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先生,您、您怎么了?”你受到惊吓,一时慌乱起来,甚至小心翼翼用起了被你在C先生面前亲口嫌弃的“您”敬称。
“没什么。”C先生将手放下,满怀歉意地向你说,“我刚才有点不舒服,失态了,十分抱歉。”
“哦。”你毕竟是个借住在C先生家的新邻居,你对此有十分清晰地认知,并清楚你不能失礼地再进一步追问了,“你没事就好,如果不舒服,可以先去歇息。”
但你脑中一直想着刚才一瞬间在C先生束得不太紧的发丝下看见的那只通红的耳朵。
发烧了吗?
“没有那么严重。”C先生流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又恢复了十分钟前的镇定,仿佛刚才你看见的那副不太自然的模样只是你的臆想,“你也说我们是邻居,我称呼你姓名,你也不用再称呼我C先生,叫我C就好。”
C先生这话你无可反驳,但……你总觉得像C先生那般的精英,是不该直呼其名的,C先生与你不同,与你的同学们也不同,这一点即使日后你们成为朋友也不会改变。
他是个彬彬有礼的绅士,而你认为你只是个普通人,你只能在称呼上表现一点你对他的尊重。
“算了吧,”你讪讪地说,这是你第一次拒绝C先生的请求,“我习惯叫你C先生,直接叫你C我感觉怪怪的。”
也许受到了C先生不吝道歉的感染,你在话尾也重重的加了三个字:“对不起!”
你几乎忍不住迅疾地向C先生一鞠躬,就像你看过的日漫中的武士那样。
果然和有礼貌的人相处,细节都变得不自觉的十分讲究,你默默想。
“没事没事。”C先生连忙摆手,好像得到你一句道歉远在他意料之外,“你……你按照你自己的习惯就好了。”
C先生一如之前向你展现出来的那样宽容体贴,只是似乎隐藏了一点很不易被人察觉的失落。
C先生的确是个心思极其细腻,待人又十分体贴的人,与你相处不过半小时,便察觉出来你的变化:“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可能太过于死板了,我总怕冒犯到旁人,因而常常道歉,但我绝无其他人与我行为思维一样的期许。所以……你与我相处,无需受到我的约束,说话都要小心翼翼——请务必不要麻烦自己。”
你已找不到话来说,只想叹一口气。
原来世界上还有C先生这样的人,哪怕只是一副虚伪的作态,你都从未遇见过。
没问题——你沉默许久之后想如此回答,但在你开口前,你的肚子已经先你开口。
它极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响了起来,用力、愤怒、响亮地提醒你到现在你都还没吃早饭!如果你在学校,你现在都已经上完一节课了!
于是“没问题”随着气流上升到了喉咙眼儿,变成了:“我……我想先去泡一桶泡面,C先生你有热水吗?或者热水壶?”
“你还没吃早饭吗?”C先生有些惊讶。
你不太好意思地点点头,现在这个点吃早饭的确不早了。
“正好,”C先生一边将你从他书架上取下的索伦街旧事全集整整齐齐地摆回书架上,一边微笑对你说,“我也没吃早饭。我现在去做,你别吃泡面了。”
C先生也没吃早饭?
你其实不太喜欢泡面,只是你自己不会做饭才不得不吃而已——毕竟世界上有谁和红烧牛肉面相伴十年还对它矢志不渝的呢?
你有点期待:“可以吗?那谢谢你了!”
“没关系。我卧室东边的房间是客房,你不必约束,可以自己四处看看,稍微等一下。”C先生摆好书,动作加快了许多,似乎对做早饭这件事有些着急。
“好。”你稍微踌躇了一会儿,“需要我帮忙吗?”
你帮不了忙,你对此认知很清晰,你这么问也只是出于礼节。
你只能希冀C先生无意在厨房与你发展友谊。
当然——C先生绝不会让“新认识的朋友”与他一起在厨房干活儿,礼貌地拒绝了你:“不用,我来做早餐,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了。”
“好好好好好好。”你忙不迭地答应,生怕C先生出尔反尔一样。
你看着C先生走出了门,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后。
要等一等。于是你轻手轻脚地拉开C先生卧房书桌前的椅子,从C先生刚摆齐的书架上将《索伦街旧事Ⅰ》取下来——这个系列已经整整看了四遍,你认为索伦街的情节人物都值得你一遍遍回味。
甚至在你家中,你有两套索伦街系列,一套用来阅读,一套用来珍藏。
C先生轻捷地拐进厨房,静悄悄地将做好放在厨房柜台上的培根煎蛋收进冰箱——早餐他早已做好了,只是送花、在门口徘徊用尽了他所有精力,让他还来不及吃。
C先生收起培根煎蛋,拿出了一包鲜面条——他想,你最喜欢吃的是很辣很辣的那种小面。
沉浸到索伦街的世界只花了你三分钟的时间,哪怕你对所有情节、伏笔一清二楚,可又一次在文字间看见那个聪明绝顶的精神变/态,你几乎每一根神经都亢奋起来。
你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那是微信消息提示。
但你早已对曼多(那个精神变/态)如痴如醉了,根本没有搭理这平庸无趣的一下震动。
啊啊啊啊啊——曼多要试图杀死主角了!
你当然知道主角不会死,你还是在心中振奋地高喊——就是此刻!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
你吓得灵魂出窍,翻页的手指都软了。
他妈这是谁啊?!
你愤怒地掏出手机,点起接通:“喂,谁啊?!”
