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守第二次进警察局。因为他把一个人给揍了，原因是，这人在路边唱悲苦的情歌。周守也明白自己无理取闹，可感情，又怎么理智呢？
林恭出了北京首都国际机场，交接公司的负责人已经在外面等了。林恭坐上车，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司机，一身黑西装，样子拘谨。林恭笑了笑，系上安全带，“吧嗒”一声落扣。
鬼使神差，林恭回到电脑前，在自己的信息网里输入周守的名字。
闭着眼睛的林恭在想，这次的技术交流会不会和以前一样，饭局，车间溜一圈，大门口拍一张双方负责人握手的合照，然后就回去。谁都知道现在的市场竞争有多激烈，谁又会把自己投入巨大财力物力的科研成果和别人交流？司机把他送到一家不甚高档的酒店，对他说：“林先生，你先休息一下，我们老板说晚上一起吃个饭。”
小杉看着他严肃的表情，笑了笑：“你还没发现呐？”
他每次看着林恭欲言又止。他明白林恭心里的挣扎与尴尬。也清楚这场感情一旦戳破兄弟情的掩护就是伤风败俗。
林恭一定想过，如何最大利用身边人到最佳使用效率。失意的人互相利用，意气风发的人相互背叛，究竟哪一个更不能忍？林恭的梦，是做一个上流社会的人。但是如何才能做到，林恭也说不清。两个失意的人相遇，远比落魄一方受到资助更天雷勾地火些。更别提相互有野心的人。
那碗面最后他们还是没吃成。一伙混混进店里点了菜，却又说菜不干净。谁都知道这是挑事，在妥协和反抗里，店主选择沉默。混混搞定了店主，转头又开始一桌一桌谈话。其实混混一共就四五个，店里的人加起来完全可以反抗他们。
醉了的人常常袒露心声，周守端着酒瓶灌了一口酒，夜深人静，适合醉酒。
“不。我有喜欢的人了。”周守很快回复。林恭看着这行字，沉默许久。
好吧，饭局来了。林恭微笑着说：“好的。”转过身却翻了个白眼。
林恭嗤笑一声，拉上了窗帘，换上放在床上的西装。出门的时候他特意照了照镜子，西装妥帖合身，和酒店一样，不甚高档，也不至于寒酸。
市场营销。
“不管什么时候，从前还是现在，哪怕我们的思想已经空前绝后的前进了包容了，同性恋依旧在现实生活里是个见光死的话题，依旧处于暧昧湖南昏暗的地带，”
“彼此吧。”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
那边很快恢复：“好啊。”
隔年林恭毫无悬念地娶了小杉，坐上最高管理层的位置。他任职的第一天，人力资源部送来新应聘名单。他一页页翻过，名单最后，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他突然看见楼下有个熟悉的人走过。他很快明白这个“熟悉”是指周守。隔着黑暗，他根本看不清那人的特征。但他就是觉得那人像周守。
林恭说：“我和小杉在一起了。”
周守。
那场游戏林恭打的心不在焉，死了一次又一次。其他队友不满，林恭干脆退出了游戏，在QQ里问：“见面吗？”
但是他忘了当初语文老师耳提面命的另一个作用：以乐景衬哀情。
宿命这件事太奇妙。周守看着旁边的林恭，嘴角不由自主咧了咧。本以为只能够惊鸿一瞥，没想到改签后的林恭居然和他在同一班飞机上，并且座位相邻。
那场闹剧很快结束。林恭看着抱着外套站在警察局门口、脸上青肿可见却双目有神的周守，什么也没说，只拍了拍他肩膀。
林恭说：“小杉今天说你在公司发火了。怎么回事？”
周守觉得，这是个好的结局。
林恭盯着这串数字看了许久。作为一个纯理科生，他对数字敏感到过目不忘。
应聘科研部。
所以林恭一口回绝周守的热情表白，完美诠释了这个语文公式。而周守看着林恭站在浦东机场的航班信息大屏幕前，拖着黑色行李箱，脸上还带着黑眼圈和胡茬，以及刚刚拒绝他的不耐烦，并没有在众多旅客中显得多风度翩翩，气质出众，却觉得自己的生命从此点燃。
“周守哪来的研发项目？”林恭皱着眉看着小杉。
“林恭，你醉了吗？”周守轻声问。
林恭说：“小杉今天怎么没来公司？”
直至飞机落地，他们才从对方登机牌上了解到对方的姓名。林恭觉得，上天的每个安排都应该是承前启后的。互通姓名，两个半小时的谈话，怎么看都不像萍水相逢。当然，后来相遇了，林恭才能这么说。
QQ号。
