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两边啦。两边都稍微能，能懂一点。”
绿谷摇了摇头，也跟着放低了音量，刹那从沙发靠背上探着身子看向熟睡的少年，忍不住散开了眉眼：“睡着的时候感觉平静很多呢。”
（——不是幻觉。）
（看见身处困境的人就会忍不住想伸出手。）
这并不是个高明的话题转移，但有时候转移话题并不需要多高明的技巧，只要有一个愿意配合的对象就够了，绿谷忙不迭地点头：“啊，嗯！还是有点担心洸太，果然还是去看看吧！”
曼德勒笑了。
“嗯。他本来也不是那样的孩子。”
终于换好衣服的他重新拉开宿舍房门，目光颤颤巍巍地不敢直视走廊里背对着房门的少女而四处乱飘：“那个，我换完了。”
在她茫然的呼唤中，男人沉默地伸出手，耐心地将那些纠缠在一起的发丝分开，直到它们重新变得柔顺起来，目光专注，动作仔细，仿佛这里不是什么随时必须严阵以待的训练场，而是放学后那个散发着温柔气息的小小猫咖，他低垂的目光里不再是严苛的评判，而是许久未见的平淡而安详。
“啊，是下午那个战斗意识很出色的孩子。”也许是on和off的区别吧，短毛猫摘下了头上那个引人注目的机械耳朵后整个人显得日常了许多，之前挂在嘴上的喵呜声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她自来熟地摸了摸刹那的头，“来找你们班主任的？”
刹那双手挂在椅背上，轻轻笑了笑。
他制止了刹那的动作，意有所指地瞟了眼屋内，目光又落到刹那尚还凌乱的发尾，停顿一下：“不是什么要紧事，先去休息。”
…………………………
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音节，面前的绿发少年浑身还带着些许水汽，平日里就乱成一团的绿毛被温泉蒸得更加张牙舞爪，脸颊不知道是因为热水还是扛着一个人跑过大半层楼的原因而带着些许潮红，但这都不是重点。
“对对对对不起千崎同学我不知道你还在外面我我我我以为大家都进去了又想快点把洸太送到曼德勒小姐那里所以才！！！！”
那是一串看不出是什么的字母与数字的混合体。
据曼德勒所说，洸太的双亲曾经是名为尼斯湖水怪的地区英雄，几年前在一次对villain的战斗中英勇殉职，这对英雄来说该是最为光辉的谢幕，社会也给予了他们高度的赞誉，但这一切倒映在洸太的眼里，就都是另一番光景了。
话音落地的时候刹那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动作缓慢地侧了侧头，确认绿谷全身上下都没有异常后才放松地转过来，但又多少有些不自在，目光无所适从地放在少年脸上的雀斑上：“嗯、嗯……”
“不，这点程度也没什么……”
总是沉默地站着也不是个事，刹那急于打破这种微妙气氛一般突兀开口：“绿谷君要过去看看吗？”
（——呃。）
“痛……”
“‘为什么连人的死亡都要歌颂啊’，‘凭什么一个职业而已就能把人从家人身边理所应当地夺走啊’，以洸太的角度来看，这都还是他想不通的事吧。”
“千崎。”
“千崎、同学……”
短毛猫安静地评价道，难得卸去了一贯欢脱的气质，眼底透露出几分柔和的悲悯来：“他对身为职业英雄的我们也都很抗拒，只不过是除了我们以外，也没有地方去才不得不留在这里。”
他说什么来着。
被说到这个地步，刹那觉得是个人都会觉得有些好奇，离开了房间之后她顺手从口袋中摸出那张纸条，打了开来。
虽然是陌生人，但是有猫属性，而且动作远没有对绿谷他们那么粗暴，刹那一动不动地乖乖任她摸：“嗯、嗯，相泽老师说晚饭后过来……”
（现在是全员在温泉的休息时间真是帮大忙了。）
大门敞开着，显然是猜到他们会过来。刹那礼节性地在门口打了个招呼就踏进了室内，室内人口比起刚才来说有增无减，除了被她移动过来的洸太以外，身为家属的曼德勒也在。见两人前来，曼德勒抱歉地笑了。
——举起的指尖却在接触到发丝的温凉前，先一步碰上了一片温暖。
一秒钟之后，她真心实意地想把做出这个决定的自己打死。
迟钝的痛感冲击着神经，她小声嘀咕着放下自虐的手，被迫接受了事实。
“所以你就连温泉都没泡就跑过来了？”短毛猫顿时笑开，转头朝房间里喊，“真好啊Eraser——我也想要这么乖的学生！”
如此轻快的语气自然不可能是相泽，刹那朝门内探了探头，迎面便撞上了一头耀眼的金发：“北美短毛猫小姐？”
低着头走在回房的道路上，刹那忍不住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毕竟情节太过脱离现实，以至于她不禁怀疑这是她今天下午劳累过度而凭空产生的白日梦，于是她用力捏住了脸颊。
