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鬼爸爸自己没有出息，但还是希望自己的儿子今后不要像自己一样，没有文化没有钱，过鬼一样的日子，于是送了自己的儿子去读书，那是这个小地方唯一一个小学加初中的学校。
中考了，他如愿以偿地考上了临近市里的一所很好的高中。他要走了，他很激动，也很失落，因为他带不走自己的小媳妇啊。
完事之后，老李很满意，意气风发的，把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袋给了酒鬼，说：“人我就带走了。”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了一跳，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说：“我看你中午没怎么吃饭，给你带了个馒头，你饿了吗？”
那就等一等吧，她想着。
他是她的防空洞，他也是她的幻想。
老李很粗鲁，地上全是小树枝，也不知道垫点儿衣服，她的背上全是血痕，老李还用满是刺的藤条抽她，勒她，弄得她浑身上下没一点儿好的，全是伤。
那只残破的风筝像一只快要死去的蝴蝶，向山下坠落。
她说：“嗯，李叔叔什么时候来接我？”
她听见人群中的尖叫和风声。
看着温顺的她，他突然没了脾气。她的长发很柔顺，在她低下头的一瞬间就跟着滑了下来，顺从地待在胸前。
他摸了摸她柔顺的发顶，我会带上的。
他看见同学们如狼似虎的眼神在她身上游走，气不打一处来，但又不知道自己气什么，只好把火撒在她身上。
她发现酒鬼最近对她格外好。好吃好喝地供着她，还给她买新衣服穿。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以后别来门口待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招蜂引蝶呢！”
他撑着发软的双腿跪倒在悬崖边，呆呆地望着下面。一切都静止了，空气里只有蔷薇的香味。
她拼命憋住要留下来的眼泪，咬牙说了一声：“谢谢。”
她没说话，只是冷冷地问：“他知道吗？”
酒鬼说：“虽然你是捡来的，但是好歹养了你这么久，这个是他妈妈留着给儿媳妇的，就当给女儿吧。”说完把一对耳环给了她。
他的同学都是这附近的，每次一起回家都能看见她在门口等着自己，同学们早就听说他家里有一个小娇妻，所以看见她的时候，目光难免会变得复杂。
他又走了，没有一句解释，甚至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她想自己终究成为了他的负担，他不想再拉着自己这只破旧的风筝了。
她拿上了风筝，拖着自己残破不堪的身子，去到最高的那座山。
她低下头，皱了皱眉问：“他女朋友……”
那一年，他的蔷薇死了，她的防空洞也塌了。
酒鬼继续说：“我儿子的学费很贵，我们家没有钱，隔壁村你李叔叔去年死了媳妇，想再找一个，跟我商量来着，想让你嫁过去。放心，你李叔叔比我年轻多了，又会疼人，你不会吃亏的。”
她在老李家过得很不好，老李经常打骂她，在床上也用各种花样折磨她，她常常想，之前那个老婆也是这样被折磨死的吧，可是自己能怎么办？还要等他呢。
他爸爸瞥了一眼童养媳，说：“嗯，好好对你女朋友，难得人家不嫌弃。”
她端着刚洗好的衣服站在门口，如同石化一样。他女朋友看到了，走过来说：“你就是他妹妹吧，你好呀，经常听他说起你，聪明又好看，今天见到了果然是这样，你真漂亮。”
儿子很在乎他的小童养媳，每天放学回来都会把学到的东西教给她，酒鬼爸爸很满意自己之前的决定，还好没有让这女子去上学，这可是省了好大一笔钱呢。
酒鬼说：“嗯，是他打工认识的，他在她家里当家教，她家里条件很好，父母觉得他很有出息，也同意他俩。”
他突然觉得很烦。童养媳，呵！这是他在这个地方的束缚！于是他恶狠狠地转身，瞪着她说：“跟着我干嘛！”
他一下子撇开新婚的妻子的手，踉踉跄跄地跑向那只风筝。到了山顶，发现很多人围在一旁，不停地在说着什么。
那一天，老李简单摆了几桌，宣示着他的主权。
终于她还是忍不了了，满身伤痕的她，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最终没有等到他回来。
他用力拨开人群，看见了那个瘦弱的、飘零在风中的女孩，就像一枝不甘破败的倔强的蔷薇，拉着风筝线平和地笑着。
自从同学们都在开自己小童养媳的玩笑之后，他就不太理人了，搞得她更加惶恐，每天都唯唯诺诺的，只当他学习负担太大了而已。
酒鬼说：“明天。”
她说过，我只是一株杂草，是你，拥抱了我，把我变成了你怀里的蔷薇，一旦你走了，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她在门口看了一眼酒鬼说：“不要在家里。”
他说：“爸，没事儿，我去学校了一边赚钱一边读书也是可以的，你别太担心。”
他们俩有着同样的父亲，他是亲生的，她是收养的，他出生的时候妈妈难产死了，爸爸是个赌徒酒鬼，没有钱给自己的儿子存钱娶媳妇，于是去孤儿院拐了一个顺眼的小姑娘当童养媳。两个小孩儿就这样相伴成长。
