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孙子没什么,可是花钱这样大手大脚,一向节俭的婆婆有些接受不了。
瞧自己这个哥当的,这么多年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却从来没给弟弟帮上啥忙。小勇今年已经三十二了,好不容易有个对象,就算自己再窝囊也不能让喜凤给搅黄了!大勇暗下决心,把烟头扔在地上狠狠捻灭。
说起来这喜凤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家里就靠几亩薄田维持生计。喜凤妈生喜凤的时候落下了病根,后面怀了好几个都没保住,一直到快四十岁的时候才生下了儿子喜娃。
“杨大勇,我不管,你必须把欠我的给我补齐了!”
但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喜凤一天天变得懒散了。洗衣服做饭总是找各种理由,一会腰困,一会腿乏,就连孩子也懒得抱。刚开始,大勇和他妈都体谅她,还以为是月子没坐好落下病根了,到处找名医找偏方。
三金和彩礼他已经凑够了,只是后面还要办酒席租房子,想向大勇借两万块钱。大勇一听弟弟终于有对象了,十分高兴,马上就答应了。等挂了电话,他才想起喜凤,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呢?
“彩礼两万?你娶我的时候才给了五千块钱,凭啥你弟娶媳妇就要两万?”
“哼,你想得美!三金怎么能花我的钱?这本来就是你妈娶儿媳妇该准备的,凭啥用我的钱?”
杨大勇一口气说了很多,这些话已经在他肚子里憋了很多年,要不是这桩事,原本他以为他永远不会说出来的。
杨大勇最近几天都不跟喜凤说话,白天在外面干活,回来就睡觉,一大早就出门了。
“你是大姐,要照顾弟弟。将来嫁人了,也不能忘了弟弟。他是咱们家的独苗,你要一辈子对他好。”这是喜凤从小到大听的最多的一句话。家里不富裕,好吃的要让给弟弟,什么活都要帮着弟弟干;喜凤想上学,可念完小学爸妈就让她回家帮忙干农活了。弟弟不爱念书,爸妈硬是供他读了高中……
离国庆节没几天了,他悄悄接了一批活,好给小勇凑两万块钱。这天他正准备出门,就听见喜凤喊他。他抬头一看,喜凤站在二楼的花墙里,一只脚穿着拖鞋踩在花墙上。
一旁看电视的喜凤爸鼻子轻哼了一声,把身子转到了一边。喜凤翻了翻白眼,“妈,你能不能说点别的。我是找你帮我想办法的,你怎么竟想着你儿子?眼瞅着就到国庆节了,杨家老二一订婚,我再想折腾都没机会了!”
“你别给我扯那些,我不关心!你刚说还要给她买三金?你连一金也没给我买啊!”喜凤越说越生气,“还要向咱们借钱?我都没有三金哪来的钱借给他买三金?”
“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那是我妈的养老钱!你想都别想!!”说完穿起衣服就走,身后传来喜凤的咆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瞒着我把赔偿金都给老二,门儿都没有!杨大勇,不给我补买三金,我跟你没完!!”
这天是喜凤去世后的“百天”,喜娃跪在姐姐坟前一边烧纸钱,一边低着头说道:“姐啊,那件事……你肯定知道了,你可别怪我啊,我也是没办法,再说,爸妈也是同意的……我、我把人家女娃肚子搞大了,她爸说要我准备彩礼和三金赶紧结婚,否则就告我强奸!!”
倒是喜娃,从下葬那天起每晚给姐姐守坟,村里人都说喜娃重情重义,不枉姐姐疼他一场。
喜凤刚过门那两年,确实勤劳能干,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抽空还给大勇打下手。这一切大勇妈都看在眼里,不仅把喜凤当成亲闺女一样对待,就连家里的账都交给喜凤来管。
“早知道这小子就这么点胆子,咱们早动手了,何必等这半个月。”月光下一个黑影忿忿地说。
然而喜凤依旧终日沉迷麻将,不理家事,孩子放学也是到奶奶家吃饭。大勇自觉愧对母亲,却又无可奈何。
喜凤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杨大勇,轻蔑地说:“行啊杨大勇,平时看你不言不语的,这会儿倒是能说会道的。别把你妈说的那么可怜,好像我虐待婆婆一样。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爸当年出车祸,赔的钱哪去了?”
大勇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喜凤,“我妈哪来的钱给你买三金?这些年你给过我妈一分钱吗?你作为儿媳尽过孝心吗?你摸着良心说,这些年我给你们家做了多少事,农忙找我,盖房子找我,做门窗还找我。还有你那个弟弟喜娃,成天跟个混混一样,他弄那个网吧,你出了多少钱我问过吗?我怎么对你的家人,你又怎么对我的家人?”
