底复杂的探究——夜在这样反复里,平静的醒了。
冷宫里鲜少有人,第二日艳阳高照,冷宫却热闹了一回。
来一大阵子的人,说是陛下传召,圣旨都在手中。去了地牢,去的方向,却是死囚的牢房,还是天字号。
我感觉到了一丝不平常。难不成那圣旨,是要让自已入狱的。
可若是,为何不当场下旨。
只见拐进一个牢房,瞧见云祁站在那里,地上躺着一个尸体。
我恍然大悟。
我推开了众人,迫切的想要接近,想要看清。
“元华!”我看着那身影,颤抖的唤着他的名字。
我指着地上那熟悉的身影,痛声问道。
“你是忘了他是谁了吗!?”
只见他拧过我的手,往身前拽,毫不遮掩眼底的狠厉。
“我自然没忘,倒是想让你好好瞧瞧。”
后脑勺被他的手覆上,死死按着我,逼迫我低头,示意那些人将他的尸体掀开。
我看见了,看见了元华七窍流血,再望一旁金色的杯盏,显然是赐了毒酒。
我愤恨的瞧着他,他却更恶狠狠的瞧着我。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造成今天这一切的是你。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就算你曾经对朕好过,就算救过朕,也早已一笔勾销。
你不是还喜欢他吗?朕就杀了他,你可还满意?”
因为自已?我惊诧的望着他,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我试着蹲下身,跪在元华身边,摇了摇他的身体,轻轻探他的鼻息。
便是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果然他是最无辜的那个,错的人,一直都是自已。
当年,也是因为他中了毒,为了取解药,我答应了丞相说的,请愿于父皇,嫁给元华。
父皇不愿,不愿让两家成为亲家,是我在殿外跪了几日求来的。
谁知解毒只解一半,还有另一半——还未等到他们成婚,云家就造反了。
可当时并没有任何迹象能表明,丞相的势力进了内宫,只是在城门外,调取军队,而后云祁登位,以禁军稳住丞相。
丞相以为皇帝未曾驾崩,孤身一人往内宫去,故而错失了这样的机会。
可这位置,她一直都觉得,是云祁一人所为,云家位夺至尊,罪无可恕,此仇不得不报。
而后——家人牵连,兄弟姐妹,无一善终——
“云祁,我悔了……”我站起身,心灰意冷的说。
我能感觉到他诧异的目光,眼中似乎又折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光。
“你悔么?”
“我悔啊,悔不该,还让元华不得善终。”我瞧着他,眼眶胀痛。
“呵,还都是因为你!”云祁巴不得让我痛苦似的,邪笑着开口道。
眼泪是止不住的流。
“就算是因为我,难道你们过往的情谊,也是假的吗?你怎能如此狠心,卑鄙无耻!”元华是信他,不会杀他,才束手就擒的。
只见一道黑影带过面颊,我不禁拿手去捂着,耳鸣伴着脑袋一阵晕眩,侧脸是火辣辣的疼。
整个人都因着力道之大,跌到了地上。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令人害怕,好似要将什么咳出来。“给我待在里面,哪儿都不准去。咳——”只见一口黑血,从他口中吐出来。我赶忙起身去扶他,却被云祁拂倒在地。众人一阵手忙脚乱,将他抬回了皇宫。
他瞧也没瞧我,就这样痛恨吗?
最后将我锁在了牢内,久久也没有人处理元华的尸体。
那黑夜里的恐惧。
我记得我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如今却如鲠在喉。
像是岁月酿的烈酒烧了喉咙,火辣辣的,半晌也没有出声,缩在墙角。
半夜不知怎的睡着了。
朦朦胧胧的,我似乎瞧见了昔年的元华,一身浅黄偏白的长袍,站在那里,阳光照着他白皙的面庞,宛如邻家的哥哥一般,轻轻笑着。
霁月清风,徐徐而过,在记忆里挥散开来,那温黄的光猎猎吹起树梢上的青叶,像是仅留在过去的印象。
我哭着,上前抱住他,他轻抚我后背安慰着。
我哽咽的说。
“元哥哥,都怪我。要不是我——为了救——救祁哥哥,你怎会,怎会沦落至此。”
他轻轻笑了,金光温润,声音温柔。
“不怪你,我命该如此,怪只怪我生的不幸,你身子单薄,还是不要为我伤心了。”
我趴在他肩膀上不停的摇头。
“不会的,一定是云祁开的玩笑,元哥哥你一定没有死——没有……”
“我走了,你再不必顾虑我了,也好。”依稀是那温柔的面庞却轻轻闭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