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种

2019-01-23 18:08:54

古风

三娘挎着篮子往回走,路上有好事的婆娘看到她,两三个挤作一处,对着她指指点点。

“瞧,那就是沈家的老妈子。沈家原来也是个大家,不想现在沦落到这个地步。”

“可不是!换了别家有个少爷,还能有点指望,他们家那个……嘻嘻……”

旁人也跟着偷笑,拿眼睛只往三娘的方向看。

三娘虽不复年轻,但依旧耳聪目明,那些闲言闲语都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她压抑住内心的怒火,若无其事地走过。夫人吩咐过,这些话听到就当没听到,现如今形势不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

“都说那少爷是个呆子,不用心好好做学问。”

“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真是不自量力!”

越说越离谱。

三娘立住,突然转身,拿起篮子里的青菜,劈头盖脸就朝那几个人打去。

“你们嘴碎便嘴碎,好歹积点口德。”

同三娘比,她们并无还手之力,只得远远跑开。有一个右脸长了一颗黑痣的婆娘不服气,回头道:“怎么就说不得,你家那少爷,活脱脱就一个情种,全清城的人都在议论,难不成你都打?”

“总之别让我撞见,我见一个打一个,你仔细点,下次可别让我看见。”

说罢,三娘将菜收回,将满篮子的狼藉打理了一番,拍拍手里身上的灰尘,继续往村庄的方向走。

推开门,有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妇人正坐在桌前做女红。她所穿的虽是普通布衣,却干净平整,头发也绑成清爽的发髻,插着一朵牙白色的小珠花,清新雅致。

“夫人,时间尚早,何不多躺一下?这些事不必您动手,都交予我来做吧。”三娘一进屋,便赶忙放下篮子,欲从夫人手里接过针线。

“不碍事。现在这个家里里外外都靠你一个人,我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大家一起做一做。”

沈夫人笑着拒绝,抬起眼就看到了门口的菜篮子。

“怎么,路上又和人置气了?”

“夫人,你是没亲耳听见。我实在是气不过!”说起这些,三娘余怒未消。

沈夫人道:“不必理会,任凭你如何不满,这些人都不会口下留情的,不过是白白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我就是气不过。分明少爷和段小姐定亲在先,段家自己违背誓约,反倒……”

“够了。”沈夫人抬起头缓缓说道。

三娘自知失言,立即住嘴,垂首立在廊下。

“你且将菜拿到厨下去吧。上午我约了如意过来,你也同我一起参谋参谋。”

“是。”三娘依言离去。

沈夫人望着三娘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心下感叹。当年三娘年轻守寡,不过是看她可怜才勉强留下,谁知二十多年过去了,偌大一个沈家散开,只余她还不离不弃。

她的眉头愈发紧蹙起来。

外人妄议她的儿子,她不心急怎会呢?

沈家现只余天泽这一个独子,倘若再有什么差错,让她如何与九泉之下的老爷交代?

沈老爷在世时,是清城有名的乡绅,这一带的权贵莫不与之交好。沈老爷为人豪爽仗义,多与人方便,就连游历的僧人都都感恩他的礼遇,赠过玉佩以示谢意。

城东的段府是商贾之家,其当家人段老爷与沈老爷交情颇深。沈天泽是沈府的独子,段莹莹是段府的长女。两个孩子从小就一起玩耍,感情十分要好。沈天泽七岁那年,段老爷提议为两个孩子订下娃娃亲,于是这两家便成了儿女亲家。

这段家虽是商贾之家,可也门庭风雅,将段莹莹调教得宛如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一手小楷写得最妙,字体清秀,笔劲苍穹,如行云流水,意境绵绵。

