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度恐惧

2019-02-11 06:07:31

世情

但这样一个人突然走了,与世长辞,江清恐怕再也遇不到一个如此宠爱他的人了,甚至从那之后的每一个春节,只要他回家就会由于种种琐碎的事情委屈到落泪。

那件事情惊动了十里八乡,得知消息的奶奶也提前回了家,其他几个姑姑也过来,多堂会审,只差严刑逼供,他们认定姑姑不会无端指责,认定一定是江清的所作所为。

爷爷在家里有绝对的话语权,基本说什么没有人反驳,但奶奶软硬不吃,跟他争吵起来倒是旗鼓相当,有时候闹得大了还想要去离婚,结果走到门口爷爷就往回走,小声嘟囔着“晚上做点啥吃呢”。

江清拒绝承认,去仓房取出冻梨化好后递到了炕头,重复一遍“真的不是我”后出了门,屋子里的大人们还在议论纷纷,劝说姑姑宽容大度,不忘替江清说话——

没有人知道——就算知道了,又怎样呢,毕竟,距离那个年,已经十年有余了。

祭祀完毕,江清准备跟随亲人回家,一路上街道两旁皆是门庭冷落。

江清打了个哈哈,转移了话题,说了句“我去洗水果”后离开了房间。

厨房里既没有地窖的大白菜,更没有水缸里的冻梨,但窗外依旧有烟火在飞舞,转瞬即逝,而那也许不堪回忆却又无法忘记的,大概就是儿时萧瑟的韶光了吧。

姑姑有些恼怒了,冷哼道:“那还能闹鬼了?这儿只有咱们两个人,外面那么大雪,我回来时还没有的!”

每户住在平房的东北人家都会有储物的仓房,盛有冻梨的水缸就在里面。冻梨是东北特有的美食之一,在春节前后尤为受宠,大多前身是秋季的苹果梨跟花盖梨,天气转凉后储存在水缸中,能吃一个冬季。食用时将一整块包含数个冻梨的冰块取出,放入凉水中浸泡解冻,几分钟后便可拿出来享用了,咬一口果汁溢出,酸爽却又带一点甘甜,这种奇特的水果甚至还可以解酒助消化。

那是位于东北中部的一个小镇,准确来说是一座矿山,那里距离沈阳只有一百公里的距离。江清在这座小镇生活了近二十年,也算见证了这里的沧桑巨变。

冬天的田地基本荒置了,不过还有两个用处,一个是堆用来烧火的柴火垛,另一个就是可以挖地窖存储过冬的大白菜等蔬菜。

火炕差不多也算东北的一大特色,屋内的火炕连接着屋外的灶坑,灶坑上面架着一口大锅,平时炒菜如果用大锅就是在灶坑下面点木柴,做菜的同时也就给炕弄热了。老婆孩子热炕头,一口酒来一口肉,窗外雪飘负三十,屋内暖气烤鸽子,这大概是东北人过年最纯粹的幸福了。

“是你写的吗,江清?”

感受到来自家人误解的江清走到了那片空无一人的荒田,他朝前走着,身后留下两排落寞却又孤单的脚印,他直奔那个柴火垛走去,握起一团雪揉成团朝远处抛去,看着它飞起、降落,又与大地融为一体。江清靠在柴火垛上望着雾蒙蒙的天空发呆,开始唱起了一首《稻香》,唱到那句“家是唯一的城堡”便潸然泪下,不能自已。

“不承认算了,嘴硬,你看,这都给咱们洗冻梨当认错了嘛”;

江清被这句话从回忆中扯回,一怔,摇摇头:“突然有点想我爷爷了,想起了那时前前后后的好多事情。”

“你去看看鞋上面。”

“都过去多久了你还记得啊,你真是没良心,我都忘了。再说,真冤枉你了又能怎么样呢?毕竟,过去了这么久,而且,我是你的姑姑啊……”

江清将冻梨放入一个小盆中,将凉水倒入,弯下腰看着那些冰块缓慢地瓦解,里面冻梨逐渐现出原形。那些冰逐渐化开了,与水合二为一,江清将水倒出,把盆端到了屋子里,大家依旧吵得热火朝天,没有任何人问问江清的想法,爷爷一言不发,一直在喝茶。

江清还是赶在了腊月二十七这天回了老家,一来这一天是奶奶的生日,二来第二天是爷爷的忌日。

不远处有一片湖,湖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湖水四周的位置不断有雾气冒出,让一切置身氤氲之中,宛如仙境。