饭局散后，林恭拒绝了老板要送他的邀请。要真送了，指不定送到哪去呢。
“那又怎样？反正我们不会在一起了。”周守笑了一下，轻松地，没有任何嘲讽的。林恭终于懂了一个道理：他输了。周守，从此和他无关。
“你不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林恭收回目光，他知道这句话真的很恶心，但是不说，又好像自己输了。
林恭打开QQ，那串数字静静的躺在他的好友名单里。并且在QQ登陆的一款游戏里，他们常常一起玩。
林恭打开游戏，找到这个ID，一个字一个字打过去：“有空一起玩吗？”
要不是周守后来搞了个新的研发项目，说不定早垮了。
北京城坐落在天子脚下，融聚着三教九流的梦。林恭站在四楼的酒店房间窗前，看着后面巷子里发生的事。黄昏仿佛是道分割线，白天的城市严肃可畏，夜晚黑暗出现。这还没入夜，怎么这小混混就开始打家劫舍呢？
林恭合上资料，向后倒靠上椅背，慢慢闭上眼睛。他知道，他们的故事才不会这么容易结束。
周守承认自己的野心，只能偷偷对自己承认，但林恭的野心更明显，不计代价。生而为人，遗憾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他烦了，不想吵什么正义道德。
小杉走过来对他说：“周守的公司破产了。”
这场谈话中，林恭知道了周守是搞市场的，周守知道了林恭是搞研发的。周守明白林恭并不是很想搭理自己，只是为了维持礼貌以及未来潜在的未知的合作几率。但他不在乎，依旧将官场谈话进行下去。
周守想，一切都结束了吧。
在那场两个半个小时的飞行里，林恭和周守之间竟未出现冷场。周守说，林恭微笑。周守问，林恭回答。气氛和睦又融洽，活像镜头前的官方谈话。
那天的重逢在林恭后来的回忆里尤其重要。周守西装革履，就像初见时的林恭。他们站在几步距离外相视而笑，那天也是个艳阳高照的中午。
林恭去局里把他捞了出来，当夜回了上海。几天后，小杉也辞职。
林恭看着坐在他面前的周守，不得不承认，周守的美好就在于他不是那种会轻易坦诚的人。所以最初来自一见钟情的告白，似乎真实度不高。可是他信了。
周守去中关村转了一整天，前段时间他们玩游戏，林恭抱怨电脑设备太差，他想为他组一台新的游戏电脑。中关村围绕着一圈又一圈有梦想的青年。热烈的，冷漠的，世俗的，精明的，豁达的，愤慨的。周守觉得每一张脸都是林恭的脸。
那次艳阳高照的正午，周守看着林恭就立马辨认出来。他去了解林恭，接近林恭。但他承认，他不只是想利用林恭。他也知道林恭的技术网查看过他的资料，只是林恭太认为自己聪明了，忽略了很多东西，
“知道我是谁吗就喜欢？”林恭想起周守对他表白时说的话，周守并没有像普通搭讪一样先问姓名联系方式，而是一上来就直接说：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好巧啊。你还记得我吗？”周守热情地打招呼，声音清脆，眼睛里全是重逢后的喜悦。
林恭趴在桌上的身体僵了一瞬。周守没再问什么，只是看着他。
林恭抬起头，看见周守的身影。北京城这么大，可他们还是遇上了。
林恭的生活平静且忙乱。回上海，开会，开研讨会，开创意会。没什么激情澎湃的梦想，没什么惊天动地的职场危机，作为一个技术管理，没什么需要争取的，也没什么需要放弃的。
他们都在等。等一个机会真正在一起，或者真正分开。
那场饭局和往日并无区别。觥筹交错，美女众多，林恭握着一杯酒，看着对接公司的老板大肚翩翩，意气风发。他很丑，但是在这场饭局里，他才是主角。
林恭没赶上原来定的航班。大城市的交通名不虚传，在等了四个120秒的红灯之后，他毅然决然跳下出租车，拉着行李箱跟着高德地图跑到机场，志玲姐姐声音再性感也没能改变改签航班的命运。
手机号码。
司机偏过头问：“林先生，是直接去公司还是先去别的地方？”
五月的时候，公司大面积裁员。谁都知道如今市场萧条，但没想到这么萧条。他作为执行人员，一个部门一个部门通知。在市场部门前，他有些停顿。他在离开周守后第一次重又想到周守。
久违的对视。
周守后来反复确认自己与林恭的相遇。冬日正午，艳阳高照，按照环境的烘托作用来讲，这应该是一个美好的故事。
周守公司新来了个女孩，样子甜美，性格大方，有能力也有背景。从林恭第一眼见到这女孩开始，周守就知道，自己留不住他了。
