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想起你

2020-08-30 12:02:45

青春

“老张讲新故事了。”他说。这比那块雪糕更令我兴奋,我立马来了精神,问他老张讲了什么。

不唱歌的时候,他就讲故事,给晒太阳的老大爷老太太讲,给放学回家路过的高中生讲。讲他是怎样满怀希望地追寻梦想,又是怎样不被看好,碌碌无为。

江东说:“你别看这名字这么普通,从你嘴里说出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是人家自己说出来,那感觉就不一样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那双眼睛也是真好看。”

他不笑了,递过来一只雪糕,离开学还有两天,他这个时候来,除了来拿我的作业回去抄,还能有什么事儿?桌子上整整齐齐的一摞,是早就给他准备好的。

我坐起身来,恶狠狠地瞪他,惯用的把戏!他却和第一次逗我一样,笑弯了腰。一个枕头砸过去,他躲过,实在惭愧,这也是我惯用的把戏。

也许,是因为她和我太不一样,江东从来都没有把我当做一个女生来看,所以他认为,和我最不一样的徐盼,就是真正的女生。对,是我忘了,对于江东来说,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女生,所以他进我的房间永远不敲门,所以他跟我开玩笑,对我,和对其他男生如出一辙,甚至他叫我陪他打篮球,我不会,他笑我笨。

我看他一眼,他连忙解释:“不是,是······”

瞬间,我哽咽了,也是那瞬间,我明白了老张的那个故事为什么会讲那么久。我又灌了自己两杯酒,跟她讲起了我的故事的开始。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至远只能记起那个时候发生的事,久到,那仿似我生命的开始。

8

出了火车站,我哭了。路过的阿姨以为我在火车上丢了东西,一边安慰一边要给我买早餐,我哭得说不出话来,使劲摇头。北京为什么这么远。

我想问他应该怎么办,他却比我先开口。“你不应该让任何人替你做决定,更不应该让任何人影响你的决定。”讲道理的人说得很清楚,听者心里也明白,可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完美?

我去找老张,他看到我就笑。他说:“终于可以去北京了,高不高兴?”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不知道他有没有读过这句,若读过,怎么会连一丝怜悯都没有,就说起这风凉话。因为他,我体会过圆满,但以后都不会再圆满了,他填不了我的缺口,我情愿自我雕琢,却总合不了他的意。

“我叫江东,你叫什么?”

“为什么?”我问。

老张和她都高兴坏了,“但后来,”老张说,“我觉得那些票越来越沉。”

她就是那时出现的,老张说,那天晚上,她站在那里听了好一会儿。

3

我没有说更多,因为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虽然这些年,我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他的咖啡馆里度过的,他亦如兄如挚友般地待我,但终究,他和江东一样,离我远去了,那些时光离我远去了。

“我不会的话你就来唱。”

“然后呢。”

她教的那个初中生顺利考上了高中,她的兼职也就此结束,暂停了一段时间,开始寻找别的工作。老张依旧在酒吧唱歌,他认识了不少玩音乐的朋友,但他们都跟老张差不多,除了一颗炽热的心,别的什么都没有。

他讲何年何月他遇着了好人,也讲何年何月有人从他的吉他盒里拿钱。

江东推开我卧室的门的时候,我在午后的太阳底下,睡得正香。他把耳机塞进我的耳朵里,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歌手一声嘶吼,活生生把我的美梦变成了惊悚电影。

7

我的预感没错,他走了,但我还是见到他了,在学校门口,小餐馆的电视上。他又去了北京,仍旧在地下通道里卖唱。他翻唱的一首《山丘》被路过的人录下,传到了网络上。

“一开始没走,但后来还是走了。”

他火了,或许,他并不想让我用这个字形容他,那么,换个说法,他成功了。

她学的师范,没有老张这样宏大的理想,但也很喜欢唱歌。她第一次开口给老张唱歌的时候,声音颤抖地很,她紧紧地抓着衣角,老张的吉他声都快把她的声音盖住了。老张从不嫌她的声音小,每当她紧张得不得了的时候,老张就跟她一起唱,当做给她壮胆,慢慢的,她在老张面前卸下了所有防备。

我笑,点点头。其实老张还是把我当成了的孩子,对一个十七岁的人,谁还会那样说话。

1

她一连来了好几天,都是在那个时间,从一个方向来,往另一个方向走,她总是跑着离开,急匆匆地。有一天人少,他唱了一会就停了,装着调弦的样子,跟她搭话。

他还说:“你这名字就不好,钟玦,命里注定你缺点什么。”