印象最深的一次在老爷子去世第二年的除夕夜刚过不久,那时的姑姑由于在歌舞团上班跟姑父感情不太和谐,而姑父偏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所以两个人的关系岌岌可危。

江清心头忽然飘过了一抹忧伤,有点怀念那个对他有些溺爱的老爷子了,而不幸的是当自己有能力回报他的时候,他已撒手人寰多年。

江清生母没有反驳什么,脸色有些难看,挤出笑容略微寒酸后离开了,最后落在江清身上的那个眼神极其复杂,没有失望,也许是无奈。

又要过年了,一家人坐在楼房中的床上看着电视包着饺子,享受着由于棚户区改造带来的福利,但多少已经少了一点年味,江清再次不合时宜地提及了那次误会,姑姑给出的答应却又是意料之中的:

……

“什么?”江清摸不着头脑。

江清走到鞋架旁看了看,姑姑那双黑色皮鞋上用白色粉笔赫然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婊子”,那时的江清还在读初中,平时跟女生说话都会结巴脸红,看到那两个字愣住半天,缓过神才觉得是如此的恶毒。

第二天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安宁,江清的生母从沈阳赶来,说要带他回沈阳过年,双方开始了激烈的辩论,在小江清有限的学识里能用来形容这种场面的恐怕也只有“盛况空前”了,但他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尴尬,姑姑让他去仓房拿点冻梨给生母吃,还提醒他多泡会儿,大概就是为了支开他。

某天奶奶去了外地走亲戚,家里只有姑姑姑父陪江清,姑姑下班后到家做了饭就睡觉了,江清在自己的房间写着作业,姑父吃了饭后也去上班了。江清很快也昏昏睡去,却在刚入眠不久后就被姑姑叫醒了。

奶奶翻着白眼,骂起来也好像少女在娇嗔:“这个死老头子。”

南方的庙会北方的赶集,所有人都在其乐融融的范围中欢庆着、喧嚣着,也雀跃着。一周前的小年,家里人就已经在集市把鞭炮跟春联买回来贴好了,春联是用米粒黏上的,贴好后房间里四处弥漫着米香。

东北的年味儿在白雪皑皑下散发着别具一格的魅力,村口打着雪仗的孩童,树下踹树让雪姑娘表演天女散花的少年,以及雪人旁用小烟花画圈的少女,所有沉浸在童年的孩子们都在感受这场名为过年的庆典,那一片片雪花悠哉地开在了他们纯洁的心尖以及泛红的脸颊上。

“想什么呢,小清?”姑姑突然问道。

江清有没有在那双鞋上写字骂一直待自己很好的姑姑呢?

早上七点,一行人忍着逼人的寒气携着买好的烧纸及祭品驱车驶进了藏于崇山峻岭中的一处山沟,这是每年年前必须做的事情之一。

“不是我就不是我,我为什么要承认?”

这些琐碎的事情江清的爷爷从不插手,顶多拉上江清上街,让他选些鞭炮跟糖果。“魔术弹”是每年的保留节目,但爷爷担心伤到江清,从不让他自己放,于是他只能委屈地躲在屋子里,听着噼啪的响动,看或红或绿的烟花绽在半空。

“我不知道谁写的,但并不是我写的。”江清一脸无辜。

夜已经悄然而至,年味依旧浓厚,是远方的炊烟袅袅,是近处的烟火白昼,而那个少年就躲在无人顾及的角落,感受来自天地、来自家人的一丝冷漠。

爷爷起身咳嗽了两声,看向江清的生母:“艳青啊,当初你不要这孩子,几乎就算我捡来的,这大过年了你上来这么吵,有这样的吗?你都不问问孩子的想法?是,你是他妈,但是他是我养大的,他不想跟你去过年,你自己回沈阳吧。”

突然,一切都静了下来,屋子里堆满了沉默,还有江清刚酝酿好的失落。爷爷拉过江清,小声问了问他,他说哪儿也不想去。

看到江清表情有些恐惧,姑姑又换上了一副温柔的面孔:“乖,没事,承认姑姑也不怪你,小孩子不懂事的嘛。”

爷爷还活着的那几年的春节是江清童年时期的韶光,一老一少除了爷孙关系外,更像忘年交,一盘象棋可以下个半天,一起读书一起浇花一起看动画片,乃至一起放烟花。

“孩子不懂事儿,从小没爹没妈的,你别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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