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一声叹气，让老刘心里没了底，他不想给孩子添乱，可又怕自己没人惦记。人老了，开始患得患失了。
远远的知道他在那，但没人注意。
女儿一听，二话不说，把孩子弄上了车。
儿子也早早来电话，说腊月26到家。小孙子隔着电话喊爷爷，脆生生的声音，把他的心都融化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刘从心底里对他们生出一丝疏离感。
他习惯了，儿子被他宠坏了，说话向来如此。老刘一言不发地坐在病床上，听儿子训斥，无措的样子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大家这才意识到这次疫情的严重性。
直到挂了电话，他也不确定是想让女儿是来还是不想让她来。
可又想到那天走的时候，儿媳妇的那番话，心里就像撒了把盐。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怕儿子媳妇听了不高兴，只好改口说：等病毒没了就来爷爷这，爷爷给你做面吃。
在床上休息了两天，老刘的腿没什么大事了。
两家人，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东西，开车走人。
当老人的，那个不希望儿女平安健康。这几天，老刘心里确实有气，他不是气儿媳妇的那句话，而是气儿媳妇说完这句话后，儿女没反应。
他把大烟袋子往地上磕了磕，起身回屋，长长的烟杆子背在身后，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他的背。
这里毕竟是农村，卫生比不上城里，农村人自由惯了，也没那么多讲究，不让走亲戚可以，但让大家都闭门不出，那是不可能的。加上过年，串个门，说句话，是不可避免的。
儿媳妇说：好像得肺炎的老年人很多，你就不怕孩子被传染了进医院隔离？
这年过得忒不是滋味，自从进了腊月，老刘就开始准备年货，女儿爱吃的笋子焖腊肉，儿子爱吃的炒年糕，孙子喜欢放烟花，他就买了一千多的烟花给外孙子囤着。
可他节俭惯了，平时连根青菜都舍不得买，为了让孙子开心，一千就一千，过年嘛。
老刘猜，大概是怕被他给传染肺炎，所以才不肯来吧。老刘的喉咙像被棉花塞住一样难受。终于，他忍不住说：我去前几天去医院查了，医生说我没感染肺炎，是健康的，我是健康的。
看样子，形势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所以，老刘的儿女各自跟家人商量一番，趁现在还能走，决定赶紧回自己家。
许是昨晚受了凉，一早起来，老刘就觉得浑身难受，嗓子痛的到冒烟。他强忍着不适倒了杯水喝下，才觉得好了点。
孙子说：想吃爷爷做的油泼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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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反正他们也不在乎。老刘悻悻地想着，歪床上睡着了。
腊月28一早，村里的广播开始一天到晚宣传个不停，意思就是新冠肺炎的传染性很强，每人都呆在自己家里，尽量不要聚集，外出戴口罩，尤其是不要接触从武汉回来的人等等。
不过，现在他释怀了。因为这次疫情，多少家庭支离破碎，父母失去孩子，孩子没了父母，面对生死考验的大事，他还闹什么情绪？年没过好的又不是他一个，只要活着，还可以过无数个好年。
两个孩子不愿走，农村孩子多，玩伴也多，又有几箱子烟花可以放。小家伙才不管什么传染不传染，他们只管自己开心。
老刘坐在家门口吧嗒吧嗒地抽烟，下过雨的地面湿漉漉的，夹着风，吹的人直打哆嗦。
拿药回来的路上，车子不知道怎么就倒了，老刘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北方的冬天虽不似从前天寒地冻，但坚硬的地面也硌得他生疼。加上年纪大了，摔一下也是吃不消的。
到了大年初一，又明令禁止年初二不许走亲戚，封村封路，连去市里的班车都停了。
都有出息了，山珍海味的什么没吃过，这些个粗茶淡饭他们看不上了。哪像小时候，他出去做工，捎回来一包油炸花生米，孩子们开心的不行。姐弟俩分的时候也认真，你一粒，我一粒，剩下最后一粒也要一人一半。
医生给他开的病例本安静地躺在床头低矮的柜子上。他本来想跟儿子说他检查身体了，就是按照新冠肺炎检查的，医生说一切正常，他根本没染这个病。医生还说了，不是所有老年人都会染上的，身体不好抵抗力差的或许有可能，但前提是只有直接跟传染源接触过才有可能。
老刘趴在地上，只觉得柏油路地面很硬很冰，他半天都不能动弹。还好有个邻居恰好经过，又心疼他孤寡老头一个，才好心把他送回家。
他不问，那老刘就自己说。他还没张口，就听到儿子低声骂了一句，然后听筒里传来打斗的声音，老刘猜他是在打游戏吧。
没病一身轻的老刘当晚就给儿子打了电话。
在老刘看来，没反应就是认同了这一说法，他心里莫名地委屈。
这声爷爷，喊的老刘想落泪。他忽然想起儿女小时候喊他爸爸的模样，心头热乎乎的。那么软软糯糯的小人儿，每天晚上都要他抱着才肯睡觉，还常常拿小小的手指摸他下巴上的胡茬。怎么转眼就长大了，突然间当了父母，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老刘赶紧说：不用回来，不用回来，我没多大事，你们照顾好自己就行。
车子绝尘而去，老刘望着空空的街道发了会呆。一回到屋，他习惯性打开电视，他也不看，好像电视响着，就觉得有人陪着他。不然太清静，都没个人气儿。
无事可做的老刘主动当了自愿者，身上挂着条幅，拿着个大喇叭，走街串巷，普及着防控疫情的宣讲。如果遇见人群聚集，他便负责清散。