我有些着急,伸手去抢那张票,他躲得快,一溜烟跑出去好远,还不忘回头朝我挤眼。我不生气了,只觉得委屈。

听到《IfYouWantMe》这首歌的时候,我正坐在上海的一家小酒吧里,准备喝它个痛快。

我和江东应该算得上是发小了,那时候我和他都不过七岁。七岁之前,江东一直住在奶奶家,要上小学了,才被接回来和父母住。他第一天来,就把当时闻名几条街的小霸王,也就是我,惹哭了。

那个夏天,江东牵到了徐盼的手。他们并排走着,时远时近,江东将手伸出去,又收回,他们离远了,又走近了,江东又一次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颤抖着的一只手。近了,还差一厘米,江东抓住了那只手,停留了半分钟,他又把手收了回来。我走在他们身后,看得清清楚楚。

“你哪个朋友?给你竟然不给我?”

十四岁那年,妈妈给我做了一条棉布裙子,纯白的底色,加上碎花点缀,我照了好久的镜子,然后把它穿了出去。

我清楚地看到老张楞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但反应过来,他还是笑了笑。

老张问我,那电影怎么样。我答:“很好很好。”别的再说不出半个字。课前检测,我忘了翻翻课本。大概江东也答不上来,他只顾着高兴了吧,怎么可能轻易被一部电影感动。只是后来,为了弥补我错过的那场电影,我常常省下吃饭的钱,只为去电影院的银幕前坐一坐。

2

“你刚才说太快,我没听清。”

“没了。”

开始那半年,时间过得很慢,到最后,不知怎么又快了起来。我始终没法和时间保持平衡。

原来也是学生啊。

他问她:“为什么跑得那么快?”

江东的成绩很理想,比我高出二十分。我尝试着在报志愿上用点力,但依旧没能和他分到一个地方。江东被北京的一所学校录取了,徐盼去了大连。

二零一三年愚人节,老张在他的咖啡馆里弹了一首《十年》。这是老张和她第一次见面时,他唱的歌。其实那一年并不是他们的十年,但我猜,这首歌或许还有别的意义,我没有问他,或许不问,不知道,那种意义于我而言才是美好的。

成绩出来,我爸请他的那些朋友大吃了一顿。

可是徐盼,她太安静了,安静到,我都不肯相信江东竟然可以从这么多人里注意到她。江东的确来我教室里找过我几次,那时候徐盼在干什么呢?大概她正在思考一道题?或者看一本有趣的书,无论做什么,她肯定都是安安静静的,一言不发。那究竟为什么呢,江东为什么会喜欢她呢?

听老张讲他的事,总有一种听评书艺人讲书的感觉,他只需要再拿醒木一拍,讲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在场的人就会纷纷给他鼓掌。

晚上放学后,我正在纠结该买小布丁还是大布丁,江东从后头搭住我的肩膀,“走,钟玦,我请你吃大布丁!”

老张的故事,真正地结束了。

和旧日的朋友聊天,我得知江东要订婚了,不知道是不是那日我在他学校里看到的那个女生。这些年来,我们没再联系过,我始终没有勇气再迈出一步,而江东,大概没有必要将时间浪费在一个遥远的人身上。

我听到男声和女声一起唱“Winditupandletitgo”。

这次别说是一块大布丁,给我一箱我也不会再和他江东说话!

老张和她是在地下通道认识的。那天晚上和平时一样,没有异常的天气变化,也没有特殊的事情发生,他抱着吉他唱歌,面前摆着他的吉他盒,路过的人形形色色,有的会停下来听一会他唱歌,有的看一眼就走了。

后来人人都听腻了他的故事,再后来,他租了间房子,开了家咖啡店。他从一个流浪歌手,变成了咖啡店老板。

他从北京来,不是流浪来的,他是坐火车来的。一张硬座车票,一列从北京出发的火车,坐累了,他就下车了。

那天晚上我很久才睡着。我总觉得我的反射弧较别人的长,又或许我的敏感度比较低,对任何事情都是后知后觉。

老张趴到吧台上哭了起来。她要结婚了。老张不知道对方是谁,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弹吉他,不知道那个人买不买得起演唱会前排的位置。老张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和她,真正结束了。

徐盼到底和江东不一样,徐盼不会为别人改变,而江东会。所以,江东没有再堕落下去,我成了他的辅导老师。他倒是争气,三个月的时间,他就不再需要我了。慢慢地,他不再从我面前念叨徐盼了。我依旧没得到青睐,但手中还握着几分胜算。

抬头看她,她还是那么高兴,一直到散场,她都是那么高兴。哪怕是偷偷溜进来的,哪怕站在离舞台最远的地方,哪怕,为了不吵到买票进场的人都不敢尖叫。

“然后呢?”