大勇烦躁地揉着脑袋,慢吞吞地说:“家里的账都在你手里,我拿什么给你买?你实在想要就自己买吧!”
“哥,真要挖吗?还不知道这传闻是真是假呢!会不会被发现啊?”另一个黑影问。
在杨家的日子越过越舒坦,丈夫脾气好,婆婆也从不为难她,那些压制在心底里的东西就开始蠢蠢欲动。尤其是生完女儿以后,婆婆忙前忙后照顾她,被伺候的感觉真好啊,怪不得古代的女人都想当公主当皇后呢。想想以前在娘家过的那日子,真是不堪回首!这下也轮到咱好好享福了。
早些年他们的爸出车祸死了,留下孤儿寡母,没少受人欺负。大勇初中就辍学,跟着别人学做铝合金门窗。小勇念了技校出去打工了。
“都说了小勇自己准备彩礼,他借咱钱是办酒席用,你没搞清楚重点。”大勇涨红了脸解释。
花圈、童男女、高楼大厦、电视机……一件件纸糊的祭品被高高举起,似乎要为喜凤造一个极尽奢华的地下宫殿。
走在送葬队伍最前面的是鼻青脸肿的杨大勇,他捧着喜凤的遗像麻木地往前挪着,头上缠着的白布渗着殷红的血迹。大勇妈佝偻着身子,牵着两个孙儿跟在儿子后面,她大声地号哭着,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
经过多次见面,终于定下了隔壁村的姑娘喜凤。她比大勇大了三岁,长得还不错,浓眉大眼长辫子,主要是人特别勤快,大勇妈很满意,想着这小两口性格互补,人又都不懒,日子肯定会越过越红火的,自己也总算对得住大勇他爸了。
她却慢慢地变本加厉,不干家务、乱花钱,还学人家打麻将,简直和之前那个喜凤判若两人。大勇都不知道自己的媳妇儿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只有喜凤自己知道,她不是变了,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杨大勇,你回来!你——”喜凤探出身子去喊他,没想到拖鞋一滑,另一只脚又在花墙上绊了一下,头朝下栽了下去,砸到了院子里的水泥地面上。谁能想到农村的小二层居然能摔死人?
大勇扯扯喜凤的胳膊:“咱那时候不兴这些,这不时代变了嘛!小勇好不容易有个对象,咱这当哥嫂的总得表示表示啊,再说了是借又不是给……”
大勇一看喜凤激动成那样,知道多说无益,暗自后悔把这事告诉了喜凤,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肯定不会答应的,算了,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哪有啥金银财宝,不过都是些欲望。那是村西老杨家的大儿媳妇,死了有十年了吧。唉,都是冤孽啊!”
这不,一大早又吵吵上了。
“哎呀,大勇那个软蛋脾气你还不知道?对付他只有一哭二闹三上吊!你得叫他知道谁才是跟他过后半辈子的人!”听了妈的话,喜凤心里有了主意。
“五婶,听说了没?迁坟队昨天在后山迁的那个坟都空了,骨头就剩几根了,也不知道被挖过多少次,你说这墓主陪葬了多少金银财宝?”
每每想起这些,喜凤都委屈的紧,她心里有无数个“凭什么”“我也想要”,可谁让她是当姐的呢,她只能拼命压制自己的不甘心和羡慕嫉妒恨。自从到了杨家,她温柔贤淑、勤劳能干,讨人欢心的本事也是从小练就的,当一个好媳妇似乎比当好女儿好姐姐简单的多。
“又来这一套?你愿意跳就跳吧,伤筋动骨了我可不伺候你!”大勇给肩上搭了条毛巾出了门。
大勇被喜凤从被窝里揪出来,恼到了极点,仍然没有言语,扯过被子蒙头继续睡。
喜凤当然不会轻易妥协,这些天找着机会就要吵闹一番,可大勇这次像吃了秤砣,无论喜凤怎么折腾都不管用。
她弟弟喜娃带着一帮子亲戚和小混混找上门来,不光把家里砸了个稀巴烂,还差点把杨大勇打死,是大勇妈拖着两个孩子给他们下跪磕头作揖才把人救下来的。
大勇听了这话,真想给喜凤一个大嘴巴。
杨大勇捂着耳朵走了很远,这才发现自己恍恍惚惚竟来到了自家地头,他点燃一根烟蹲下,烟雾缭绕中,仿佛看见了童年的自己和小勇帮母亲干活的场景。
喜凤爸妈对这得来不易的儿子当然十分宝贝,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对喜凤就不一样了。
村西老杨家有两个儿子,大勇和小勇。
大勇老实憨厚,干活认真细致,找他做门窗的人很多,慢慢家里的日子也跟着好了起来。这样的好小伙,婚事总是不用愁的,根本不用找媒人,邻居亲戚纷纷主动找上大勇妈,你介绍自家小姑子,我推荐娘家侄女,差点没把杨家的门槛踩烂。
“我告诉你,我杨大勇对得住你,我唯一亏欠的是我妈和我弟,这么多年妈为咱们付出了那么多,你给妈买过一件衣服吗?要不是小勇逢年过节给妈寄钱,妈跟着咱都要饿死了!我都快臊死了,你还想让我妈出钱给你买三金,做你的美梦!”
