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平一切

2019-01-27 19:20:43

悬疑

【白草原】

郝思佳把手里的广告传单叠成一只船,又塞回车座靠背的夹层里。传单上的床垫品牌也叫“好思佳”,看上去硬梆梆,不好睡。郝思佳挺郁闷,从小因为这个破名字没少和家里人闹腾,总想改。但眼下让郝思佳郁闷的另有其事,她看着靠自己肩膀熟睡的晓琳,口水把她的羽绒服殷湿了一大片。

“晓琳她们高中不是放寒假了嘛,我跟你舅本来说要带她出国玩一趟呢,这不,你舅公司突然来了个急活,走不了,我一个人带她又怕不行。就为这,连住几天跟我闹脾气,一点也不懂事。”说着一屁股坐在郝思佳身旁,拉住她的手,“听你妈说你这几天休年假,要么你就近带她玩一趟?舅妈出钱,正好你们姐妹俩老也不见面,这次有机会能好好说说话。”

“诶,你就是不说佳佳也打算带晓琳出去玩呢,老是跟我念叨,”郝思佳她妈正包着饺子,端着饺子皮捏着筷子就从厨房走出来搭话,“省得她回来也不干啥正经事,就知道出去鬼混。就这么定了啊!钱也不用你出,都工作两年了,带妹妹出去玩一趟还不是应该的么!”

“那可好了!我下午回去给她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就能走。”说着站起身,撸起袖子,“来来来,我跟你一起包。”

“念叨个鸡毛!”郝思佳坐着没动,想,“算了,反正从小到大就没有过话语权,躲出去倒也清静。”

下午收到晓琳微信:“姐,去哪儿都行,应付差事,你别有负担。”

“不会,明天8点你家楼下等你。”

于是郝思佳包了车,雇了当地向导,一辆面包车正在草原的公路上飞驰。

向导叫巴图,是个四十多岁的糙汉,看着挺憨,穿个羊皮袄,在车里直喊热。扭回头问坐在后排的郝思佳:“你姑娘?”

“我妹。”

“哦。那咋这会了想起去草原上?”

“离得近。”

“瞎胡闹呢哇,现在草原上啥球也没有。再说这都快一月份了,冻得你们车也下不去。”

“那你还不是一样跟来了?”

巴图嘿嘿一笑,又转回去看着前面的路,“有钱了哇,还能不挣?”

开车的老郭也乐了:“你管她们的了,咱俩拿上钱就行了。就说啥也看不上哇关你球事!”

“我们也没想看啥,”晓琳醒了,擦了擦口水,语气像个大人,“带我们耗几天就行。”

前排的两人不说话了。

郝思佳:“你觉得出来玩是应付差事,那咋你妈不带你出门你还不乐意?”

晓琳:“说话要算数啊,大人没个大人样。”

前排的两人又乐了。

郝思佳嗤了一声:“你以为大人是啥样。”

车继续走着,路过一处休息站,停下。休息站是牧民自己搭的,卖水卖烟、方便面香肠,还有收费的临时厕所,蹲下以后屁股下面直灌风,郝思佳不愿意去。

“休息十分钟哇,我抽根烟再走。”老郭打了个招呼就钻进小屋,玻璃上结着冰花,被屋里的电视照得一闪一闪。

“两个女娃娃,胆子还挺大的,不怕给你俩拉走卖了?”

“那你说我是她妈!?”

巴图反应了一下,又乐:“诶——还生气了?我开玩笑了哇。”

晓琳闭眼带着耳机,郝思佳轻轻摇了她几下,应该是睡着了。

“这样吧……”郝思佳想了一会,压低声音,“你们不是往前开去那个什么风情园嘛,我估计也不开门,不到一个小时就又能折回来。要不你们去吧,我在这等着,再一起去下一站。”

“甚意思?”巴图有点懵。

郝思佳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突然不想走了,就是突然想自己待会。丢下晓琳一个人也许不是成年人应该做的决定,也许有危险,也许会后悔。但越是这种时候她就越不想纠结,好像这种不负责任的任性能给她带来一种久违的叛逆感,令她窃喜。“没事,回来的时候晓琳可能依然睡着。”郝思佳仿佛在等巴图的肯定,看着他,一言不发。

“呃……你看哇,倒是咋也行,不过万一出了事我可不负责任啊。”

郝思佳笑了,一种学生时期同桌答应帮她谎报病假的愉悦感油然而生。“没事,你们快去快回,有事打我电话。”说完轻快地跳下车,老郭正从小屋里出来,以为她去上厕所。

郝思佳站在路边,看着车里,不觉得冷了。老郭听巴图讲了几句话,惊异地回身,隔着车窗看了看郝思佳,她朝他们挥着手。

车开走了。

【白马像】

冬天的午后,天空灰蒙蒙,风卷起草原上的积雪,铺天盖地。

“你说这小孩,卖了值不值一辆车?”巴图把座椅调平,躺下去,两手搁在肚子上。

老郭:“你快小点声!”

巴图:“睡着了,没事。”

老郭想了一会:“呃……不好说呀,不知道‘市面上’是啥价钱。”

“打听打听了哇,风情园西面那个村好些小孩都是买来的。”巴图轻描淡写。

老郭:“说起这个,你知道村口卖五金的老刘不?说是去年买了个女娃当儿媳妇那个。”

“你知道这事?!”巴图有些惊讶。

“这话说的!我跟老刘一早就认识,他那傻儿子名字还是我给起的呢。不过你估计不知道……”老郭讲起这些事不由地神采飞扬,“别跟别人说啊,那女娃不是他买的,你想想,谁能买个脑子不好使的?是他亲眼看见了女娃爸妈被杀,凶手答应他只要把事烂在肚子里,女娃就白送给他。老刘估计也是不想断了自家香火,竟然就答应了。”

车里安静了片刻。

巴图:“老刘没说谁是凶手?”