那首歌唱到了高潮,我记起我曾在一个夏天,听到过这首歌。对面坐下了一个女人,我突然想说话,想说很多很多话。我看向她,她发觉,回赠目光。我说:“我爱过一个人。”

她吓了一跳,怔怔地看向老张,看到老张的眼睛的时候,她转过头避开了老张的目光。老张还在看着她,他的双眼是透过放大镜的太阳,再过一会,再过一会她就要烧起来了!她心跳得厉害,但是没想过要挣脱老张的手。

6

他讲这儿有的,更多地,他讲的是这儿没有的,但不管讲到了第几遍,他都眉飞色舞。

她说:“宿舍闭寝早,迟到会被阿姨骂的。”

老张喜欢的歌手在体育馆开演唱会,当天需要几名检票的兼职生,酒吧老板知道老张喜欢那个歌手,托朋友替他争取到了两个名额,演唱会开始后,他们可以悄悄溜进去,还能看上后半场。

老张就说了一句话,“我有过一个女朋友”。江东说,老张说完这句话就上楼去了。

谁能保证谁一成不变呢?老张不再是那个郁郁不得志的年轻人,他得到一些,必然也会失去一些,比如过去。到那时候,他又是不是我之前认识的那个老张呢?

他挣得不多,但总希望以此为生。不过好在那个年纪的人,只需要思考理想,现实离他们还远。

开学后文理分科,我和江东都选了文,文科是我的优势,而江东,只是因为嫌理科太费脑子。我们没被分到一个班。

他的背影不似以前那样单薄了,牵女孩儿手的样子,也不像当初那么羞涩,那么小心翼翼了。但是我能认得出来,那是他,七岁到十八岁,他在我眼里一直都是一个样子,这点日子,又怎么能让他面目全非呢。面目全非,我也知道哪个是他。

那天老张提议,要不要去他的学校转转,她才知道,老张经过自己的学校再去唱歌,会多走多少路。

4

他笑:“哪个徐哪个盼?”说着从书包里掏出来本子和笔,让我在扉页上写下了那两个字。后来我看到,那整个本子,除了“徐盼”二字,再找不到其他。

高考结束,我在家睡了两天,然后就去老张的店里当起了帮工,他没说过需要帮手,店里也并不是很忙,我只是觉得他那里的歌好听,他也乐得有个人说话。

10

一阵沉默,他把电话挂了。

“想听什么你就会唱什么?”

他始终没为那一张电影票对我说一声谢谢。最可笑是我,做了不留名雷锋,又希望受惠者能知恩图报。

“那女孩叫徐盼。”不用他开口我也知道,他还能为了什么来?

我不知道。

当天,我就走了。我没让他看见我,没和他打招呼。我怕我站到他面前的时候,说不出来一句话,更怕看见他诧异的眼神,问我为何来这里。是谁说爱人的眼睛里有星星?江东的眼睛里,只会有针尖和麦芒,毫不留情地穿透你,千疮百孔,体无完肤。我不敢再想象他的眼睛。

我之前没告诉江东,以后也再没跟他说过。

后来她每天兼职结束就来听会儿歌,后来老张成了护花使者,每天送她去家教的地方,再送她回学校。

老张没告诉我,有些东西,不是单凭一己之力就能避免得了的。他也没告诉我,人其实是很不了解自己的。

开学之前,我最后一次去老张的咖啡馆坐了坐。他送给我了几张他收藏的磁带和光盘。

老张说:“你不必知道得太早,这未必是好事。”

“老张,你和你女朋友的事儿跟我们讲讲呗。”

听他唱歌的那些,有的会往他的吉他盒里放几块钱,大多数人不会。

临走前,我拥抱了一下他,我总觉得,他也要走了。

那天老张早早地收拾自己的行当,送她回了宿舍,很久以来,老张第一次没有翻墙回学校。

“然后呢?”