而沈天泽在沈府的精心栽培之下,也长成一位翩翩公子,俊秀儒雅。

他们两人情投意合,又因自幼相识,所以并不受世俗的困扰,除了随父亲拜访时偶尔会面,也通过鸿雁传书,纸笔传情,彼此都以对方为尘世中的红颜知己,时刻放在心头。

长辈们见此情形都十分欣慰,只等两个孩子大一点,就为其完婚。

可谁知,沈老爷因年岁过高,在沈天泽十五岁那年不慎染病身亡。树倒猢狲散,沈家的族人、屋里的小妾,都乘机作乱,相继争夺家产。对着这些平日里谄媚如今冷酷的熟悉脸庞,沈夫人冷笑着,大开仓库,由着他们去争。自己只带着三娘、独子沈泽天,以及一些贴身的细软退居到乡间故里。

段老爷见沈府败了,便对女儿的亲事有了悔意。其实他在京都行走时,早就攀附上了一位有实权的侍郎大人。侍郎大人前途无量,只可惜子嗣福薄,一位夫人五个小妾都不曾给他生下一个儿子。

段老爷拿段莹莹的八字去合,算卦先生对比赞不绝口,称若此女能进侍郎府,必将为侍郎大人开枝散叶。于是,为讨好侍郎大人,段老爷主动提出愿将段莹莹许配给侍郎大人作第七房妾。侍郎大人心情大好,许诺与段老爷诸多好处。

得了实惠的段老爷立刻返回清城,他着人将沈府之前的聘礼用一个箱子装了,全部抬于沈府老宅面前。段老爷见了沈夫人也不客气,直接道明来意,放下东西便欲走人。

沈夫人端坐在厅上,面色沉着,由着他在底下自说自唱。可沈天泽却冲了出来,他拦住段老爷,质问他为何言而无信,为何棒打鸳鸯。段老爷不理会,着家人将其拉开。可沈天泽不依不饶,拉着段老爷的衣襟不肯松手。

众人颇费了一番周折才将沈天泽拉开,可段老爷的衣服早就被撕破了,沈天泽自己叶折腾得披头散发,毫无少爷风范。

次月,段老爷收拾好妆奁,亲送段莹莹前去京城完婚。沈天泽听到了消息,自去城门口拦住马车,企图凭借一己之力留下段小姐。

段小姐的声音如夜莺般婉转,语气却如冰雪一般冷酷。

“你这个登徒子,若再拦路放肆,休怪我不客气!”

“莹莹,我是你未来夫君啊!我知道你一定是被逼迫的。”

“我的夫君远在京城,是受人尊敬的侍郎,就凭你,也配称我的夫君?”

清风吹起车帘,露出段莹莹美貌的容颜,肤如白脂、面若桃李。可遮挡不住一股商人的市侩之气。

沈天泽呆住了,他设过所有最坏的结果,却没想到是这种情形。

段老爷得意地笑着,骑在马上,领着马车众人,经过沈天泽的身边,吱呀呀地出了城。

清城之人说起此事,就似看了一出好戏,说笑了好些天,自从沈天泽也担上了“情种”这个戏称。

归家之后,沈天泽消沉了相当长一段时日。他将自己反锁在房内,谁都不愿见。

沈太太心急如焚,只得四处托人,要再为儿子寻一门好亲事。

可是,消息放出去了好多天,却始终寻不到一位合意的女子。资质平庸的入不了沈家的眼,条件优越的又瞧不上落没的沈家。渐渐地,清城的媒婆都不愿牵扯此事——费了牛鼻子劲也得不到多少媒人钱,除了李如意,还一直在来回张罗。

“夫人,如意来了。”三娘进来道。

沈夫人闻言,立即放下手里的活,起身迎上前。

“夫人。”李如意进了门,身后还跟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女孩儿。女孩儿眉清目秀,明眸皓齿,只是左脸处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疤痕,身形极为瘦削,面上掩不住的哀凄之色。

“这是……”

“夫人莫怪,这是阿诺。奴婢冒昧将她带来,实在是事出有因。”李如意年轻时曾在沈府做过下人,受过沈夫人不少照拂,是以多年过后,仍自称奴婢。

李如意离了沈府后,便在父母的安排下嫁了人。可那人是一个酒鬼,又好赌,好好地一个家被他败个精光,是以李如意才又做了媒人。这女孩就是李如意的相公李大前日夜里赌博回来,在城外的树林中捡到的。