老郭看一眼巴图:“就这些还是那次喝醉了才说的,说完就后悔了,一边哭一边抽自己嘴巴子。后来再问起来死活不承认说过,只字不提。哎……心里压了多大个事。”

巴图默默:“没想到你也认识老刘......”

“你再看这个孩子,看着就机灵。”老郭从后视镜里瞥一眼晓琳,转而又自顾自地嘟囔了一句,“没准还真能卖个好价……”

巴图听后神情不再严肃,嘿嘿地笑个没完:“你看你,是不是一来牧区,胆子就变大了。”

老郭没做声,又瞥了一眼晓琳,换了个档继续往前开。

车到了,风情园果然没开门,巴图张罗着叫醒晓琳,被老郭拦住了。

老郭:“诶!没开门你还叫她干啥!”

巴图:“冷哇哇的,来都来了,带她到白马雕塑下面照张相,也算来过了。”

老郭转回身看着后视镜里的晓琳,低头想了一会:“有烟没?”

巴图递了一根给他,系紧扣子戴好棉帽准备下车。老郭猛地拉住他,烟灰抖了他一身:“我来哇,正好下去走走。”说完跳下车,左手扶着门框,风呼呼地直灌进来:“那你说——凶手为啥要留老刘和女娃一条命?”

巴图:“做事讲原则了哇,一码归一码。”

老郭吐了口烟,点点头,把门撞上。

巴图看着两人往白马走去,踏着没过鞋的积雪,一脚深一脚浅。自己也点了一根,哼着小曲,烟雾和困意一起缭绕。

再醒来已经白日西沉。巴图揉了揉眼睛:“还没回来?”

别说人影了,车外大雪纷飞,就连不远处的白马也都看不见了。

【白月亮】

郝思佳和老板娘在小屋里嗑着瓜子看综艺。

老板娘:“咋想起现在来草原上玩?”

郝思佳:“没处去,就近转转。”

老板娘:“也挺好,你们来了老郭就又能挣点钱。说是他姑娘住院了,手头没钱,这几天到处跟人借,这不刚还从我这拿了两千。”

郝思佳:“啥病啊?

老板娘摇了摇头:“我也没问,哎……估计不咋好。哦对,刚见你手机亮了一下。”

“哦!估计是电充满了。”郝思佳不禁感叹时间过得这么快,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投下一束白光,照在积雪上。

放电视的桌上有个插排,郝思佳走过去拔下手机,“竟然有21通未接来电!”正要看是谁打来的,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迫的刹车声,老板娘闻声前去开门。“咣——”门被猛地一下用力推开,又“咣”的一声撞在墙上。

巴图:“咋了不接电话!”

郝思佳:“我充”

巴图:“你妹妹丢了!赶紧去找哇!”

郝思佳跟着巴图上车,坐在副驾驶,心如止水。这种感觉真是奇妙,冥冥之中,就像披萨落下来有料的那一面永远先着地,她在挥手送别的时候就一早设想过这个结果,如今得知消息虽然感到抱歉而且担忧,却丝毫不曾慌张,她早已准备好了面对一切。

郝思佳:“上哪找?天都黑了。”

巴图黑着脸闷声开车。此时此刻,他们是寂静草原上唯一的司机和乘客。

村子里乌漆嘛黑,路灯昏暗,照明基本靠天上的白月亮。老刘正张罗着收摊,巴图和郝思佳急匆匆地赶过来。

巴图:“见着老郭没有?带着个小女孩,大概这么高。”说着拿手比划了一下。

郝思佳把他的手往下按了一点,然后等着老刘回答。

老刘表情有点僵硬,看得出来很想做出一个笑脸:“没,没看见。”

巴图和老刘对视片刻,拉着郝思佳回到车上:“老郭和他是老相识,见了也当没见。”

“......我觉得老郭不像是这种人。而且你想一下,如果要绑架一个人的话,应该是先把车上无关的人支走,然后再开车带人离开对吧。”郝思佳像是在分析一件与她无关的事,“老郭把车留给你,难道他绑架了晓琳,还要步行带着她走?”

巴图想了一会,点点头:“也是,我刚才一时脑热,也没多想。这么着哇,咱们先回风情园再看看,说不定人还在那。”说完又跳下车,到老刘家买了一把斧头,一把铁锹,扔到后备箱。

两人又朝风情园开回去。

郝思佳:“我靠!咱俩太傻了,没想到先给晓琳打个电话!”说完拨通,开了免提,电话嘟嘟地响着。

巴图:“不会接的”

“姐?!你终于回电话了!给你打了好多次为啥没接?!……”

郝思佳点开记录一看,果然是,巴图和晓琳的未接来电前后交错,一共21通。

【白雪地】

晓琳跟着老郭来到白马像底下。

晓琳:“不是拍照吗?拍完快走吧,我姐还在小屋等着呢。”

老郭先是一怔:“哦,我就说你下车也没问你姐去哪儿了,原来跟你打过招呼了,”说着拿出手机准备拍照,“稍微笑一笑么。”

晓琳比了个剪刀手,表情依然很酷。相照完,转身就要往回走。

“那个啥……”老郭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她,“……里面有个卖纪念品的地方,不去看看?”

晓琳:“不是关门了吗?”

老郭有点急,眼神飘忽不定:“没事,我知道钥匙在哪儿放的呢老远都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哇。”

晓琳没说话,看着老郭憋红的脸,扑哧一笑,点了点头,两人继续往里走。

远处的面包车里云山雾罩。

雪更大了,老郭掏出钥匙准备开卖品部的门,手抖得厉害,钥匙换了三回正反面都没插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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