我问了他一个问题,我说,是不是大人们都觉得小孩子做的事很幼稚。

老张学校里有一个小湖,湖中间有一个亭子,湖周围全是花花草草,正赶上花开的季节,景色美极了,在亭子上,老张抓住了她的手。

不停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他的大脑越来越空,然后他开始思考,如果即将要上台的是他,他此刻会在干什么?整理服装?调整麦克风和耳返?开嗓、练习,如果这是他的第一场演唱会,他肯定会紧张地要命!他又想,为什么不是他呢!北京的冬天,他冻的通红的手,他开始心疼自己,他和那些买票进场的,和里面唱歌的,有什么区别呢?他那通红的手,和里面吉他手的手,有什么区别呢!

江东常来教室找我,每次都用胳膊杵着桌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眼不停地往徐盼那里瞄。我不理他,他不乐意,说不想让人觉得别有所图,拿着我的练习册让我给他讲题。他是不知道,我们班女生私下都喊他钟玦的小男朋友。只他自在得很,打了预备铃就跑,要我一遍一遍地,用确保徐盼都能听到的声音解释:“只是朋友,只是朋友。”

五岁半的时候,我和几个小伙伴在胡同口玩,有个大个子来捣乱,被我追了好远,我妈说,从那以后我就出名了,那段时间大人们都跟自己孩子说,千万别欺负钟家那个小姑娘,会吃不了兜着走。江东来得晚,没大人跟他说这个,然后他就当着我好几个小弟的面抢了我的饼干,他当然没吃不了兜着走,只是我那时候还小,不知道什么叫面子,坐到地上就哭了起来。大人闻声赶来,江东的妈妈拉着江东,让他跟我道歉,我妈把我从地上抱起来,拍拍我身上的土,她笑,说一物降一物。

一开始她站在几个人最外头,后来有人走了,她就到了最里面,再后来,就剩下寥寥几人,她还在听。

他说,他以为毕业改变不了他的什么,一切都会和原来一样,唱歌、吃饭还有她。室友们都在忙着找工作,他没有,他学的化学,却从来没想过要靠专业吃饭。毕了业,不能再住宿舍,他租了一个地下室,每天窝在里面弹吉他,写歌。老张说,总有邻居骂他,嫌他制造噪音,影响别人休息。她也没时间听老张唱歌了,她到一所中学实习,在学校里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什么事情,回去之后,还要备课,一遍一遍地检查。

江东又来向我打听徐盼,我干脆丢给他一张电影票,“朋友给的,没时间,你去看好了。”

我见到江东了,在他学校里。有个女孩挽着他的胳膊,他摸那女孩的头,有说有笑,过了一会儿,他牵着那女孩儿的手,跑了起来。

他仿佛消失了,又好像从没出现过。

“如果是你,你走不走?”

在地下通道唱了一年半,老张找到了一个酒吧驻唱的工作,他开始唱民谣,那些哎呀咿呀的歌,总能唱到喝酒的人心里去。她依旧听老张唱歌,一杯柠檬水,她能坐好久。

“你是和钟玦一个班的吧,我说怎么这么面熟。”

我开始笑,边笑边哭,那个听我说了很久话的陌生女人拿开了我面前的酒,跟服务员要来一杯温水。

“嗯。”

我当过一次灰姑娘。二年级时表演节目,那时候江东是班长,他演王子,谁是灰姑娘,他有很大的选择权。

那仅有半分钟的触碰,是他们所接触到的最近的距离。

我选择了复读,没人支持,也没人反对。他们都要我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都要自己承担。老张听到之后,点了点头,他对我说了一句:“我看好你。”

高考结束我拿着攒了两年的钱去了北京,他那时还没放假。北上的火车票,我只敢买硬座。一路上,坐累了就站着,站累了再坐下,夜间的车,虽然是坐票,但人们也睡得还算安稳,我几次闭上眼睛,都没能入睡,心里闷得很,像复课那一年熬夜学习,算不出一道题来时,着急焦躁的感觉。

弦也不能调起来没完,他问她:“想听什么歌?”

那时候没人听他唱歌,他便在工地上干起了活,他没钱再买一张火车票了。他住在工地宿舍,又小又破的铁架床上,有他那吉他的一亩三分地。改建结束,他没再走,在景区人多的地方唱起了歌。终于有人听他唱歌了,不过他那把吉他,是真的破。

周六,计算着电影院到我家的距离,就听见江东的声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边喊我的名字边推开门,“你说神不神奇,徐盼就坐我旁边!”

