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彼岸花是开在冥界忘川彼岸的血一样绚烂鲜红的花,有花无叶。
当灵魂度过忘川便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留在了彼岸,开成妖艳的花。
1
我是句(gou)芒,听上一任的彼岸花使魔说,我本是九重天上掌管草木生长之神,因触犯天条,被剃去仙骨贬到地府当值,负责照看忘川河旁的彼岸之花。
比起彼岸花,我更喜欢叫它,曼珠沙华。
地君将我安置至此时,曾给过我一本彼岸花纪事录,上面记载着投胎转世之人的生平。
地府有这么一条规定,每个使魔任职一千年为限,期限一到便会魂飞魄散,而使魔的灵识,便会依附于彼岸花之上,永生不灭。
地君嫁三女儿那天我去了,说起来也是缘分使然,我到地府的这一天,正巧赶上三公主降生,细算来,距今已满九百九十年九年三百六十五天,还有一日光景,我便要灰飞烟灭了。
与诸多话本里描写的不同的是,地君是个相貌堂堂的美男子,像上京赶考的白面书生。
他见我独立于殿宇之下,便移步到我跟前,搭着我的肩膀,问道:“阿芒有何心事?”
我转头直视他,不语。
许是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他尴尬地摸摸鼻头,然后挥手拿出一个通行令递到我的眼前。
他说:“你我相识马上就要一千载了,权当临别赠礼。虽说在这地府只有一日光景,但人间却值一载。”
“你且去吧。”帝君将视线移向殿外,夜幕漆黑得犹如世界末日。
我接过地府通行令,在天将破晓时分,穿行到了人间。
2
因着当使魔的差,从奈何桥上轮回转世的人的前世今生我都能看见。
所以在人间的日子渐渐不再无聊起来。
我记得刚来那日,我走进一家叫云梦客栈的客栈,店里的老板娘正在轰走一名衙门的捕快。
透过他们,我看见了前世陈国的九公主,不顾父皇的旨意,执意下嫁给前朝落魄世子,最后落了个国破家亡的结果。受不了打击的九公主最后选择在驸马登基之日跳下悬崖。
一百五十七后的今天,九公主转世的客栈老板娘对一直纠缠自己的陈捕头百般拒绝无果,不惜动用武力将其赶出客栈。
那名陈姓捕头单字桢,是上一世的驸马无疑。
我无意凑那份热闹,于是早早回房歇息,等待夜幕降临。
想着下午领我进门时,小厮说,“公子,你晚上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尽量不要夜出,最近镇上有点不太平。”
不太平是吗?我还真想弄清楚为何不太平。
听见更夫打过三更后,我便幻化成夜行人,往小镇人口密集处飞去。
我隐隐感知到了一股妖邪之气聚集在那里。
这是每个仙阶上乘的神仙都具有的灵力,如若方圆三百里内有邪祟的话,便能感知到他们的邪气。
我自嘲一笑,或许是上一世的灵力还保留在我体内,但过不了多久,也会随着元神灰飞烟灭。
待我落地时,原本漆黑一片的衙门顿时灯火通明,一群人拿着火把争先恐后地围上来,将我困在中央。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方才,我原本在空中巡视,眼见一处府邸黑气笼罩,便打算探个究竟,但等我落地后,那团黑气顷刻消散不见,倒让人来了个瓮中捉鳖。
我听见正前方的陈桢说:“鹤川大人,嫌疑人已抓获,听凭您处置。”
我循声望去,那人站在台阶之上,火光将他苍白的面孔沾染几分烟火气息,他同样静静看着我,眼神深邃,似久别重逢的故人。
但他的声音却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你有何辩解?”
“大人,冤枉啊!”我趁机往上走,在距他一步之遥处被人拿胳膊挡开了,依旧恬不知耻地耍着乖。“大人,您可得明鉴啊,我初来贵地,不知所犯何事?”
一旁拦着我的陈桢抢先道:“你就别狡辩了,接连几天的杀人案不是你干的,那你大晚上鬼鬼祟祟地在外边干啥,别说是来溜达的。”
我默默在心里盘算一定不能让陈桢今生的情路通顺。这时,叫鹤川的县官再度说话,“莫非,兄台是上面派下来探案的?”
我忙不迭点头。他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下官鹤川,不知仁兄如何称呼?”