“我家那死鬼每天只愁没处弄钱,现在捡了这么个大姑娘,跟捡了个宝似的,一直在盘算怎么用她换钱。我看这孩子可怜,今天找了个理由哄了李大出门,便将她往夫人这送来了。若能中了夫人的意,倒是她的福分。”

李如意这席话倒是让沈夫人颇为意外。她仔细打量那姑娘,确实是好容貌好气质,甚至还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姑娘确实不错,只是你家人何在,怎么会流落到此处?“沈夫人轻声问道。

姑娘却不言语,只是摆手。

“夫人,她这里有问题。”李如意指指喉咙,“我已经问过她了,她不会说话,可是会写字。她的父亲已经去世了,她被养在外戚家。如今外戚也走了,只余她同几个关系较远的族人生活,一天夜里,突然进了马匪,将她绑了出来,幸得好心人相助,她才侥幸了出来。”

姑娘不住点头,眼底尽是戚哀之色。

“夫人,你真该瞧瞧她写的字,真是漂亮,比秀才都要好呢!”

沈夫人还沉浸在对这女子的同情之中,对李如意后来所说并不十分注意。

“也罢,这孩子如此命苦,若一个人留在外面怕是要有遭不完的罪,且先留在我这儿吧。”说完,她吩咐三娘取了一串大钱,递与如意。

“泽儿的事这段时日辛苦你了,这些钱便与你喝口茶吧。”

“夫人,我怎么能收您的钱呢。”

“你莫嫌少,这也只是略表寸心。再说了,你若不带些辛苦钱回去,只怕你家那口子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如意只得接着,千谢万谢地回去了。

沈夫人命三娘打扫出一间房子,将阿诺姑娘带下去休息。

不多时,三娘回来,道:“夫人,你这是何苦呢?咱们本就不宽裕,你还收下她,那少爷的亲事可怎么办?”

沈夫人笑道:“难不成真由着李大将她卖掉?我现在是形势所困,只能做这么多。泽儿的事如今就且放一放吧。哦,你留点神,日后若有人寻那女孩,你就将其带过来。”

三娘暗自叹息着下去了。几十年了,沈夫人始终不改菩萨心肠,这也正是自己多年来不离不弃的原因。有主如此,又有何求呢?

三娘往回走时路过少爷的书房,习惯性地伸长了脖子朝里看了一眼。

还是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自从少爷受了刺激后,吃住都不出书房,清醒时,只是背对着门窗坐到书桌前,面前摆着一本书,终日难见翻动一页。

好好的少爷,成了这副模样,三娘忍不住心酸起来。正如那些闲言碎语,沈家即便败了,只要少爷成气,几年后重整旗鼓也不是难事。只是如今这种状况……

三娘实在心疼夫人。

阿诺姑娘在沈府住下有段时日,经过三娘同沈夫人的关照,她面色日益红润,颜面也渐渐活泼起来。

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一得了空,便去厨下与三娘搭手,亦或去房里帮夫人做女工。

“你都放下吧,这些事,你做不来的。”沈夫人笑着推她出去。

阿诺没办法,只得出去转一圈。

不一会,她便回来了,拉着沈夫人往外走。

“阿诺,所为何事?”

阿诺没办法说话,只能咿咿呀呀。

三娘闻声赶过来,同沈夫人跟在阿诺后面来到了少爷沈泽天的书房之外。

从外看过去,并无异常。

可阿诺拉着不让她们离开,依旧指向屋内。

三娘凑近前看,也忍不住惊呼起来。

书房的门被上了锁,是从里面锁上的。

“这……”沈夫人也慌了神,同三娘一起拍门。

“泽儿,你开门,是娘啊!”

沈天泽起了身,动作极其缓慢,他看了门外一眼,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沈夫人浑身都抖了起来。

沈天泽将自己关在房里许久,她也有些时日不曾好好看过他。刚刚那个人,分明是泽儿,可目光呆滞,神形稿枯,哪有一点泽儿的影子?

“少爷,你快开门。”

李端流云
李端流云  作家 人生有一条路永远不能停止,那就是成长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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