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主公

2018-12-27 08:41:59

古风

1

白玉壶里盛着美酒,我掀起壶盖,把里面的酒倒光,随后挑拣几片稍嫩的茶叶放进壶里,合着残留的酒味沏了一壶茶。猛然几口下肚,茶的浓郁并没有掩盖酒味,我有些反胃,昨日的酒劲上来,便慌忙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清早甜腻的糕点香味扑面而来,我抓起梳妆台上一枝香得叫人发慌的梅花,扔了下去,合上窗户。

“秋月姐姐,苏公子来了。”宁云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我重新打开窗户,冲散屋里的脂粉味,“告诉苏公子,我昨日头晕得紧,一夜睡不安慰,方才起床,须点时间收拾一下。”

我听见宁云黄鹂鸟般低低的嗓音传达了我的意思,坐在镜子前梳妆。一身酒秽衣物褪去,我看见自己的身子越发消瘦,不容细想,我换上水色褙子,拣了件月白色下裙,随意绾了个簪。

匆匆洗过脸描了眉后,便认真清洗瓶壶,看着温润的玉壶发出好看的光泽。我丢了几片茶叶进去,又熏了干净清雅的香,便抱起琵琶随意唱着:

“不仁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

“你又在唱柳七的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人一身青白色长袍,我细细看他的脸,棱角愈发明显。他走到我面前,把一袋糕点放在桌上,“知道你不爱那些甜糯食物,便给你揉了些青团。”

我放下琵琶,造型古怪的糕点瞪眼望着我,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苏公子还会揉青团啊。”

“小时候跟着母亲学的。”他坐到我旁边,“昨日可是受凉了?今儿个立冬,好好保护身子,别染了风寒。”

我嗯了一声,拿起一个青团,清淡之味让我清醒不少。

“你可愿与我去湖州?”他迟疑的问了一句。

“湖州和苏州还不是一样。”我放下青团,懒懒的回应他,“既然对我而言都是客居,我可不愿受迁徙之累。”

苏舜钦站起来,走到我的梳妆台边,看到质地粗糙的陶杯杵在那里,问道,“梅花呢?”

“香味太腻了,扔掉了。”我平淡的回了他一句。

他有些诧异的望着我,“你最喜欢梅花,过几天我给你带一枝来。”

我拿起茶杯,给他倒了杯茶,“我虽是歌女,却是也有莼鲈之思的。你去湖州,是奔了仕途,说不定哪天就可以重沐圣恩回汴京。我跟着你有什么意义呢?汴京城虽富贵繁华,却始终是春秋一梦。我既回不了桐城,不如留在这江南,也没什么烦忧。”

他边喝茶,边试探着说道,“若我真能承圣恩,汴京城内,怕是有你想见的人。”

我苦笑道:“苏舜钦,我可是一向敬你儒雅之士。”

他不动声色,“秋月,我希望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他晃了晃茶壶,叹道,“我可是一片冰心在玉壶。”

我打断他的话,“别说了,苏公子今日想听什么曲子?”说罢没等他回答,自顾自的唱了起来: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还没唱完,苏舜钦起身要走,他在门口回头对我说“别唱柳七的曲子了,你既然喜欢浅斟低唱,不如唱唱同叔的新令。柳七的词太俗、太苦,不适合你。”

他走后,我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那年我十三岁,家住桐城。那年梅尧臣来桐城做县令,我躲在一棵树下看他种下了一片竹林,从那以后,他便像这竹林一般在我的心里生了根。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宁云轻轻唤我的声音,“秋月姐姐,你的衣服我让采春拿去洗了。”我睁开眼,看见宁云坐在我旁边,一只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眼里满是关切。

我立起腰,“每次都是你照顾我,还讨了个便宜让你叫我姐姐。”

“别这么说,”宁云笑了笑,随后收起笑容,“刚刚苏公子和我说,你还是不愿意去湖州。”

宁云叹口气,“其实我看得出,苏公子明面上是受梅公子之托照顾你,可实际上是喜欢你的。而且依我看哪,他倒比那梅尧臣更花心思。”

“你又不曾见过圣俞,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对我花过心思呢?”我有意逗她。

“是,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为他肝肠俱碎。”

我拿起桌上的青团,递了宁云一个,“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宁云你知道的,我既是人家的人,便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了。”

宁云咬了一口青团,瞥了眼我的妆台,随口说道,“梅花都扔了,偏扔不掉一个梅字?”叹了口气又说,“这几年来梅公子对你不闻不问,我看哪,负心郎罢了。”

宁云几句话让我想起了这几年的漂泊经历,我不禁流下泪来,对宁云说道:“昨日那封信,我父亲去了,以后我连桐城也回不了了。”

宁云吃了一惊,慌忙拿出手帕给我拭泪,一阵幽幽兰花的香味扑面而来。

宁云抱着我安慰道:“我道你昨日为何喝了那么多酒,这苏州城内,我和你作伴。”说完也掩面流起泪来。

我想起宁云也是飘零久,拍了拍她,轻轻笑道,“好了,别哭了,今天立冬,我们去外面吃点馄饨吧。”

宁云擦了擦脸,突然很认真的问道:“秋月姐姐,难道你对苏公子没有一点喜欢的吗?

