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明教教主快要当不下去了。
左护法胃疼,右护法头疼,整个明教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嚷嚷着腰酸背痛腿肚子发软,死活不肯迈出山庄半步。
“教主,恕属下们爱莫能助,这件事您还是身体力行吧。”
山庄正堂,正襟危坐的军师大概已感受到,我威严之中夹带哀怨的目光,一碗草药一口闷,“鄙人风寒未愈,实在不宜远行。”
“风寒个屁,别以为本尊不知这药是补肾……”
话还没说完,我的嘴巴就被一蹦三尺高的军师捂了个严实,“……教主,控制音量,注意素质,积攒人品,尊重隐私!懂?”
被突然袭击,我蒙着点头,嘴边忽然尝到一股不怎么正经的咸味,“呸呸呸!快放开你个老猪蹄子!”
老猪蹄子往我衣襟上略带嫌弃地擦了擦手,“总而言之,我不去。”
“你不帮忙,还要看本尊这把宝刀答不答应……”
军师一脸坦然地把刀从我腰间抽过,风轻云淡地削着苹果,“教主,老夫人再三强调,男大不中留,留来留去没盼头。不愿相亲可以不去,非要玩什么替身梗!您是觉得咱们教里有人担心自己死得晚么?”
我凭栏远眺,毅然铿锵,“自古英雄气短,只因儿女情长,功成少杰,志在千秋,岂可将大好年华付之东流?”
“说人话。”
“……老子还想多玩两年。”
军师幽幽剜来两眼,“真心话?”
“呵,像我这种刀尖舔血过活的亡命徒,若真是哪位胸大无脑的姑娘嫁过来,保守估计,守四十年活寡指日可待。为了一时风花雪月,耽误别人一身幸福,我就算再缺德,终是于心不忍。”
从军师手中夺过削好的苹果,我一口一个嘎嘣脆,“这辈子,屌注孤。”
——
俗话说,装逼一时爽,打脸难收场。
当我把从山下带回的一摊烂泥抱到床上安顿妥当时,闻询赶到的军师都快找不着舌头了,“教主,您……这,这……您,这是个啥?”
“人啊。”
“我看出来了……这人哪儿的?”
我一脸骄傲,“本尊捡的。”
“……”军师瞥了一眼伤员身上的血迹斑斑,“教主,您确定是捡的,不是从阎王殿里抢的?”
“别废话,到底能不能救?”
“呦,这可不好说。”
我怒目圆瞪,“姚无成!”
他满脸无辜,“唉,你一凶我就抖,我一抖,这针可就扎偏了。”
把完脉,扎完针,敷完药,我简单叙述了一下前因后果。
“也就是说,昨天老夫人让您去山下求个姻缘签,今天您就从送子观音庙捡回个小白脸?教主啊,您不觉得您有点叛逆么?”
我心中自有其他打算,“这人且留着,教令不可违。”
“明教教令: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劳烦您帮忙找找,哪有救死扶伤这条?”见我躲在墙角不出声,军师飞快地翻了个白眼,“色令智昏就该老实承认,假公济私还搞得这么冠冕堂皇,真没品。”
为避免这位多疑症患者盘根问底,再大的误会我也只管认怂称是,“韩鸯多谢军师妙手。”
见我此番态度良好,姚大军师也懒得再计较,无奈卷起被血迹浸湿的衣袖,“教主,容属下再唠叨两句,咱在道上混的主要任务是搞事情,不是捡破烂。”
望一眼屋中不省人事的病号,我的心绪又开始翻江倒海。
这家伙,还真不好说算不算是破烂。
军师从没见过我这种三分猥琐七分阴冷的假笑,脑子里估计全是问号,“教主,屋里这位,究竟是谁?”
“无成,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
那日我在观音庙前毫无诚意地求完福签,为掩人耳目,再次穿过佛堂后院,从山路返回。
意兴阑珊地走在半路,他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准确地说,是跌倒在我面前。全身泥泞,血迹斑斑,看不清嘴脸,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算他倒霉,偏偏遇到我这个严重缺乏同情心的反社会组织头目,“喂,别挡道。”
他倒是淡定,既不呼救也不哀求,两只颤巍巍的鸡爪子将半个身子撑起,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才将将挪出半条血路。
我瞥了一眼孤独弱小又无助的倒霉蛋,实在冷酷不到底,切了一声,弯下身来,正准备大发慈悲地给他检查伤势,刚刚伸出手。
“噗。”
一口腥血袭来,生生把本尊的冷拽酷长衫喷成了意识流彩绘。
“……哥们儿,你是故意找死么?”
也不知我这句抱怨触动了他哪根敏感神经,明明进气多出气少,毫无预兆地开始狂笑,而且越笑越夸张。
怕他缺氧背过气,我正打算伸手来扶,他又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放声大笑瞬间转为号啕大哭,而且越哭越投入。
我也是醉了,“老子TM就吼了一句,你至于么?”