你的语气相当冲,像是接到了仇人的电话。
这股怒火十足的冲劲显然传递给了对面,给你打电话的那人沉默了好久,久到你将电话移开向屏幕上去看来电人的名字——
“P、P、P先生?”
你仿佛当场死亡。
P先生是你……巴结了很久的学术大佬,你一路巴结历程,心酸到你认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做第二次——这辈子再不会有一个人你会心甘情愿的半夜三点满学校乱窜,气喘吁吁地装作“偶遇”了。
你今年二十,P先生也不过才二十五。
五岁的年龄差是你们差异最小的地方。
P先生是个传奇,科学学术界的传奇——没有人会否定P先生是本世纪物理学术界出现的最闪亮的一颗新星,甚至已经有天文组织以P先生的名字命名了一颗小行星。
天才的学习履历在P先生所负光彩的映照下不值一提,神童的称号在P先生面前暗淡无光、分文不值。
P先生学习、工作一直在国外,只在你期末考前的最后一个月,P先生随国际学术团到你校参加国内学术研讨会……他们这群学术精英中的一部分选择住在了你们学校,其中就有P先生。
你是物理专业的学生,虽然在向应用方向发展,但不耽误纯理论的P先生成为你的人生之光——要知道你听闻P先生要来你们学校的那几天晚上连觉都睡不着!
P先生毫无疑问是个天才,天才大多固执——固执的P先生来到大洋彼侧连时差都不愿意倒,坚定地维持原来的作息。
白天睡觉,晚上出来看星星,有讨论会靠咖啡硬熬。
从你关系极好的导师那儿听说了这个消息,兴奋得睡不着觉的你决定半夜出来逮P先生。
你们学校占地四百公顷。
你第一个星期处于濒死状态。
但你命好——也许就是命,在第二周的星期三,你在你们学校的东足球场看见了躺在地上的P先生。
皇天不负有心人!
此后大半个月,你凭借着钢铁般的意志,健康锻炼出来的体魄,从失败成功中吸取的经验,在完完全全没有问过P先生今晚去哪遛弯的情况下,十八天“偶遇”了P先生十五次。
“偶遇”时间从下半夜一点到早晨六点不一定。
有时候慢吞吞回去睡觉的P先生都很惊讶为什么会遇见你。
你……在暑假回家前,成功要到了P先生的电话号码,因为连不信因果缘分的P先生都开始觉得和你之间有谜之缘分。
当然,你的锲而不舍,让你在期末考中挂了四科,下学期补考。
但你并不以此为耻,反而十分亢奋——P先生知道后决定帮你一把。
天哪!就算在网上视频,也是你的骄傲!这是你应得的!
现在,你的白月光朱砂痣人生之光被你吼了一嗓子,这一瞬间,你恨不得晕过去,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嗯,是我,打扰你了吗?”
清朗有磁性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哪怕轻微的失真都浇灭不了你对这声音无上的热忱——在你心中,这简直象征了智慧!
“没没没没没没!”P先生似乎在给你一个台阶下,你立刻抓住这个机会,“我不知道是你,如果我提前知道,一定提前一个小时守在手机旁等你打给我!”
手机那边传来P先生的轻笑声。
你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你跟P先生的关系黄了的话,这种噩耗你怕自己承受不住——这可是你大半个月晚上不睡觉争取来的。
“我之前给你发了消息,但你没回,所以我便直接给你打电话了……”
你的心像拴在一大把气球上一样,一下又提了起来,好像随时会随着气球爆炸重重掉在地上。
“我看过你们学校应用物理的教材,和我预计的不太一样,如果只在网络上交流,可能很难对你有所帮助。”
你喉咙有些干巴:“可我已经放假回家了。”
“没事,我可以去找你,如果你愿意的话。”
P先生的声音一向镇定又平和,听他说话时,你仿佛又看见夜空下他那双星辰璀璨却又归于静寂的眼,孤独、广阔,其中有许多你尚未看懂的深邃。
你嘴唇有些抖:“真、真的吗?”
“你不嫌我麻烦就好。”
怎么可能认为P先生是麻烦?你被这个消息冲击得有些不敢置信:“可你到我这里来要从北到南,不但来回耗时,而且你时间那么宝贵,来我这里给我补课……不太好吧?”
P先生的声音显出一丝认真:“一,我不是替你补课,我不是老师;二,我在这边要做的事已经完成,我的时间总归是我的,而非被他人所支配。”
“好。”既然P先生已经如此说了,你也不再多问,“我这边刮台风,交通停运,你准备什么时候来?”
“你那边刮台风了?”P先生真情实意地向你袒露了他的惊讶。
你:“……”
这次台风已预警许久,风力大,破坏性强,几乎全国上下都在讨论台风“蟠桃”……P先生却在问你你这边刮台风了。
P先生果真是个只仰望天空,从不看脚底的理论天才。
P先生听到这个消息为你感到担忧:“怎么样?没事吧?没事不要出门,所有门窗关好,你应当学过帕斯卡定律和阻尼原理。”
你默默地把C先生的卧室门关上,应:“好的没问题,你不用担心。”
“好。”P先生缄口了许久,好像在仔仔细细地想还有什么能与你说的话,可他沉默了许久,最后只有一句很短的话,“照顾好自己。”
你自然满口答应。
“再见。”P先生简短道。
他其实不是话很多的人,言辞也并不婉转优美,你与他在学校夜晚相遇的大多数时间你与P先生都是两相沉默,只偶尔会交流一句话——
今天已经是P先生与你一次性说话说得最多,说话内容说得最细的一次了。
“再见。”你也向P先生道别,摁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