绿谷出久一边努力平息着剧烈跑动过后的呼吸一边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大脑和他除了围在腰间的浴巾以外□□的躯体一样一片空白。
“……绿谷……君？”
她一边揉着脸有些头痛地想，一边转过了走廊转角。
一锤定音，刹那松了口气转身带路，离开作为事发地的走廊后气氛总算活跃开了少许，再加上教师房间也算不上远，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绿谷对着话，不多时就到了目的地。
（——灾难啊。）
“……我也会有的，属于我的答案。”
（刚刚那是……幻觉吗。）
他们没能在教师房间停留太久，训练者们还有教师会议要开不提，刹那也是累了一天还没能洗漱过，确认洸□□然无恙后她和绿谷一起就退了出来，临走时相泽又一次嘱咐那张纸条的事。
挂在发间的水珠越过他暴露在空气中的肩膀，砸到了木制的地板上。
“——之后再打开。”
她一边动作轻柔地摸着昏睡在沙发上的洸太的额头，一边放轻了声音道谢道。
对着来自背后不约而同的两声呼唤，刹那扑哧一声笑开了。
话音未落肩头一轻，方才还扛着的人霎时不知所踪，只留下拼命把脸转向另一边的少女惊慌失措地把他往男生房间的方向推，却又在肌肤相触的瞬间被烫了一样缩回了手。
像是被珍惜了一样。
………………
发间似乎还残留着那份温度。
“啊……”
相泽的声音将她从恍惚中惊醒，刹那呆呆地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庞看了两三秒，然后才发现细致的手工作业早已结束，顿时红了整张脸。
“刚、刚刚和相泽老师说了大致情况，“
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了不得情报，绿谷双手捂嘴，目光慌乱地对上震惊中带着一丝丝困惑地望过来的少女。
“这孩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说，目光从黑发的男人扫到绿发的少年，又隐隐约约地想起了某缕耀眼的金。
注意到他的视线落点，刹那有些慌乱，迅速地抬手——她本就是直发，乱起来格外的显眼，没入学之前还有多加注意，入学之后就……甚至恨不得去减短发。
刹那身怀一个去找相泽的突发任务，晚饭后就暂时挥别了前往温泉的女生群。教师宿舍离学生的不远，加上民宿构造本就单一，不多时她就绕到了教师房间的正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相泽消太式釜底抽薪，不分对象身份如何一视同仁。屋内晃出来的黑发男人抬手把短毛猫从门边赶开，然后递给了刹那一张纸条。
合宿地的住宿条件是典型的和式榻榻米，男女各一间，AB两组共四间的建筑构成。由于职业特殊性，历年前来的女生人数总比男生要少，分到的房间也就小一些，好在大家都不是特别在意这方面的人，随意收拾收拾也就住下了。
灾难。
还没等她发出什么疑问的声音，探过头来的绿谷率先叫了出来。
“是、是！那个，我、我先走了！”
“人我已经送过去了所以那个，总、总之你快点穿上衣服啦！！！！！！”
这声脆响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在事实的冲击下暂时震飞的理智逐渐回笼，他颤抖着张开了嘴——
（那是……什么样的我，来着？）
“……？”
“千崎。”“千崎同学……”
她动了动嘴角，有些想笑，但不知为何，平日做来全无顾虑的动作偏偏此刻如此僵硬，面部的肌肉仿佛被胶水固定住了一样，半分都无法移动，若是有熟人在场八成会惊叫出声——一贯以微笑示人的好脾气著称的千崎刹那，此刻的脸扭曲得像被相泽消太捆住的爆豪胜己一样。
“嗯，总觉得，稍微能懂一点。”
“这不是欧尔麦特的L……”
（就算现在很迷茫，但是在将来的某天，一定。）
“……相泽、老师……”
如果让绿谷出久来评价今天晚上发生的事，那么结论只能是灾难。
【现在想来，其名为悲悯。】
刹那忽然回忆起他们第一次见面，似乎也是这么平和的氛围，眼前的男人似乎被时间停滞了一般从未改变，而她却有些记不清当时的自己了。
匆匆鞠了一躬，她逃似的离开那条走廊。
（也许当英雄的人都是这样。）
“请进～”
……
沉默。
“姑且是被必死地拜托交给你的，到最后泡温泉泡烂了的话那家伙大概会吐血吧。”相泽这么说。
啪嗒。
“先去把教师资格考了再来说这种话。”
如果让绿谷出久来评价今天晚上发生的事，那么结论只能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