她楞了一下,知道是跟自己说话,然后笑了,老张说,他注意到她脸红了。

她那时候刚找到一个家教的兼职,辅导一个初中生英语,结束后,要路过这个地下通道回学校。

学校附近新开了家电影院,播的都是一些老电影,老张弄来两张《大话西游》给我,作为感激,我买了他好几罐可乐。

老张讲到这里时,我突然很羡慕他们。以前,江东嘲笑我为小说里的人物流泪的时候,我总是回他一句:“你懂什么。”每当我落泪,我都以为我明白了爱情的真谛,可当老张带着他的过去站在我面前时,我才知道原来我是多么的单薄,多么的透明。原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一个人看向另一个人的眼神,可以如此热烈。

我摇头,我张开嘴巴,但说不出话来。我颤抖,老张开始变模糊了。他拿来纸巾替我擦眼泪,我说,我不去北京了。

“她真的走了?”

她一直以为去兼职的时候总能在自己学校门口碰到老张是因为巧合,而老张每天晚上送她回去也不过是因为顺路。

江东的这种不知所措,我见过一次。

江东,江东。我不敢再想起他的名字。

“徐盼。”

5

都说一个人离开的时候会回想自己的一生,那天晚上,我开始回忆江东,我觉得他要离开我了。

我激动得要跳起来,我对同桌的人说,我认识他,他之前总请我喝可乐。我好像赚足了面子,他们问我老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说,他是个很好的人。

他当然不敢这么说,但大意也是如此。

看那些排队等着检票的人,哪个不是一脸的兴奋?老张比他们还激动。第一张票经他手的时候,他想得是:马上,他也能看到自己的偶像了!第二张、第三张······数不清多少张的时候,他笑不起来了。

本来江东想让我演拉南瓜车的马,但在我的威逼利诱之下,他终于屈服,同意让我演灰姑娘,坐上由纸片做成的南瓜车的时候,我高兴极了,笑得漏出了我还没长出牙的牙缝,老师说,灰姑娘不是这样笑的,我不信,灰姑娘有了漂亮的裙子,坐上了南瓜车,这种快乐,怎么可以藏得住?灰姑娘没有忘记关于十二点的咒语,可是我忘了。

魔法消失,车夫和马变成了老鼠,水晶鞋也不应该留下,王子不会找灰姑娘,他和真正的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这才是真相。

老张来到这个地方两年了。一开始,人们都管他叫“唱歌的”,他自己说他是个流浪歌手。

我们两个的耳朵都红了,但好在我头发长一些,他看不见,我只觉得火辣辣地烫。他在我面前走开了,而我,再也没穿过那裙子。

大布丁到手,第一口还没咬下去,江东又说:“你们班里从门口开始数第三列第二排的女生叫什么名字?”呵,我说他怎么无事也献起殷勤来了,原来早有预谋。

“那么晚了,为什么到这儿来?”

“还好。”

老张说,他的《十年》唱到第二个“十年之后”的时候,她匆匆忙忙地跑了,跑之前,还不忘往他的吉他盒里放五块钱。

“奥,第三列第二排,从门口开始数。”

“然后,我就到了这里。”

不过把票给了徐盼,我就后悔了,天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干!

老张教她吉他,只学会了一首《两只老虎》,她就高兴了好久。她不只是听众了,她成了他身边的那个人。

老张有过一个女朋友,他管她叫“她”。

“我也不记得。”

我很乐意再为他的下一场评书买票,他的故事,实在比我床头的那几本杂志更令我感兴趣。

他不知道,我应该叫钟珏的,“珏”与“玦”,二字同音,皆为有缺口的玉,唯一不同,就是珏为一对,而玦是单只。爷爷说,他为我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一生圆满,只是登记完户口才发现,户口本上印的是一个“玦”。玦便玦吧,爷爷说,总能找到另一块玉。

江东盯着一道题已经看了五分钟了,我刚想开口骂他,话到了嘴边还没说出来,江东就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下大腿,我以为他知道那题怎么做了,谁知他转头看向老张。

绛珠仙草为报恩下世为人,以一生眼泪相还。或许,上辈子我欠了江东很多,所以此生是我应得。只是,在爱人面前,我们,竟都如此贫瘠。

成绩出来,我大哭了一场。我自认没出什么差错,但分数却比预估的差了几十分。

一天都没见到江东。

的确,我的朋友都是他的朋友,他的却未必是我的。

高二比高一忙了很多,我们都把老张的新故事抛到脑后。开学第一次月考前,江东让我帮他补习数学,他把地点定在了老张的咖啡馆,他说,老张会把可乐便宜卖给我们。

我们都喜欢他的故事,因为在这个小城里,多的是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

他又问:“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让她走?”