小杉对林恭嘲笑前任老板目光太短浅，没有自主的科研创发，也就这几年有了点突破。
可是没有人动。沉默是罪行最好的掩护。
后来的他们往返于上海、北京。林恭去北京，周守来上海。他们一起吃饭，玩笑，玩游戏，仿佛多年兄弟。
这算什么呢？周守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样子。
周守没有说话，靠在椅背上看着林恭。夜深，烧烤摊上的客人陆续离开，老板也进店去了。四周很安静。
林恭依旧喜欢站在公司窗前往下望，但是在世贸大厦28楼，作为一个高层管理。他升职了，在小杉跟着他进入公司一个月后。他知道小杉有背景，但没想到这种背景能给他带来这么大的便利。林恭想，这样算是成功了吧。公司说他美女在手，前途一片美好。他不再频繁出差，他都快忘了机场的熙熙攘攘。
“后会有期。”周守没回答。而林恭拦了辆出租车回了对接公司，没回头。
周守。二十九岁。
林恭随便找了家路边馆子坐下点了碗面。吃了两口，听到熟悉的声音：“老板来碗面。”
27岁。
周守站了起来。
林恭站在浦东机场大厅等周守的航班。这天的浦东机场格外空旷。像是刻意为他们的见面清扫道路。
“你好。”林恭只能努力微笑。
林恭扔下一堆裁员文件立马奔向机场，最快速度去了北京。一路畅通。他站在周守公司楼下，踌躇该不该进去问个明白。无意间抬头，发现周守正站在窗口向下望。
“周守，你的戏演的太好了。”林恭拨通电话，站在楼下对周守说。
“林恭，是你输了啊。”周守坐在会议室一角，轻声呢喃。
“他在上海。来吗？”林恭终于笑着打出这行字。不等对方回复，他又打了行字：“别来无恙。我是林恭。”
“神他娘的巧合。”林恭毫无惊喜可言。周守刚刚在机场的表白过于突然也过于热情，况且把一见钟情安排在两个男人身上，并不是一场普通的爱情。
林恭把手机猛地掷向地，一声炸响。周守看着砸手机的林恭，慢慢收回手机，回到会议室。公司高层们正在争吵剩下的一点点权益以及债权分配。
林恭在镜子前站了很久。
周守喝酒的动作一顿。“高中的时候，有个女生坐在我后面。她是，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哦，腐女。她有事没事就给班里男生拉郎配，宣传耽美。我嘛，近水楼台，就这么慢慢被她掰弯了。”
某个夜晚，他们在一家热闹的烧烤摊坐下，点了一堆东西，干了一箱啤酒。林恭握着一个酒瓶，倒在桌子上，像是醉了，声音却依旧平静：“我不是生来就是gay的，我也有过暗恋的女孩。”
天地良心。林恭认为自己丝毫没有撩拨的意思。可自己这又算什么呢？
可如果需要了解才能说喜欢，那么一见钟情的意义又在哪里？林恭有些晃了神。
他在一份猎人名单里看到过林恭资料，就记了下来。后来他在计算机上混不下去，转职做市场。公司只重开拓，不在乎自主研发，一直吃老本。老板许诺要是他能开拓一块新市场，就让他升管理层。
所谓一见钟情。
“真巧啊。”周守眼里是一如既往的喜悦。
而当他站在公司窗前向外看，88层的世贸大厦灯火通明，远处的外滩一片繁华，路上依旧车来车往。深夜12点，他还在等一个数据确定。没什么不耐，只有一种荒凉。
当混混开始调戏一位女食客的时候，林恭看见周守握紧了拳头。那位女食客的脸上写满了惊慌。
“好巧。我是周守。”周守的信息终于来了。林恭觉得，这信息迟来的有些怪。
别的地方？能去哪？林恭不回答，闭上眼睛。司机看着他，不敢再问，发动汽车离开机场。
三月六号生。双鱼座。
神他娘的债权分配。
大部分人只知道周守是做市场策划的，但很少有人知道他是计算机研究生，而且同样过目不忘。毕了业，找了份写小代码的工作。那时互联网刚刚兴起，所有年轻人都渴望成立下一个360，下一个百度，但成功，又哪有那么容易？
林恭声音突然提高，“我恨那个女生！我本来可以和一个女人恋爱结婚，过普通人的生活，但她却生拉硬拽把我推进这片昏暗地带。现在听说她有男朋友了，我就想知道，她光明正大秀恩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连对别人坦白自己的性取向的勇气都没有？我不需要你们理解，也不想要为同性恋争取多大的社会地位。我只需要一种尊重，把我们当作正常人的那种尊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