他像是有感应一般，走在熟悉的泥泞小路上心里一直很不安，他不经意间抬头望望天，突然发现那只风筝像在召唤他一样，那么张扬，那么急切。
那一年，她的风筝断了，她的幻想没了。
她抬头望着酒鬼。
酒鬼说：“我儿子有女朋友了，他们毕业就会结婚。”
她很疼，是啊，很疼很疼。
酒鬼说：“他之前回来那阵我说过一嘴。”
她一步一步往后退，在悬崖边上，她站定，松开了风筝线。
她是真的很漂亮，他每次看见自己的小童养媳都在想。
她说：“嗯，好。”
虽说自己一直在房里学习，但他也感觉到家里的一切，比如自己学到半夜，出房门的时候，桌上总是会有一个热腾腾的馒头，自己的房间更加干净了，自己的桌上每天还有一束不知道在哪里采的野花。
有一次他学得很累了，就放下了笔，出去放松一下。她就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就像是他的影子一样。
老李就把她带到旁边的树林里。
三年很快过去了，他不负众望考上了大学，但是家里没钱交够四年的学费，他一直在打工，酒鬼也一直在筹钱，但是还是不够。
虽然也想让自己的儿媳妇能有点儿出息，但架不住家里很穷，只能让儿子读书。酒鬼想，反正是个不值钱的玩意儿，童养媳就应该在家里洗衣做饭，顺便帮别人洗洗衣服赚钱，读书还不是给自己家儿子读的，这一家人有一个文化人就够了。
她继续盯着酒鬼问：“那他有说什么吗？”
第二天，老李一看见小姑娘眼睛一亮，看了蔫在一边的酒鬼，就大大咧咧说：“我要验货，谁知道是不是个雏儿。”
酒鬼说：“他今天在女方那边办婚礼，估计几个月后会回来。”
她的眼睛红了，自己只是想早点儿见到他而已。
但那天他正在回家的路上。
十二三岁，豆蔻年华，最是他们情窦初开之际，她开始抽条，开始有了女孩子美好的身段线条，又加上长期在家里洗衣服，皮肤也白白嫩嫩的。周围的人说这酒鬼不知道上辈子积了多少德，儿子有出息，儿媳妇又好看。酒鬼更是骄傲了，对童养媳也好了些，不在叫她没日没夜地洗衣服了。
酒鬼说：“让你好好的。”
家里的一切都有她的影子。
那天天气真好，月亮很圆，他能记得的就只有这个了。
他说：“爸，我交了个女朋友，带回来给你看看。”
她捏着耳环说：“他回来了吗？”
初三了，他的学习很紧张，每天的话越来越少，脾气也很大。他迫不及待想出去，想要离开这个令人窒息沼泽地，他拼命地学，想要挣破牢笼，挣脱贫穷的束缚。
她松了一口气，拿起了破旧的风筝，准备放飞它。
她看着人群中的他，笑得很灿烂。她说：“你来啦，真好。”
为了省车费，两年了，他连过年也没回来，一个消息也没有，她就这样每天盼着，盼着他回来的时候能够带自己走。
爸爸说：“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你打工赚的钱就存着，后两年的学费我给你。”
开学之前，她说，我没有什么东西送你，这枝蔷薇是我在一片草丛里找到的，我觉得很美就弄回来种着，一直也没有死，我看好像要开花了，你方便带着就拿上吧。
他给她的风筝是他偷偷做的，弄了好多次，才做好了一个。她的蔷薇也是她找了好久好久才找到的。因为他想看着她在自己眼里飞，她想让他永远记住她，他说过她是一朵漂亮的蔷薇花，猛虎也会细嗅蔷薇，何况是自己。
儿子很聪明，成绩一直很好，老师对他赞不绝口。这个地方不大，从他上了初中开始周围的人就都说，哎呦，这个酒鬼有个要上大学的儿子咯。酒鬼听了很高兴，走在路上也不低头弯腰了，逢人就抬头挺胸，一股子骄傲劲儿说着自己儿子又考了第一名。他也不喝酒不赌了，满心欢喜地准备攒钱给儿子读大学。
拿到通知后，他带她去放了风筝。他对她说，你等我，我会让你像这只风筝一样，由我牵着，一起逃离这个地方！
她想，希望下辈子，我可以不要再当你的蔷薇了！
第三年暑假，他终于回来了，但身边跟着一个气质很好的女孩子。
她痴痴地笑了，踮起脚亲了他一口。
他的血一下子全涌上来，“管他妈的，我要吻一下她，反正是我的。”他这样想着，就俯下了身噙住了她的唇。
你看，只有在防空洞里才能盛开出娇艳的蔷薇啊！
他很烦躁！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她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馒头，惊慌失措的眼睛一下就撞进了他的心里。看着温婉如玉的她，突然想到同学的玩笑：“你的小童养媳一定很美味，你有没有抱过？亲过？”
她就在一边默默地打理好家里的一切，做饭洗衣，尽量不去打扰他。每次看到他挑灯夜读的身影，既害怕又兴奋，害怕他从此就离开了自己，兴奋的是这可是自己喜欢的人啊。
破了的风筝依旧能飞得很高，但是摇摇欲坠，是啊，再也撑不住了啊！
说完她闭上了双眼，张开双臂轻轻一跃。
你看，没有人可以再束缚住我了啊。
他曾经是她唯一的希望，唯一的依靠，现在成了她遥不可及的幻想。她一度以为自己找到了坚固安全的避风港，但其实只是一个摇摇欲坠的茅草屋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