儿女知道他在做志愿者，一个劲儿的夸他有觉悟，有爱心，不过，父亲的安全才是他们最担心的。儿子很快寄来两包口罩，再三叮嘱老刘，出门记得带上口罩，就算是为了他们，也要做好防护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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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他刚巡逻完一圈，回到家里先打开电视，然后看到一则这样的新闻，因老父亲生病，老人的儿女不顾危险探望他，不知在何时何地感染了新冠肺炎，一家五口人都被隔离观察了，其中一个还挺严重。
老刘做梦似的回想着往事，心里又暖又酸。
老刘高兴坏了，心想还是大孙子跟他亲。他本想说，明天让爸爸带你回来吃。
从年头盼到年尾，好不容易等来了团圆的日子，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打破了。
老刘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不让女儿来吧，他一个人实在闷得慌。让她来吧，又不想麻烦她，加上现在疫情爆发期，怕有危险。
老刘忽然觉得眼睛有些湿润，但心里却是暖暖的。
毫无意外，女儿不过来了。
一千块呢。虽然儿女每月都会按时给他打钱，这些钱他几乎没动过。他不缺钱，种地的收入，加上平时给人打打零工，每年还能剩个几千块。
他一个不出三门四户的老头子，平时见到的也是跟他一样留守在家的老人，更没接触过什么从武汉回来的人，他身上哪来的病毒？小心是没错，可把他也当瘟疫防着，实在是让他心里不舒服。
电话是孙子接的，听到他的声音，脆生生的喊了声爷爷，隔着千里，老刘似乎都能闻到孙子身上的奶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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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说：我明天找时间去看看你。
没说两句话，孙子就让儿媳妇叫去洗澡了。电话自然交到了儿子手里，儿子心不在焉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女儿不明白他的心思，继续碎碎念：没感染是好事啊爸，你急什么呀。这样，你先照顾好自己，要出去记得戴口罩啊，一定戴口罩，等疫情消了我就回去看你。
吃的不拿就不拿吧，小孩子哭着喊着要烟花，女儿也不让他拿。
女儿是打算让孩子留下的，可儿媳妇的一句话浇的老刘透心凉。
就像刚才，他们各自跟家人商量，却没有人找他说个一字半句。儿女各自成家，有了爱人和孩子，他们才是一家人呢。他呢，就像老太婆坟头一根柳树，就那么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老刘明显急了，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吼完，老刘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干嘛因为儿媳妇的一句话耿耿于怀呢？
这电话挂也不是，不挂也不是。
老刘想让他们等等，带点吃的回去，儿女均摆摆手，表示不要了，让他自己留着吃。他哪吃的完？
他想儿子孙子，他们在省城生活，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老刘是盼星星盼月亮的才把他们都盼来，还没好好守着儿子女儿说上几句话，两个孙子在幼儿园学的儿歌他还没听够，人就都走了。
老刘依旧把手机放在耳边听着，但听筒里许久都没有声音了，老刘喊了儿子的名字，没回应。他怔了会神儿，默默挂了电话。
第二天，老刘等到了中午也不见女儿的身影，正失望之际，电话响了，是女儿打来的，说话吞吞吐吐的。
吓得老刘一身冷汗，这几天的志愿者可不是白当的，他已经了解了新冠肺炎的严重性，加上新闻上每天报告感染的情况，他看着感染和死亡的人数日趋增加，他的心开始揪了起来。
可心底的失落实实在在填满了他的心窝子。
老刘听说吃蒜可以杀死病毒，就叮嘱儿子他们多吃大蒜，儿子懒懒地应付着，也不问问他在家怎么样。
女儿叹了口气，埋怨他不小心，语气听不出是心疼还是心烦。
他想好了，明天就按照新闻上说的，去医院的发热门诊做个检查。
老刘还真就去了，医生仔细的询问了他的行踪，又量了体温，便告诉他身体没有问题，染上新冠肺炎的几率很低。
老刘开始觉得，来不来的有什么要紧，非常时期非常对待嘛。他忽然理解了儿女的做法，他们都不是一个人，身后有一家老小的等着他们。特殊时期，一切以安全为主，新闻上不是常说，呆在家里，就是在为国家做贡献。不然就是害人害己。
一连几天，儿媳妇的话就像根刺横在老刘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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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的电话也很快打了过来，语气诸多不耐烦：怎么这么不小心，越是非常时期你越给我们添麻烦。
这也没个东西证明他是健康的啊，所以，走到医院门口，老刘又折回来让医生给写了个病例。
幸好，腿没折。老刘想了想，决定给女儿打电话说一下。说的时候，他还特意用轻松的语气说：年纪大了，我这把老骨头都酥脆了。
老刘不放心，硬是缠着医生给他再仔细检查检查。医生拗不过，只好给他抽了血，拍了胸片，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老刘这才让医生给劝说了回来。
最后，儿子以他家离的远为由就不回去看他了，而且他们也才见过面。加上全国都防控疫情，高速封路，坐火车不安全，而且现在他住的小区也封了，根本出不去。
老刘心里极不舒服，好像孩子跟他在一起就会被传染似的。但不舒服归不舒服，最终老刘什么也没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