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2019-02-07 18:03:56

爱情

雪儿篇

一、

我搓着手,不停地跺脚,却依然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看着对面急匆匆走过来的人,我气得想咬他:这么冷的天,约在外面见面也就算了,居然还迟到,害我冻了这么久。

他一走近便腆着脸笑嘻嘻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路上堵车。”

我看着他的口形,大概知道他在说什么。这理由一点创意也没有,纯属敷衍。和他交往了两年,我还能不知道,他向来丢三落四的,现在这忙乱的样子,头发都乱糟糟的,准是出门时找不着裤子呢。

对,他就是我男朋友,枫城。

“大哥,你诚意呢?这样敷衍我,你的心不痛吗?”我抬起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一番。

没错,我是个聋哑人,因聋致哑,只能靠手语交流。以下是我们手语的内容。

他还是那样笑嘻嘻的:“不痛不痛,还有点活蹦乱跳的呢。”嘴上这么说着,眼睛里的愧意还是有的,牵过我的手,放到自己手里用力地搓。

“对不起,宝贝,来晚了,害你受冻了。”

我就知道他一握上我冰凉的手肯定要愧疚,所以抽回手,笑着打着手势:“没关系,你来了就好,毕竟,见到你我就高兴。”

他也笑了:“雪儿,你真好。”

我好吗?一个聋哑人,哪里配得上他,哪里值得他这么爱我?认识他以后,我总是怕自己不够好,不配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出双入对。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自愿自艾,忙收敛了情绪,问他:“你打电话说找我有事,是什么事呢?”

二、

枫城约我见面,确实是为了一件大事。

我们进了一家咖啡厅。

“你听说过人工耳蜗手术吗?”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是一种有可能让你恢复听觉的手术,你看看,”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叠纸递到我面前。

“我也是最近才听说的,你应该知道吧,我邻居家也有一个聋哑儿,才两岁,最近去做了人工耳蜗手术。手术非常成功,现在已经能听见了。这是我这些天查的资料,就想给你看看。”

我的呼吸急促起来。听见,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我想听见吹松劲风,想听见山涧细流,更想听见枫晚的声音。我做梦都想知道,那样外表不羁,内里温柔的人会有怎样梦幻的声音。我想让他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我的名字,想让我的世界充满他的声音。我动心了。

可是,仔细看完了他给我的资料,我又不免有所担忧:“可是这种手术适合的是儿童啊。”

“对,这种手术最适合的是儿童,而且越小越好。但你知道为什么吗?”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因为儿童的接受能力强,在获得听觉后,他们能够学习语言,能够听懂别人说话,并且自己也能说话。但年纪越大,学习语言就越困难。就以你来说,有可能你获得了听觉之后,根本就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也无法表达自己的意思。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我点点头,比划着:“就是说我能听见的只有声音本身。”

“没错。你已经18岁了,对于你来说,这种手术带来的满足感其实很小,甚至会让你陷入另一种迷茫。因为以前你的世界是寂静的,手术后则会充满了喧闹,而这些不明意思杂乱无章的喧闹会让你更痛苦。”他停了一下,直视着我的眼睛:“如果这样,你还愿意接受吗?”

三、

我想,我还是愿意接受的。

每当我远远看见枫城和他人交流时,我的目光总是流连在他开开合合的嘴唇,总是幻想着,幻想着他的声音该是有多么的温柔,多么让人心驰神往。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总是想,要是能听见就好了,只要能听见他的声音,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我想要的,不过就是听见罢了。

见我坚定了答案,枫城笑了,一瞬间,我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欣慰。

“医生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下周三去趟北京吧。”

我惊讶极了:“为什么这么急?”

那一瞬间,我分明感觉到了他的犹疑,可是很快他就恢复了平常不正经的模样,笑着“说”:“因为想让你更早地听见我迷人的声音啊!”

我被他带动着也笑了,可笑着笑着却突然发现他的脸在灯光下好像很黄。

“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他夸张地把脸转向玻璃照了又照,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叹道:“不会啊,还是这么帅。”

我有点不相信:“我怎么觉得你的脸好像很黄。”

“灯光,一定是灯光。你看这咖啡厅的灯光全是暗色调的,脸能不黄吗?”

“是吗?”我还是不肯放弃。

“一定是一定是。你呀,就别管那么多了,赶紧回家跟你爸妈商量这件事要紧,我等你的回复哦。”

回家后,父母听说有能够恢复我听力的办法,喜不自胜,当即决定前往北京。加上枫城这次办事异常牢靠,医院和医生都已经联系好了,于是我便在忐忑不安中踏上了前往北京的列车。

临走前的一天,枫城来找我,把一个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纸星星的瓶子交给我。我本来想嘲笑他做这些女孩子的玩意,却听见他说:“雪儿,我就要高考了,这次不能陪你去了。我折了这些纸星星,每张纸上都写了一句话,你一天拆开一个,就当我还在你身边。记得每天只能拆开一个哦,因为我折了很久很久,还是不够……”

他的话好像还没说完,但又停下不说了。恍惚间,我觉得他的眼角红了。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他当时想说的应该是,因为我折了很久很久,还是不够陪你一辈子。

四、

我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在枫城说的那家医院里,我见到了那个漂亮的女医生,她的笑容有种特别的魔力,让我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找到了归宿。

她打着手语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我慢慢地打出手语:“我想做人工耳蜗手术。”

她迟疑了一下,又笑着“说”:“我们的技术可能让你恢复听力,虽然不是百分之百的成功,但我们会尽力去做。”她停顿了一下,手指在空气中比划的力道明显加重了:“但是我们的治疗对象主要是小孩,越小越好……”