他估计才意识到身边还有一位,戛然收声,十分矫情地挽起不怎么干净的袖子,擦了擦更不怎么干净的那张脸,然后低着头从兜里摸索半天,终于掏出个玉佩,默默递过。
我大大方方接来,只瞥一眼便知成色极佳,“赔我的?”
明显吃亏的冤大头抬起脑袋,一脸生无可恋,“抱歉。”
他这一抬头不要急,我的小心脏险些漏了两拍,“你是……”
话刚到嘴边,眼前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形终于支撑不住,像个抽筋断骨的人偶娃娃,不偏不倚摔进怀中。
英明如我,一时竟没了主意。
朱允炆,这家伙怎么还没死?
——
这两日,趁军师忙着配药的清闲工夫,我时不时便坐在床边,端详着昏睡不醒的重病患者,心中一阵暗爽。
想当年朱棣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起兵靖难,好不容易杀到南京,却被告知他的侄子皇帝已葬身火海,尘归尘,土归土。
朱棣掘地三尺找不到一根头发,没想到老子得来全不费工夫。
没烧死他也罢,不过既然获救,怎么会搞成这个熊样?莫不是他那个非要赶尽杀绝的叔叔找上门了?
呵,也不知这朱元璋想没想过,他呕心沥血栽培、从小视若珍宝的乖孙,时运如此不济、命途如此多舛。
报应,绝对的报应!
我的冷笑还挂在嘴角,就听见院子里异常热闹。
走出去屋一瞧,满目所及皆是令人窒息的大红色。
“你们这是做什么?”
左右护法正在齐心协力挂灯笼,一见是我,连忙笑眯眯地回禀道:“老夫人吩咐,一月后成亲。”
“……谁成亲?我娘要改嫁?”
“呵呵,教主您真幽默……当然是迎娶教主夫人,老夫人安排,各大门派的请柬皆已下发,为了招待各位江湖大佬,山庄已提前进入欢庆模式,请教主放心,现在万事俱备,就差新娘。”
放心个锤子,这帮墙头草,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能再明显点嘛!
一到令我尴尬的关键时刻,军师也许迟到,但从不缺席,一手端着病号的汤药,一手端着自己的补药,徐徐而来,“教主,三十而立,不立则废,您超龄五年都没成家,后半辈子还能不能好了?”
我默默背过身,假装没听到属下们的议论纷纷。
“咱们教主论长相是潇洒的,论才华是横溢的,论智谋是卓越的,论武功是超群的,除了没节操,应有尽有,怎么评价都不算不上是婚恋困难户,老夫人为何频频下套,这次连逼婚都用上了?”
作为遗腹子被单亲养大,我心中有数。人在江湖飘,到哪都挨刀,母上大人着急,无非是怕大仇未报而韩氏已无后。
所以即便为儿操办喜事,她心中蔓延的仍是恨意,这种仇恨融化在我与生俱来的血肉之间,抛不得,甩不掉。
——
两日之后,让我甩不掉的麻烦又多出一个。
这个破落皇帝恢复意识之后,一双仓皇无措的大眼睛便盯在我身上,死活不肯移开视线。
我一走,他就闹,他一闹,我就凶,我一凶,他就哭,他一哭,我就坐不住。恶性循环没完没了,实在让人无计可施。
军师摇头晃脑好半天,“这大概也许可能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吧。”
“你猜本尊听懂了吗?”
“……简单来说,这位公子受了很大的刺激,记忆混乱、脑子断片,情绪不稳,心智退化,内分泌间歇性失调。”
擦,这大概就是个废人了吧。
那还真是让我……大喜过望。
现在这个傻里傻气的蠢货,当颗棋子,再好不过。
可我还有一个问题,“他总缠着本尊作甚?”
“和鸭子一样。”
和鸭子一样?莫非是春心……
军师故意忽略掉我逐渐变态的微笑,假咳两声正色道:“刚孵化的鸭子会跟随它所见到的第一个移动的物体,这个人在生死关上走过一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教主,那自然就认定您不放了。”
哦,原来是科学合理的印随行为。
我为自己刚刚不纯洁的想法默默忏悔三秒,“那怎么办?现在尚不能下床就如此黏人,若是能走会跑,岂不是要被他缠死?”
“这个嘛,属下无能为力。”
被一个神经病视奸,光是想想就很恐怖。
但是老子没有办法!
这个家伙自从恢复了直立行走,随时随地都要跟在屁股后面,连上个厕所都麻烦。
我软硬兼施,他软硬不吃。
我晓之以情,他蛮不讲理。
“本尊一发火,这货就瘪嘴,流眼泪就跟不交水费一样,稀里哗啦往下掉。”我忍无可忍,“要不直接打昏算了。”
左右护法纷纷表示,此方法治标不治本,“打昏了他早晚也要醒过来。”
“醒过来就继续打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