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汤

2019-01-05 10:24:00

奇幻

1

这段时间,是张浩然职业生涯里最糟糕的日子。

在“大发”银行工作的他,先是把前来办理业务的老人气倒在柜台前,接着他与老人争吵的视频被人放上了网。

张浩然恶劣的服务态度和讥笑老人取钱操作不灵活的嫌弃表情被网上的各路大神做成了恶搞表情包和内涵段子,分散在网络的各个角落。

“难怪人品这么差,原来是有爹生没爹教。”

“呵呵,这种人渣活在世上就是浪费资源。”

“瞧瞧,他还把他妈丢在了城郊的养老院,我听说那家养老院爆出过虐待老人的新闻!”

仅仅半天功夫,网路上批判张浩然不尊重老人,丧失人格的讨伐声一浪高过一浪,更有人扒出了张浩然的身世,公布了他的身份证号和详细的个人信息,连他小时候学打架、喝酒撸串的地方都被曝光在了公众视线里。

张浩然气倒老人的消息从网上蔓延到线下。城市热点节目“新闻大追击”的记者接连几日在“大发”银行蹲守,从张浩然的银行同事到领导一一进行采访。

新闻播出后,记者以“张浩然气倒老人”事件为切入点,语气辛辣,直指“大发”银行行长失职,管理存在漏洞,是导致事件发生的根本原因。

主流媒体的介入,致使“张浩然气倒老人”事件持续发酵,引发服务行业动荡,各大银行人人自危,连着工作人员的服务态度都亲切许多。

为了阻止事态升级扩散,“大发”银行发布了一份声明——对张浩然做出开除的决定。

张浩然把发生这一系列事情的祸端都归咎于母亲陈桂芳的失踪。

2

寒冬入夜,冷冽的空气浸入张浩然的皮肤,令他不由自主地用脖子上的围巾盖住大半张脸。

沿街的火锅店生意火红,从店子里飘出来的香味勾引着张浩然肚里的馋虫,令他在店门口踟躇。

从店里走出来的食客好奇地看向张浩然,窥探的目光令他心中一紧,把脸埋的更深了。

现在的张浩然成了过街老鼠,以往同学和朋友避犹不及,如今连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都失去了消息,张浩然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张浩然默默地啃了一口手中早已冷却的煎饼果子,快步穿过热闹的街道,继续寻找从养老院失踪的母亲。

根据养老院的护工刘护士说,失踪当天,患有老人痴呆症的陈桂芳意识清楚地对她表示感谢,谢谢她一直以来的照顾,并说要急着赶回去给她的老公庆生。

对于张浩然来说,父亲的概念只是一个空白的名词,在他还未出生时,他的父亲张学军就已经去世,听母亲说父亲是因为救人而葬身火海。小时候关于描写父亲的作文,他总是交的白卷。遭受别人欺负时,没有人告诉他要像个男子汉一样保护自己和他人。

在张浩然懂事之前,一直都是母亲苦苦支撑一个家。孩童时的他,总是羡慕有爸爸的孩子,都说父爱如山深沉,他这辈子是无法体会到了。张浩然有时会想,是那份缺失的父爱造成了他人生的不完整。

张浩然将仅剩一口的煎饼果子塞进嘴里时,11号公交车才缓缓从闹市驶来。张浩然刷了车票后选了最后一个座位坐下,陆陆续续有人上了车。车即将驶动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颤巍巍地上了车。

待老大爷站定后,车里的广播适时响起:

“各位乘客,请为有需要的老人、病残孕乘客让个座。文明出行,由我开始。”

老大爷朝车内看了看,见无人起身让座,他慢慢挪动碎步,朝车内的扶梯移去。

张浩然看到车里还有年轻的学生,心想既然他们都不让座,自己何必再做这个好人,反正自己的名声已经那么丑。

一想到这里,张浩然心安理得地别过脸,看起城市的街景。琢磨着母亲陈桂芳有可能会出现的地方。

整整三天,张浩然找遍了陈桂芳患病前经常去的地方,寻遍了母亲的旧友后,仍然一无所获。

车内的暖气让张浩然昏昏欲睡。不一会儿,张浩然在汽车的驶动中睡了过去。

3

“小伙子,快起来了!”

张浩然睁开眼睛,就看到司机大叔站在面前拍着他的肩膀。张浩然看了看四周,车内空无一人。他焦急地看车外,黑夜下是一片陌生的景致。

“大哥,这是哪啊?”

“这是11号的终点站。”司机大叔一边打扫车内的卫生,一边催促,“小伙子,快下车吧,我扫完就下班了。”

张浩然茫然地下了车。眼下黑灯瞎火,他拿出手机定位,发现此处离他的家相隔30多公里。

真倒霉,睡过站了。

张浩然低声抱怨,点开手机上的“咕咕打车”,发现附近没有一辆应答车辆。他想要折回找司机大哥乘个顺风车,却怎么也找不到司机大哥的身影。

寒风拂面,冻得张浩然直打哆嗦,寒意从脚底传遍全身,刚吃完的煎饼果子已经消化,饥饿也开始在肚子里折腾。

张浩然裹紧衣服,只能认命地朝家的方向走去,希望能在路上遇到出租车或是有人在“咕咕打车”上接单。

滴滴。

手机传来震动,张浩然期待地点开手机,才发现是一条新闻推送:“王大锤花费千万买私人飞机,只因为交通拥堵?!”

