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贯好性子的父亲也突然朝她大吼:“你干什么?这可是我收藏多年的珍品,全让你给搅和了,这下你该满意了吧?我不看了!”
桌上的饭碗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直接碎了一地,宋东靠在冰箱旁淡定地看着这场闹剧。深邃的眼眸被淡淡的雾气笼罩,一眼望不到底,让人琢磨不定。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柜子里藏的那些车票,那些不都是你当年去看望她的时候留下来的吗?足有一个肥皂盒子那么厚,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母亲伸手出来比划,不小心打翻了醋坛子。
“哼,那你的书桌上不也藏了很多当年留给他的书信吗?一叠一叠的也不少,怎么他当初就没有要你呢?”
母亲的泪水夺眶而出,印象中和和气气甚至是有一点怕老婆的父亲第一次冷下脸来,妇人哭哭啼啼的声音让他心烦意乱,碍于采薇在面前,他不愿过多争吵,转身进了卧室。
父亲年轻的时候是一位十分受人追捧的学者,年纪轻轻便考上了博士,出来之后留在学校参加工作,一直是一名兢兢业业的教授。
母亲也不差,家庭条件比父亲好了许多,年轻时肤白貌美被不少人追求,奈何她心高气傲又常常视而不见,反而对某位不曾蒙面的笔友情有独钟。
这样的两个人结合到一起大多是家庭的意思,外公觉得女儿吃了没文化的亏,曾看中父亲的学识。索性不顾女儿的反对,硬生生地让两个人结合到一起。好在父亲一直是个和颜悦色的人,很多时候对妻子无礼的行为或无视或纵容。
“看见了吗?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母亲挨骂。”
预料之中的悲伤并未到来,倒是一种莫名的窃喜涌上心头,采薇的喜悦仿佛化作一个无形的小偷,偷偷拿走最喜欢的东西,这种喜悦毕竟是见不得光的。
宋东双手抱肩,露出招牌式冷酷的表情,“你好像很高兴。”
“对,她已经管了我十几年了,每天都把我逼得很紧,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哆啦A梦里的大熊了。”
宋东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她,脸上满是兄长对妹妹般的无奈,“我可不是你的哆啦A梦啊。”
是了,哆啦A梦至少是真实的存在,可他呢?
男生的身心渐渐有些疲倦,他在这个不属于灵魂的世界呆了太长太长,久到他已经快要失去生前的所有记忆了。有时候也会萌发跟随那个帅气的男人一同去往另一个世界的想法,但是一看到采薇略带稚气懵懂无知的脸庞,他会赶紧摇头甩掉那些想法。
与其承受痛苦和采薇呆在一起,也不愿意去那夸张美好的世界一个人度过。
她看起来像个小孩。
可爱又爱唠叨的小孩。
宋东会闭着眼睛听她那没玩没了的废话,这让他经常产生错觉,以为自己还活着。
“对了,宋东想去看望自己的父母吗?我可以帮你。”女生高兴地朝他眨了眨眼睛,眸中满是期待的眼神,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几分。
“不了,他们已经搬家了。自从我出事之后,他们就离开了伤心地,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了吧。”
宋东出事的时候,父亲变卖了房子,带着家人赶到了外地。房子的现任主人变成了钉子户,破旧的楼里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拆”字,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是开放商的恶作剧。
“哦,真可惜。”采薇失落地回应,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宋东有什么愿望可以直接跟我说,比如给喜欢的女生递纸条,这些我可擅长了。”
她指的喜欢当然是意桃,但宋东觉得没有必要,耸了耸肩,意思是让她不要再胡思乱想。
宋东的确还有一个愿望,不过不是关于意桃的。
他希望她能够成长为独挡一面的人物,在他消失的时候能彻底地遗忘。
这样悲伤的情绪本不该有,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挤出两滴“泪”来。
第二天。
采薇一边擦干头发上的露珠,一边从洗手间里走出来。
呛人的烟味弥漫了整个房间,早上刚起床边就看见父亲拿着打火机往火盆里烧纸,一边用手扶着老花眼镜,一边用手捂着嘴唇咳嗽的滑稽景象,只见他的眉眼间如释重负般轻松。
母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拿出剪刀剪碎了剩下的信纸,一边流露出无比痛惜的神情,大概是心疼青春一去不复返。
“我和你爸昨晚上想明白了,这么多年的恩怨是时候该一笔勾销了,曾经就让它过去吧。”
其实爱情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两个人本就是刚好互补的。
父亲早就爱上了母亲,否则也不会忍受母亲多年,其实“好好先生”的名头他是并不在乎的,只是以前常见隔壁遭丈夫家暴的阿花跑出来找妻子诉苦。每当阿花说起:“我那个死性的丈夫哟,他怎么就及不上你家那位一半的好?”他的心里便跟吃了蜜糖一样愉悦。
他的妻子一开始也是好言相劝:“别这样说啦,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到后来,阿花遭到家暴更是频繁,几乎天天赖在父亲的门口寻死觅活,这才让夫妻俩开始厌恶这个女人。
有时候出门买个菜也能看见她靠在自家的柱子上哭得惊天动地,楼底下不明白的人还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
“快走吧,赶紧回家去和丈夫离婚。”妻子伸出手准备去扶她。
阿花甩开她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嘶吼:“我那老公,我每个月拿退休金供养着他,就连生病了他也不回来看我。最近又勾搭上了一个女人,年纪比我还大,长得还不好看,这叫我怎么活哟?”
阿花双手猛地拍地面,一些灰尘把她的脸弄得脏脏的。
“不行,我得赶紧回家去,告诉那个男人,除非我死了,否则绝对不会离婚。”阿花似顿有所悟,一溜烟儿就跑了,无视邻居们一脸鄙夷的表情,渐渐地有了“泼妇阿花”的称号。
大家渐渐明白,这样的女人,哪怕是被丈夫抽筋剥皮也会容忍下去,对外发泄完后又能满血复活,简直是奇葩一样的存在。
谦和富有学识的父亲和粗鲁无知的阿花丈夫成了鲜明的对比。
每一次采薇都会离他们远点,女人的哭声时常惊扰邻里,让人不胜其烦。
而母亲呢,结婚这么多年,大抵还存留一丝对笔友的眷念,把书信存在了最显眼的位置,巴不得父亲天天看见,当初嫁给他的时候,自己有多么不甘愿。
父亲总是一笑而过,就连采薇也不知道父亲是不是真的不在乎。
有一次采薇曾向宋东提起过阿花,说:“阿花死了,被那个狠心的丈夫拿砍刀杀死了,丈夫一块块将她的肉剁下来喂狗,又拿着她的骨头丢到了荒郊。若不是一个老太太发现并且报了警,可能大家永远都不会察觉身边还有这么残忍的杀人犯。”
这样不寒而栗的事情从采薇的口中说出,倒像是在描述一件有趣的新闻。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人听见哭泣声,也没有人去多疑。反倒觉得,身边少了一个这样的女人变成了好事。
采薇带着笔袋和准考证进了考场,身后的宋东一直为她加油打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