我看着她清秀的脸庞,同样认真的回到:“喜欢的。”

宁云看着我不说话,眼里尽是怜惜之意。这时采春在门外轻轻唤道:“任姑娘,有一封信,汴京来的。”

我的心咯的一下,连忙站起来打开门,采春一身碧绿,耳上明月珰轻晃。她把信递给我,手腕上的银镯子明晃晃的。我拿着信进屋,那熟悉的字体一晃多年。

我对宁云说:“梅尧臣的信。”

宁云顿了一会:“亏得他还想起来写信给你。”

自从他在桐城被人弹劾,到如今已经四年了。在回汴京领罪之前,他带我到苏州,把我托付给他家开医馆的舅舅。可惜的是随着他舅舅的病逝,医馆两年后便倒闭了。

我不好继续留在他家,便几经流转做了歌女。梅尧臣被贬没多久便重沐圣恩,打听到我的下落后便要接我去汴京。

当时的我顾忌他在汴京城内妻儿侍妾,拗着性子不去,他也没再勉强,只是经常托人送些钱财于我,后来苏舜钦被贬苏州,他便托他时时照看一下我,却始终不再提接我去汴京的事情。

我想着或许他有苦衷,或许我于他只不过一个一段风流事,便不再抱有幻想。然而今天突然收到他的信,想着这封信可能关系到我的余生,我便迟迟不敢打开。

宁云看我盯着信发呆,站起身说道:“秋月姐姐,你一个人读信吧。我去换身衣服,待会一起出去吃馄饨。”

我点了点头,等宁云出去后,便打开信,细细读了起来。

他的信虽短,却干净清晰,像极了他的人,我读完信,昏昏沉沉的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2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我合衣躺在床上,心想着必是宁云扶我的。想起昨日书信,内心更是难过。躺了一会儿,听见采春轻轻唤道:“任姑娘,宁姑娘吩咐的黄山乌龙茶已经泡好了。”

我说道:“端进来吧。”便起身梳妆。

几天过去了,我一直处于焦急状态,心里好不安稳。直到某个清晨,早起时感觉比平时安静许多,推开窗,原来苏州城内早已覆盖一层薄薄轻雪。

我看着枯枝被积雪轻掩,青石板上有浅浅的行人走过的痕迹。没有飞鸟停在树枝上叫喊,整个苏州像被包裹在一块透明的琥珀里。

“吱呀——”我的门被推开,清淡而熟悉的气味。

“苏公子,踏雪而来,可极雅趣?”

苏舜钦不言,坐了下来。我转身走到他身边,坐下给他沏了壶茶。

他一口一口细细呷着,许久,抬起眼睛盯着我,朗声说道:“任秋月,你可愿同我去湖州?”

我看着他深邃的漆黑眼眸,脱口而出:“好。”

他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复杂,闭上眼睛喝了几口茶后,他终于浅浅笑道:“好。我真是又期盼又害怕你做出这样的回答。”

看着他的样子,我禁不住有些难过。梅尧臣是清风朗月之人,托他照看我时想必只是说我是他的远方亲戚之类,没告诉他和我的真正关系,他虽试探着问过我,我亦含糊着没有说。

起先他想带我去湖州,是对我情深。而这次开口问之前,应是收到梅尧臣的书信,知道了我和梅尧臣的关系,内心定是痛苦。又觉得我答应和他去湖州,便全是梅尧臣的缘故了。想到这里,我柔声说道:“苏公子,秋月去湖州,与任何人无关。”

他望着我,目光满是难过。我继续说道:“家父去了,我算是彻底断了根,湖洲和苏州又有什么区别呢。“

苏舜钦一震,慌忙说道:“秋月对不起,我不知道此事。”他低下眼,满是懊悔。

我犹豫着他手轻放在他的肩上,说道:“没关系的。”本想再添一句话,想了想忍住了。

苏舜钦犹豫了一会,问道:“过几天就是小雪了,我带你去朗怡亭看雪可好?”