唢呐打头阵,吹奏的哀乐飘荡在空中,闻者伤心听者落泪,这支鼓号队不愧是方圆最贵的。
葬礼过后,一切仿佛又重归于平静。
恐怕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儿媳能享受婆婆披麻戴孝哭丧叫魂的待遇,这样看来,喜凤也算死得值了。喜娃背着手跟在送葬队伍最后面,他也穿了孝衣,却像个十足的监工。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诡异的声音,霎时间鬼火四起,喜娃吓得跌坐在地上,赶紧跪好给喜凤猛磕头,“姐啊,你可千万别生气啊。我知道你最疼我了,看在我给你守了这么多天的份上,你别……别怪我啊!我以后一定天天给你烧纸钱,你……你好好安息啊,我回家照顾爸妈啦!有空、有空再来看你啊姐!”说完一溜烟跑下了山。
她让大勇好好劝劝自己媳妇儿,喜凤却觉得婆婆在丈夫面前告状,挑拨离间,立马又哭又闹,杨大勇很是头疼。他向来不善言谈,一遇到这种情况只会沉默、抽烟。最终,喜凤的泼辣手段取胜,他们和婆婆分了家,在巷子的另一头盖了新房。
回到家,喜凤正美滋滋地数着今天打麻将挣的钱,大勇把弟弟的事一说,喜凤立马就炸了。
“妈的,白忙活了!这是黄铜的,根本不值钱!连鬼都哄,真他妈黑了心肝!”
喜娃还扬言要告他姐夫逼死姐姐,最终在村干部的调解下,大勇妈答应给喜凤风光大葬,买三金陪葬并且赔给喜凤家四万块钱精神损失费。
喜凤更加来气,说实话,她既满意杨大勇的老实憨厚好拿捏,又看不上他的窝囊懦弱没脾气,每次遇到事都像个缩头乌龟。她粗暴地揭起被子,“杨大勇,我跟你说话呢,我要我的三金!我的三金!!”
“挖!是真是假一挖便知!这大半夜的,谁会来这荒郊野外?别怕!这是新坟,好挖也好填,保证神不知鬼不觉!干完这一票,哥带你出去潇洒潇洒!”
两小时后,黑影把一包东西狠狠摔在地上。
于是她回到娘家,希望爸妈帮她出出主意。喜凤妈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马上拍着喜凤的手说:“闺女,妈支持你,咱们女人这辈子,金银钱财的掌握在自己手里最好,天塌了也不怕,男人永远是指望不上的。最重要的是将来也方便帮扶你弟呀!”
有两个孩子呢,还能离婚不成?熬着吧,谁家两口子不是这么熬着啊?要不是发生了那件事,他原以为后半生就这样熬下去了……
喜凤根本听不进去,说着还哭了起来,“时代变了跟我有啥关系,我只知道兄弟就应该公平对待!我这些年为你们杨家生儿育女、忙里忙外,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凭啥他们有的我没有?从小我在娘家就要让着弟弟,啥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他,现在过自己日子了还要被你们这样不公平对待!凭啥?还想借我的钱?门儿都没有!”
喜凤接连给大勇生了一儿一女,大勇妈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什么活都抢着干,就怕累着喜凤。一家人过的和和美美,大家都说摊上喜凤这么好的儿媳,大勇妈总算苦尽甘来了。
时间久了终于和婆婆生出嫌隙来。
就像是压抑了多年的委屈突然得到释放,心态一朝转变,喜凤一下子放飞了自我。反正钱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也不用看谁的脸色。不想洗衣服了就买洗衣机,不想做饭就下馆子,不想管孩子就都丢给婆婆,真是无事一身轻啊。闲来再和小姐妹搓搓麻将,喜凤越来越觉得女人就该过这样的日子。
可他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喜凤对这件事不依不饶,非要让大勇给她补买三金。
给喜凤过完“末七”,杨大勇便带着老妈和孩子悄悄离开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下葬那天,阴的厉害,老天爷也铁青着脸观看这一出闹剧。
喜凤这一死可把杨大勇和婆婆坑苦了。
“杨大勇,你今天必须给我个交代,不然我死给你看!”
那天,小勇打来电话,说在外面谈了一个对象,准备国庆节带回家先订婚。女方家是外省的,那边订婚要准备两万块钱彩礼和三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