结束,他们拿到了几十块的工资。她笑得更灿烂了,她说:“别人听歌花钱,我们听歌还有工资拿。”她是真的单纯啊,老张说,他那个时候如果能像她那样就好了。他几乎是用告诫的语气对我说:“知足常乐。太贪心了,往往会把已经拥有的东西弄丢。”

“我们是不是见过?”

他没什么收入,一次次地寻找机会却总不被看好,别人说他的声音里没有故事,气得他差点就把吉他摔了。他脾气越来越大,开始和她吵架,他要她走。

第二天,我把另一张票给了徐盼。我看过那票,是连坐。得知江东喜欢她后,我找她说过几次话,注意到她成绩不错,还向她请教过几道题。所以送给她电影票,并不算突兀,她虽拒绝了几句,但还是收下了。我说我不想浪费一张票,她说那真的太谢谢了。

我被上海的一所学校录取了,通知书寄到家,父母又开始在亲戚中间炫耀起来。他们说,我是最有出息的一个。可我高兴不起来。

晚上写作业,江东又没有敲门就进了我的房间。

“然后我说,‘这个妹妹,我好像见过’。”一阵笑声。

“和谁只是朋友啊?”好巧不巧,地理老师进来,刚好听到。我庆幸不是班主任,谁知道下午就被叫到了办公室问话。

那几天,老张跟我讲了他们后来的事,他讲得不如之前那样细,脸上也多了几分云淡风轻,我以为他放下了。

这是老张故事的开始,听起来有些浪漫。那天他就讲到了这里。

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谈恋爱会给他们带来什么,但是老张说,他们那时,是真的快乐。

我想了想,点点头。

那天老张的确讲了他和他女朋友的故事,不过是在江东做完一张数学卷子之后。

江东回来过几次,一开始,他会来找我,跟我讲他遇到的一些好玩的事,后来他就不找我了,他走得比我快了,我变成了他眼中未经世面的小孩子。高考再次来临之前,江东一家搬走了。这意味着,江东再也不会回来了。爸爸、妈妈、老张,也再也没提起过他。

但到底吃了他的大布丁,也不能不给办事,第二天,我特地留意了一下他说的那个人。不用想,是个女生。但奇怪的是,开学这么久,我对她的印象也就只有一个名字。

9

我去老张的咖啡馆,想跟他要一罐啤酒,他端过来一杯咖啡,他说,这个时候应该清醒一点。

“他说,他有过一个女朋友。”

11

“你们班第三列第二排坐着的是谁?”

我在老张的咖啡馆里帮忙,那天下午人很少,老张换了一张磁带,那是老张最爱的一部电影的原声集。不知道唱到了第几首,他的电话响了。

他想了想回答我:“就拿听歌来说,三岁的小朋友听的儿歌,你三岁的时候听过,我三岁的时候可能也听过。再比如这首《十年》,十年之前有人唱它,今时今日有人唱它,十年之后还会有人唱它。我们在一定年龄,就要做那个年龄该做的事,我也觉得《数鸭子》幼稚,但三岁的孩子,你总不能让他明白什么是拥抱的理由。”

他一时语塞:“我······我不记得。”

他当然没有给我一箱大布丁,但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小盒夹心巧克力,好吃得很。

她笑,“《十年》。”她说。

老张运气好,他来的时候正赶上老城区开发,政府要把这儿改造成旅游景点。

江东见到了,走过来,又停在不远处。我看得清他的脸,但是没看清他的眼,他又向前走了两步,停住了,又走了过来。按照平常,他会勾住我的脖子,把他的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可是他没这样做,他把一只手慢慢地抬起来,胡乱揉了下我乱糟糟的头发,他说:“丑死了,以后别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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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千上万的评论和回复以及转载让苏林语有些不知所措。苏月白也像之前那样,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其余时间都是十分低调地在一边默默吃饭。深入浅出的深的意思是谁知道

勿问归期

他在她的世界里祸国殃民,殃及池鱼……她在他的心里又曾留下些什么? 勿问归期 他似桥和驿,我是羁旅 奔逃九万里,不见归期 他似潮和汐,我是池鱼 终不能擦肩一遇 终不能一遇… —————— 他在她的世界里祸国殃民,她可曾在他的心里留下什么?…… “晋人有好鸟雀者,拘百鸟以为乐。中有瓦雀与芙蓉鸟。芙蓉鸟处玉食锦笼间,其善鸣,长鸣若优伶袖转,其音娓婉如行云绕梁间;促若真珠见于浮尘,景星庆云熠熠临于中天;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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