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落不悔(上)

2019-12-29 10:46:52

古风

棋落不悔(上)

1

我遇到李庭间那年,将将八岁。

那日大火席卷着府邸每个角落,四处都是呼喊、求救的声音。我和娘亲躲在厢房里的角落,娘亲紧紧搂着我,温热的手掌盖在我的眼睛上,在我耳边轻轻地:“瑛儿不怕,瑛儿不怕。”

可她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颤抖,怕的人是她。

我问道:“娘亲,爹爹呢?”

“爹爹在灭火,一会儿我们就能出去了。”

我半信半疑,娘亲拍着我的后背:“睡吧,瑛儿,睡醒了娘亲给你喝桂花茶。”

梦里,我喝到了桂花茶。

那是娘亲在夏日时候,亲手摘下来晾晒的,我闹着要加一勺子蜜,娘亲摸摸我的脑袋,给我加了两勺,嘴里念叨着:“女儿家要少喝些蜜,不然长得像头小猪,就许不到好人家了!”

可当我醒来的时候,没有娘亲,也没有桂花茶。

菊花味儿的药枕,藕合色的纱帐,这不是我的厢房。

我内心惶惶,蹑手蹑脚地起身轻轻撩开帐子。“呀!姑娘醒了?”声音轻柔,却是将我吓一跳,我把手放下来,蜷缩到床内。

屋外传来一道男声,“灵素,她醒了?”随即听见门开的声音,二人低声交语了几句。

透过缝隙我看见一个男子,生得白净,笑意盈盈。他朝着卧床的方向道:“你不必害怕,我叫李庭间,这是我府上。”

我故作镇定地问道:“我怎会在此?”

“阮大人生前于我有恩……”

生前?我按捺不住,伸出了头与他对视:“生前是何意?”

他的眼神躲闪,不过一瞬就恢复了常态:“你可还记得阮府大火?”

“自是记得,我爹娘呢?还有大姐、大哥。”

李庭间侧过身去看向窗外:“永真五年,冬月十二,太子太傅阮帷府上意外走水,六十七人,无一人生还。”

真是笑话,定是在骗我,阮府六十七人,我还好好的活着。

“姑娘节哀,手留疤就不好看了。”灵素走近来,将我的手掰开,我这才看见,指甲扎进了肉里。

脸上有点凉凉地,我胡乱用手抹了抹,娘亲说过:女儿家虽是水做的,这眼泪却也不能外露。

“那火势虽大,可备水不少,至多烧掉大半府邸,又怎会无一人生还?”

李庭间没有隐瞒的意思,他说那是皇上下的旨,他说皇上对爹爹不满已久,他还说:“你想不想报仇?”

我问他:“你会助我?”

“阮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这仇若你想报,我定会助你;若你不愿,留在我这府里,保你一生顺遂。”

“爹爹忠厚,走得不明不白,生前瑛儿未能尽孝,死后这公道会替他讨。”

那时,我年仅八岁。

李庭间给我改了姓名,单字“菡”,姓氏“李”。

他说,“荷花最是净洁,同你一样。此后,阮瑛已死,我就是你的长兄。”

2

后来听灵素提起,我才知晓李庭间是当朝探花,毕竟年纪尚轻,虽不是状元也得皇上青睐。

翰林院银钱不多,可他还是花重金给我请了两位先生,一位教导习舞,一位教导妆容。

另一位府里的张嬷嬷,说句话都要喘一口气,身上发散着一股子腐朽的味道,整日在我跟前念叨宫里的规矩,坐、行、立,就连跪地的规矩也与从前不同。

我问李庭间:“你是要把我送进宫里做宫女么?”

他只笑笑不语,问我昨日的舞习得如何。

我十一岁时,张嬷嬷憋了一口气再也没起来,就这么眼睁睁地走了,李庭间为此悲拗了三日。

那年,李庭间及弱冠。

说来奇怪,我呆在府里这么些年,从未见过李庭间其余亲人,他只是说,“双亲已逝。”

我常常问李庭间,“我多久能报仇?”“我多久能报仇?”“我多久能报仇?”

来来去去就这么一句话,他摸着我的头,“再等几年,等你长大。”

等我长大也就不问了。

3

还是一个冬日,就像阮府大火的那一天,天凉得很。

直到夜深李庭间还没从宫中回来,桌上的饭菜煨了好几次,灵素劝我:“小姐不如先吃,大人在宫中许是有要紧事。”

不知为何,我的心揪在一起,隐隐觉得今日不会安稳。

亥时,李庭间回了,带着一身的伤。

张嬷嬷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不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许将心中所想摆在明面上来!”

我见着他嘴角的血,也只是静静地让灵素去请最好的郎中。

郎中看过后,开了张方子,只说要静养。

他躺在塌上,我立在一旁:“你不问我怎么受的伤?”