我抬手制止了她,微微笑了起来:“谢谢你,医生。这些我已经了解过了,我仍然希望能够接受这个手术,我想要的很简单,仅仅只是能听见罢了。”

“只是为了能听见那个人的声音。”

她微微诧异地张开了嘴,却又微笑起来,手指的划动也轻快了不少:“好的,我们会尽力而为。”

接着便是入院治疗,等待手术的到来。

住院的第一天,我拆开了第一个星星,上面是枫城隽永而有力的笔迹,只有一句话:你美好到命运会把一切的好运都献到你面前。

我把这张纸条看了又看,又重新折回星星的样子,压在枕头下面,心想今晚一定是个好梦。

动手术的那天,我没有等到晚上,而是提早拆开了一颗星星,只见上面写着:你会遇见更好的自己。心里顿时平静了不少。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窗外的晚霞绚烂地铺散在整个天空,光彩夺目。那一刻我的脑子是空白的,许久才闪过一个念头:枫城,很快我就能和你一起看晚霞了,到时候你一定要在我耳边,一遍一遍地呼唤我的名字,让我的世界充满你的声音。

五、

一个月后。

漂亮的女医生在我面前比划着,同时在我耳边说:“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我呆住了。

她又问了一遍,同时手势也夸张了些:“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汹涌的泪水涌出眼眶,磅礴而至。

我终于,终于听到了,这世间对我发出的第一个声音,那么清脆,那么响亮,仿佛可以扫尽我过往18年的阴霾。而且往后还有很多很多声音,等着我去聆听。

医生由衷地绽放了笑容,又是比划着,并且同时大声说:“手术很成功,恭喜你!”

我激动地握着她的手,眼泪就那样滴在她的手上,她没有嫌弃,同时报以动人的微笑。

我一边捂着嘴哭泣,一边心里想着:等我,枫城,我马上就回去与你分享这份喜悦,听你在我耳边呼唤我的名字。

那时的我完全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一点都没有想到,这时闪过的一丝念想,那句等我,竟是命运对我的警告。

六、

我满怀欣喜地踏上归家的路程,迎接我的是枫城冰冷的尸体。

他睡得那么平静,眼睫毛甚至还微微翘起,根根分明。

我一遍一遍地抚过他的脸颊,泪水一滴一滴地滴进他的脖子里,心像被撕扯成千万块,再也无法痊愈。

我怎么都不能相信,前几天还和我在微信上聊天的枫城,竟然就这样没了。

他没有等到我归家,没有等到我告诉他我从此可以听见他的呼唤,他甚至来不及见我一面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肝癌晚期。

多么残酷的理由,命运如此不公,就这样把他带走。他才只有19岁,还没有体会过生命的酸甜苦辣,还来不及看他的爱情修成正果,就这样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我才知道,他是有意支开我,不想让我看到他化疗时的痛苦,以及生命最后的挣扎。所以他找了这么一个借口,哄着我甜甜蜜蜜地离开他,还妄想着和他天长地久。

当我哭得撕心裂肺时,一盒录音带递到我的跟前。我抬头一看,是枫城的妈妈。她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写着:“这是枫城留下来让我务必交给你的,里面有他最后想对你说的话,希望你好好珍惜。”

我绝望地接过录音带。枫城,你以这样的方式断绝了我们最后见面的机会,又为什么要留下这盒录音带让我在往后的余生时时惦念着呢?

而且为什么要留下录音带呢?他明知我听不见,就算他留下录音我也听不懂内容,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我想,可能这盒录音带会给我答案。

但是谁能为我破译这盒录音带的密码呢?谁能将这些声音转化为手语,让我一字一句地看清呢?我突然想到一个人。

七、

我站在诊疗室的门前,手里紧紧握着录音带,迟疑着不敢进去,但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步步迈进门去。

我又见到了那个漂亮的女医生。她亲切地向我点头,又熟练地比划着她第一次见我时比着的手语:“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我把录音带递给她,她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的眼里渐渐蒙起水雾,我的手指沉重而缓慢:“您能帮我翻译这盒录音带的内容吗?您知道,我还不能听懂别人说的话,所以我想请您帮我,帮我翻译,让我‘听一听’这盒录音带的内容。”

她没说话,我生怕她不同意,又急切地比划着:“这盒录音带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是我最重要的人留给我的。我想亲眼‘看看’这盒录音带的内容,哪怕只有一次。”

“那个人,他怎么了?”

“他死了。”

我痛苦地流着眼泪:“我治好耳朵是为了他,全是为了他啊!我只是想听见他的声音而已啊!”

医生沉默了一会儿,拿起录音带放进我带来的收音机里。

她的手摆在空中,已经做好了准备。

突然一阵沙沙的声音,然后就有一个人的声音响起。

可医生的手却久久地摆在空中不动,我正想问她,却见她猛地用手捂住嘴,眼泪像喷涌的泉水一般流了出来,双目赤红。

我吓坏了,不停地问她:“怎么了?你怎么了?”

她却不回答,身体却不停地颤抖。

过了许久,她才渐渐平静下来,录音带重新放入收音机中,手也摆在了原来的位置。

开始了。

“雪儿,当你听见我的声音时,我已经离开了。对不起,以这样的借口让你从我身边离开,让你见不到我的最后一面,这是非常残酷的,原谅我做了这样自私的决定。我也曾不甘,也曾拼尽全力挣扎,也曾向上帝祈祷过,哪怕再给我多一天的生命,直到你做完手术回来的那一天,让我亲口呼唤你的名字,达成我最后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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