我点点头。他站起身子,拱手道:“任姑娘,我最近有些公事需要处理,先行走了。过几日来接你。”

我没起身,坐着点点头,估摸着他踏上了青石板,从窗外远远的看着他的背影。他一身青色直裰,在雪中渐渐模糊起来。

小雪日天气甚寒,他来一溪楼接我的时候穿了厚厚的月白色斗篷,在雪中甚显清雅。我则挑了一件藕粉色兔毛斗篷,细细化了个淡妆。他见我便笑道:“第一次看你穿这样柔和明亮的颜色,甚是好看。”

我低头笑道:“江南女子多是皓腕凝霜雪。”

他见我些微羞怯,些微自夸,不禁笑了起来。不同于以往的浅笑,而是朗声大笑,宛若碎玉之声。

我和他划船去湖中心的朗怡亭,天寒地冻,湖面无人。我抱着暖炉不住呵气,他则拿着小桨轻划,时不时停下来歇息一会,看看雪景。好一会才到朗怡亭,我手脚有些冷,他拿出几壶酒来,边煨酒边念到:“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我笑道:“这样好景,我可不是焚琴煮鹤之人。今日须趁醉而归。”

苏舜钦笑道:“这朗怡亭四季风景皆佳。春日杨柳轻垂,恰似江南女子腰肢轻软,夏日十里荷花,便只想采了几片荷叶蒸极香的米饭,秋日呢,则草木摇落,别有一番萧条清冷的孤寂感。而冬日万籁俱静,便如痴人一般天地皆与我同在了。”

他喝口酒,轻轻体会着浊酒的滋味。

我打趣道:“四时最美的想必是春日。姑娘们踏青而出,与大好春光可是相得益彰。”

他紧紧的盯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连忙喝了几杯酒。他说道:“最好的是冬日,有你在我身边,宁可辜负所有春光。”

我酒劲有些上来,羞红了脸,他突然握住我的手,问道:“冷不冷?”

我想要挣脱,却任由他握着,摇了摇头。

几只飞鸟倏尔而过,他放开我的手,站起身来。他闲走几步,倚在亭柱上,大口大口的喝酒,我看着他的背影,竟有几分落拓不羁的味道,与他平日里温润如玉的模样大不一样。

他对着湖面,喃喃道:“秋月,你为何要同我去湖州呢?”

我不言,猛灌几口酒,他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支短笛,横在唇边。

他的笛声九曲回婉,突然一个高音上扬,惊起枯枝上的残雪,又突然接连着低下声去,仿佛要把伤心事全部埋葬在这茫茫天地。

他的笛声搅得我心乱,我朝自己灌酒,不多久便趴倒在桌子上。

晕晕沉沉中,我仿佛又感觉到他温热的手握住了我,我又好似听到他在问:“秋月,你为何要同我去湖州呢?”

我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我听见他断断续续的说道:“你是喜欢梅尧臣的吧?圣俞为人正派,看似临风玉树,才思过人,我比不上他。”

我难过极了,只想向他倾诉衷肠,然而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他接着说道:“前几日我接到梅尧臣的书信,他说圣上朝我去湖州,便是临回朝廷不远了。他还说到他早已纳你为妾,只是这些年你一直扭着性子不肯去汴京,他也不便勉强。如今一人在外客居他乡,实在辛苦。

怕直接叫你去汴京你心有不悦,便叫我试着说服你先跟我去湖州,再去湖州接你。”

我听着苏舜钦一番伤心话,便知前几日自己所猜测的完全正确,想到苏舜钦对我用情极深,酒入愁肠全部化作眼泪。

苏舜钦连忙帮我拭泪,笑道:“酒喝多了全流出来了。”

我嗓子燥热,又急又痛,便咳嗽起来。我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力气,握紧了苏舜钦的手,说道:“我是喜欢你的。”

苏舜钦不言,把我拥入怀中,我依偎在他怀里,酒劲上来便晕了过去。

在昏睡中,我仿佛听到噼里啪啦的雨声,勉强睁开眼一看,苏舜钦身穿单薄衣裳正在划船。低头看自己,他的月白色斗篷盖在我的身上。此时下起了大雨,扰得本来平静的湖面晕染开一个又一个小圈。

连绵不绝的雨线一丝一丝的挣扎,仿佛天地间在进行一场势均力敌的争夺。我看着苏舜钦身子湿透,心里难过,想起身把斗篷披在他身上,但身子酸软,动弹不得。我挣扎几下,便又昏昏沉沉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宁云焦急的问道:“苏公子,秋月姐姐还好吗?”

苏舜钦答道:“她喝醉了,你给她准备一下醒酒茶,刚刚淋了雨,再熬点姜茶,别着了凉。”

说完又接道:“先去给她换身干净衣服吧。”

宁云应了一声:“苏公子你全身湿透,也快回去换身衣服吧。”

苏舜钦道:“那我先行告辞,待会再过来看秋月。”

过了一会,宁云端着姜汤轻轻走进我的房间,便给我喂茶边说道:“这么冷的天,可别冻坏了身子才好,知道你不爱这种些微辛辣的味道,给你冲淡了些,可得喝完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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