“句芒。”
“那今后就劳烦芒兄协助办案了。”他颔首向我作揖,我再次动用意念,在他抬起头的一瞬间与他视线相撞。
这下,我真的确定,他不是一般人了。因为在他身上,我看不见他的前世今生。
2
鹤川帮我安排了他府邸的客房,与他房间的朝向刚好相反,有时一推开门,正好与他碰上。
巧合多了,我都怀疑是不是他故意的。
而后来的事实告诉我,我真的没想多。
在我纠结鹤川到底是何方神圣时,原先的杀人狂魔再度搞事情了。
嗯,不过这次还不等我出手,陈桢就中了头彩。
听说是在夜间巡逻,听见小女孩的求救声后赶去救人,与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碰了个正着。
好在最后成功救下了小女孩,但当援兵赶到的时候,李桢只剩下半条命了。
鹤川看到我来时,眼神亮了一下,然后唤来管家,道:“你派人去云梦客栈通知一下老板娘,就说陈桢性命垂危,怕是没多少时日了。”
管家走后,我上前探住陈桢的脉搏,并没有鹤川说的那般严重,只不过身体损耗过度,一时半儿醒不来,少则好生将养半月便可痊愈。
鹤川站在我身侧,说:“陈桢是个好男儿,而且还如此痴情,如若不帮他一把,我倒觉得对不住他。”
“可是,天命不可违,做太多也不过徒劳。”
他将手掌搭在我的肩上,眼神却是看向陈桢那张病态白的面容,陈缓而有力地吐出,“可我不信命。”
在我怔忪的瞬间,他突然放开搭在我肩膀上的右手,然后有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响在身后,我转身看去,是与客栈同名的云梦。
鹤川对云梦说:“劳烦云梦姑娘了。”语罢扯着我的衣襟将我带出门去。
此时已近晌午,鹤川想起官府内还有案宗没处理完,一双魅人的丹凤眼直勾勾地盯向我,有那么我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像是他的——囊中之物。
“芒兄可用过午宴?”
我摇头,“还未。”
他摇扇一笑,“正好,那么芒兄便随我去衙门吃大锅饭吧,想必芒兄自小衣食无忧,肯定没体会过这种朴质的市井生活吧?”
我知道他是误会我了,毕竟我身着华服,看着与富贵人家子弟无二,不过他说的倒是让人无法反驳,我从未体验过一天民间生活,又怎知百姓之乐。
我私自以为他在嘲弄我,毕竟真正出身名贵浸淫官场的人是他,而不是冥河岸边不识人间滋味的我。
心里这般想着,午宴时的食物都如何鸡肋一般,仅仅起到了果腹的作用。
是夜,鹤川敲响我的房门,我推开门,便见他提着一壶陈酿,掠过我往饭桌走去。
我回到桌前坐下,他正好斟满了一杯酒,往我面前推来,我端起酒杯,与他碰杯。
“芒兄,今日午宴时你好像并不喜欢那些那些食物,也对,怪我唐突,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般吃百家饭长大。”
我被他的这一句话给震惊到了,许是面上的惊异之色显露,他好似明白了什么,道:“芒兄不知道吧,我自幼便是孤儿,被镇子里的一个鳏夫收养,后来养父去世,村民门见我可怜便会时不时邀我去蹭饭,时日一久,我的温饱问题便解决了。后来我成功考取进士,位居第四等,便向皇帝请旨回乡做个父母官。”
听完他的故事后,我静默了好一会儿,在他快要睡着前,对他说:“你是个好人。”
也不知他听没听见,只是在叫人将他抬回主卧时,他的右手一直抚在胸前。
我这才细细打量他的穿着,他似乎,特别喜欢这件绣有白鹤图案的靛青色常服。
初见时,亦是如此。
我懊悔道:“唉,我怎么又误会他了。”
说完,心神一震,为何,我会用又?
3
“阿芒,你喜欢我吗?”
“句芒喜欢好人,鹤川上仙是好人,句芒自然喜欢。”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句芒只有这一个意思。”
“如果鹤川变成了坏人呢,那么句芒还会不会喜欢他?”
鹤川从梦中惊醒,这个梦境已经纠缠他很长一段时间了,梦中的声音犹在,但那人的面容一片模糊。
“句芒,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他喃喃自语道。
虽然这是第一次来人间,但我无聊时在地府的藏经阁里把描写人间的书籍阅了个七七八八,用凡人的话说,叫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所以当上元节来临的时候,我提议鹤川带我去街市看花灯。
饶是阅遍书籍也搜罗不出形容词来形容这灯会之美,各式各样的灯笼挂满烟街柳巷,置身其中,仿佛回到了国都长安,繁华奢靡,热闹非凡。
我从未见过长安的繁华,倒是脑子中有一个大概的轮廓。
记忆中,仿佛有那么一人,在长安街头饮酒作乐,身边环肥燕瘦围绕,可他的眼神空洞无神。
画面一转,有一个头戴白鹤发冠的白衣少年站在河边,拿着孔明灯冲来人笑得温柔。
白鹤。
鹤川。
有什么呼之欲出的真相在等着我揭晓,可当我转身望向身旁时,青衣鹤川不见了,另一个黑袍“鹤川”出现了。
他说,“阿芒,你终于回来了。”
“你知道吗?我等了你快一千年了。”
我掰开他双手的钳制,问他,“鹤川大人呢?”
“我就是啊。”
“不,你不是,鹤川大人是个好人,你是作恶多端的坏人。”
黑衣“鹤川”的邪浊之气与我先前感知到的一样,所以我敢肯定,他就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趁他不备,我迅速捏决,将束魂索套在他身上,可他动作比我更快,侧身闪退,施了定身术将我定在原地,然后束魂索华丽丽地套住了我。
我暗道失策,早知道当初就应该让地君教我使用如何驯化束魂索的法术,如今也不用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被束魂索捆住的我就如同凡夫俗子一般,无法使用任何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