“你想说我会听着。”我不傻,李庭间在宫中战战兢兢,就如同当初的爹爹,除了皇上怕是再不能招惹到谁。

“皇上今日给我指了门亲事,礼部尚书的庶女。”

“你给拒了?”

他梗着脖子看了我一眼:“双亲早逝,家中小妹年幼。”

李庭间总是以我兄长自居,可我从未叫过他大哥,只是喊他的全名:“你这理由太过蹩脚,成亲也能照顾好我。”

“不,他装作信了。为了不落礼部尚书的面子,赏了我二十大板。”

不知为何,我心里像是被蚂蚁啃噬一般,又痒又痛:“你真是为了我?”

他避而不答,只是淡淡地:“小菡还有四年就及笄了,我再等等。”

及笄、及笄,我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是啊,还有四年我就及笄了。他等等,等什么?

后来,李庭间对待我越发严格,甚至再不许叫他的全名。

我气得脸红:“你不是我兄长,我兄长早在那场大火中死了!”不知是怎么了,我死活都不愿开口。

他向来是温柔待人的,可那次他恼了我。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拂袖而去的背影:“李菡,你太让我失望。”

兴许,我从未将他当做兄长。

4

后来我还是妥协了,在我十四岁的生辰。

那是三月,草长莺飞。

李庭间说:“幼时你在闺中养着,幸得阮大人将你保护得很好,从未让你见外人。”

是了,爹爹曾经对外言:幼女先天有疾。

娘亲向我说过,大姐貌美,早早地被那丞相的儿子瞧上。在大姐还未及笄之时,就向皇上求了道旨。

可那丞相的儿子,早已有了正妻,按着爹爹的官位,大姐嫁过去也只能做个平妻。

大姐死的那年,府里还在准备嫁妆,第二年就要准备出嫁。她绣着盖头,一针一针:“瑛儿,姐姐这辈子再没得选择。可你不同,你还能许个好人家,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

听说,丞相的儿子现下已经妻妾成群。

李庭间早在月前就开始着手准备,要宴请宾客。我不解,问道:“女儿家及笄才会有这么隆重的礼节。”

他依旧像三年前一样,摸着我的头:“明年等你及笄,恐怕我不能再为你操持了。”

没过多久,我就懂了,他要将我送去皇宫。

十四岁生辰,让我在淮城出尽风头,不是因为容貌,也不是因为一舞。

皇宫里的钦天监夜观天象:元真十一年,三月初二,护着皇上的那颗星宿转移。皇上龙气过重,需寻得一位女子,当日出生,阴时,才能护住皇上的阳气。

那几日,淮城的权贵都晓得,翰林院李庭间成了皇亲国戚。

我找到李庭间的时候,他已经替我接了旨,脸上并没有笑意:“皇上封你为四品美人,明年及笄之时嫁入皇宫。”

我压下心中的恼怒:“你为何不同我商量。”

他双手按住我的肩膀,状似疯狂道:“世家女子进宫也不过封为美人,这是多难得的机会!”

我倒是平静下来了,盯着他:“兄长,如你所愿。”

他比我还想报仇,他对皇上的恨不下于我。我从未问过其他,他能帮我,我应该心怀感激。

可总是隐隐觉得,我只是他的一颗棋,一颗铺路的棋。

5

在李府的最后一年过得飞快,李庭间还让我研习权谋之术,没有请先生,他亲自教我。

爹爹曾经是太子太傅,学富五车之人,可爹爹从未教过我这些,他只道:“瑛儿能识字便可。”

我想,若是爹爹还在,他定……不,爹爹不在了。

近年关时,李庭间让灵素带着我出府游玩,吃酸酸甜甜的糖葫芦,还有软软的百合酥。

灵素还带着我去做了几件新衣裳,“小姐穿这个颜色好看,穿那个颜色也好看。”反正在她嘴里我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最后挑了十几种料子,我心疼李庭间的银钱:“这些衣裳也带不进宫里,挑两块料子年关穿穿就好。”

灵素想了想,笑容僵在了嘴角:“小姐说得是。”

回府的路上,我心事重重,灵素也是。

她向我道:“小姐不必害怕,灵素会陪着您去宫里。”她说这话我还吃了一惊:“怎会让你跟着我?”

虽说我进李府以来就是灵素一直跟在我身边,可她真正忠心的是李庭间,而不是我。我只能带一个丫头进宫,听说这还是皇上体恤我年幼。

灵素比李庭间还要大上三岁,平常人家的女子早已膝下儿女成群,可她还是孤身一人。我曾经有意为她许配人家,她不愿,我向李庭间说起,李庭间也只说:随她去。

“大人总归是不放心小姐的,宫里的人哪有什么善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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