哼!靠爹的富二代!

张浩然顺便搜了一下关于自己的帖子,网上依然是一片叫骂声。一想到这个拼爹的社会,张浩然就气不打一处来,要是他也有一个有钱的爹,他至于会像现

张浩然越想越气,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条巷口。狭长巷子里,一盏明黄的灯笼在寒夜里散发着融融暖意,令张浩然情不自禁地向灯源靠近。

灯笼旁,是一块刻着“时光食堂”的木匾,朱漆红字,浑圆大气,被灯光熏的微微发亮。门口挂着一张木帘,上面印着“欢迎”的这样。

食物的香气从店里飘来,引发饥饿在张浩然的胃里翻腾。

张浩然掀开帘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口”字形的围桌,桌子中间放着锅炉气灶,桌上右侧放着油盐酱醋,左侧叠着各种餐具,围桌外摆放着几张长桌,每张桌旁配的是两条长凳,店里装修简单自然,古色古香。

4

“欢迎光临。”

老板从后厨出来,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年轻男人,上身围着靛青色的围布,一脸和气。

张浩然就着围桌旁坐下,此时店里没有其他客人。

“老板,你们这里有什么吃食啊?”

“菜单在这里,客人你先看看。”

张浩然拿起菜谱,只见上面用小楷写着“后悔汤”“失踪药”“变形丸”……

张浩然对此不以为然,心想这些菜名肯定是老板想出来的噱头,但是菜单上也没注明是什么材料,眼下他倒是想点“后悔汤”试试。

“老板,后悔汤是……”

还没等张浩然说完,后厨内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听起来像是厨具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不好意思,有位客人借了我的厨房,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老板一脸歉然,转身就走进了后厨,不多时便传出女子年轻活力的笑声。

张浩然好奇地朝后厨望去,看到老板出来后,他连忙收回了视线。

“老板,这个后悔汤是什么材料?”

“你因什么事而后悔呢?”

“这跟我点的食物有什么关系?”

“只有知道客人因什么事而后悔,我才能因材施料。”

张浩然费解地看着满面笑容的老板。近期诸事不顺,老板的一席话引起了张浩然的兴趣。

张浩然从小失去父亲,失去自理能力的母亲被他送进养老院,每年的花费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他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投个好胎,如果可以自主选择,他要投身到富贵之家。

想着想着,张浩然便随口说道:“我后悔投错胎。”

听到张浩然的话,老板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

“好的,我会精心为你制作一碗后悔汤。但我们小店只提供一次服务,你确定么?”

“确定。”

张浩然饶有兴趣的把手支在桌上,看着老板从垒成一叠的碗盘里抽出一个普通的蓝色瓷碗,将煮沸沥干的小面放入碗中,浇上一勺乳白色的高汤,撒上一把葱花,滴上几滴香油,放入一点辣椒。

一碗热气腾腾的“后悔汤”便送到了张浩然的面前。

“老板,你这不就是一碗阳春面么!”

张浩然大呼上当。

“客人,这就是后悔汤,只不过根据客人的要求,选取的材料不同,做出来的食物也会不一样,但汤的功效是一样的。”

“功效?”

“对,因后悔之事,再做一次选择的功效。”

“呵呵,老板你不去做销售正是屈才,这么扯的东西你都好意思说出口。”

“本小店材料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老板敛起笑容,将“后悔汤”朝张浩然面前推了推,“客人,为何不试试呢?”

张浩然拿起筷子呷了一口,他倒要看看这个“后悔汤”究竟让人怎么后悔。

面条入口,是遗失的味道,高汤甘甜带着淡淡奶香,是熟悉的口味。小时生日,可以没有蛋糕和玩具,但桌上一定会有一碗阳春面。

母亲说,他的生日也是父亲的忌日,父亲生前最喜欢吃一碗她亲手做的阳春面。

5

“大爷,你怎么了。”

“谁能背他去医院,我看这个大爷出气比进气少。”

“先别动,兴许是个演员呢。”

张浩然刚睁开眼就看到自己被围在人群中央,众人七嘴八舌,嚷得他的脑袋嗡嗡直叫。

“都瞎嚷嚷什么啊,都给爷闭嘴。”

张浩然刚说话就赶紧捂住嘴巴,从他嘴里发出来的声音呕哑嘲哳,像一张爬满铜锈的破锣。

这个衰老沧桑的声音不是他的。

张浩然想要从地上爬起,但在他连续蹬了几次腿后,都因腿脚无力跌倒在地。

张浩然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但无一人上前帮忙。他伸直手臂,手指颤抖,小心翼翼地朝自己的脸探去,皱纹如同枯萎的老树皮从他的手指长到脸上。

“啊!快给我镜子,给我手机也行,赶紧拍拍我的脸,我的脸怎么啦!”

张浩然双手掩面,手指每划向一处,尽是沟壑道道,他的恐惧也越来越深。尽管张浩然在心里一直否认可能存在的事实——他变老了,变成了一个老头。

但衰老的身体诚实地告诉他,张浩然已经从26岁的小伙变成了老态龙钟的大爷。

张浩然记起,昨晚就是吃了一碗阳春面,醒来后就变成这幅模样,这肯定是那个老板搞的鬼,这一定是幻觉!

在众人的惊诧声中,张浩然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个大耳光。

“这大爷难道是从青山精神病院逃出来的?”

“大爷对自己下手可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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