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一抹,盐粒全无,豆腐严丝不动。
那小年轻见这场面登时闭嘴。
李大爷轻轻一抹, 那灰穿过汤姆森厚重的毛发,齐刷刷地往下掉。再看汤姆森的皮肤,白里透红,丝毫没有搓漫巾滑过的痕迹。接着是四肢和躯干,李大爷年轻时为练这门功夫专门学习人体解剖学研究肌肉走向。只有搓澡巾的纹理和肌肉的脉络以最佳的角度滑过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每条搓澡巾甭管贵贱都是有自己的灵魂的,你要合乎它的节奏。
——《搓经》
搓了几十年澡,搓澡巾早已成为李大爷身体的一部分。他屏气凝神, 钻研着每条纹理。这不是比武, 这就是他每天要对待的一位客人。
汤姆森在他手下已经变成了一把琴,李大爷则演奏着自己的歌。
008
李大爷拍了拍汤姆森,示意可以换面了。趁着他翻身的工夫,李大爷在墙边伏身冲了冲搓澡巾。
又一盆水泼下去,李大爷开始背面的搓澡了。
背面和正面完全是两个搓法。李大爷的师父曾以木雕作喻,搓前身就是用木匠修光刀精雕,需要你平气凝神,手腕施力,游走于骨缝和肌肉,就像游走于木材的纹理间。而搓后背,就像你抛光整块木材,只须你闭上眼睛,想象着根雕最后的形状,用手掌感受的木料走势带动手臂的力度。然后用大动作、大力气,要搓红、搓出印,这样客人才舒服。
那-整年,李大爷脱下搓澡巾,院子里堆满了雕好的和没雕的木头。
汤姆森喉咙里灌出的一声大叫把老李的思绪带回现实:
“Exciting!”
这是李大爷意料之中的。
城里的老顾客甭管多远都爱来找李大爷搓澡,洗完换上干净衣服到前台要一瓶冰镇汽水, 顺着喉咙灌下,神清气爽。这是这座小城市里难得的享受。
这是李大爷的骄傲,怎能让那洋人抢了风头。他手上又加了把力。
多少达官贵人放着高档洗浴会所不去,专程开车七拐八拐到这路上铺煤渣子的小胡同里。两张床,两个老总就这么脱溜干净往床上一一趴,扭头开始谈生意,“上次那三千万的贷款,哎呦李师傅我那块起皮疹您轻点。”
可曾经的那些泡在池子里和他开着荤笑话的老顾客呢?
自从城里开了几家洗浴会所,从前熙熙攘攘的澡堂子里人越来越少。好心人还会边搓澡一边规劝道:“老李,就你这个手艺,到东方之珠去了肯定就是头牌技师啊!”
李大爷也不说话,只是一寸一寸打磨着手掌下的皮肤。那人就叹一一口气,然后来的频率越来越少,逐渐也不来了。
当头牌技师,看到自己的名字用烫金大字印在大堂中央,李大爷何尝不想。可他看不惯会所里那些花花哨哨的项目。
那还叫搓澡么?师父没教过。
搓澡巾从汤姆森最后一个脚趾缝里穿过,李大爷直起腰。当所有人都以为已经结束时,李大爷从床下掏出一只黑皮箱子。眼尖的人已经叫出来:“添酒回灯!”
没错,这一式,叫添酒回灯。
李大爷坐在池边台阶上,慢悠悠地打开箱子,里边齐刷刷地摆着好几排玻璃罐子,这是师父传下的两件宝物中的另一件。
李大爷右手火柴左手罐,两手一扬一道火光直飞入罐中。他右手顺势又推了一把火罐,那火罐从他腋下穿过,在头上画出一条金蛇。李大爷腾空而起,左手接住火罐一把按到汤姆森的后背上。
火光映在围观群众错愕的脸上,即便是刚才认出招式的人也呆住了,没人见过此等架势。这一招是师父的秘传,师父临终前嘱咐他,此式一生施用不能超过大衍之数,否则必遭天谴。
今天老李是拼了命了。
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