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

2019-09-25 07:19:48

科幻

凛冬

1

对我而言,那一天来得十分突然。

那天,我和老张老李他们本来在海上捕鱼。那天我们去了一个新海域,收获格外多,一整天,网就从来没空过。

等我们几个把那些鱼简单处理完,天都快黑了。我还记得那时候半轮太阳浮在海面上,和倒影一起看,又是完整的,只是那天、那云,还有我们身下暗森森的海,都像被血水浸过了一样,红到瘆人。

“这天有古怪,赶紧回船。”老李在身后拍了我一下。

我点点头,我们这一行就是看老天爷的心情活命吃饭,天一不好,我们就得遭殃。我正要下甲板的时候,天边的太阳却忽然像是爆炸了一样,本来瘆人的红光一下子比正午的太阳还要亮,那一瞬间,我眼里只有漫天的红色。

可过了两三秒,也许只有一秒,那漫天的红光突然消失了,海天之间就这么暗了下去,一丝光也没有,像是被黑布罩住了一样。

我心里有些慌,不由得大喊:“老李,坏了坏了!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是不是瞎了?”

老李的声音也有些慌:“我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是你俩瞎了。”我听见老张上甲板的声音,“是太阳突然不发光了。”

我抹掉被红光刺出的眼泪,用力往前看,确实在天边看见了星星,我这才信了老张的话。

我心里更慌了:“这是咋回事啊?太阳咋能灭了呢?这没太阳,人咋活啊。”

老张这时候拧开了他那个从不离身的小收音机,可收音机里面只传来“沙——沙——”的声音,我们凝神听了一阵,愣是没传出半点人声。

“关了吧。这声听了心更慌。”老李说,“我们这次也打了不少鱼,还是回去吧。”

老张叹口气,把小收音机关了揣回兜里,说:“我来的时候,顺道往驾驶室瞄了一眼,那些导航啊也都不灵了。”

“那咋办?”老李有些着急,“这路线我们是第一次跑,要是跑偏了咋整?要是跑偏了,在这大海,哪个能来救我们。就算国家找到我们,派船来了,万一遇到点风浪啥的,我们怕是没命登上国家的船呦。”

“那你说咋办?等着导航好过来?万一一直不好呢?”老张话里也带了点火,“再说太阳灭了是多大的事,国家能顾得上管我们几个小鱼小虾?”

我看看天边,这时候我的眼睛已经渐渐习惯了黑暗,甚至能看到大把大把的星星在我头上闪着光,似乎伸手就能碰到,像是我小时候不小心撒了一地的玻璃弹球。

可那些玻璃球滚得再远都还在地上,那些星星再亮都在天上,不,是宇宙里,离地球远得很。

其实也难怪古人觉得天圆地方,哪怕是大海,再怎么没有边际,不还是被天罩着么。那个罩子上点缀着无数的星星,将地球整个都罩起来,可地球上发生的事却与这个罩子无关。

哪怕太阳熄灭,群星依旧闪烁。

我想了想,说道:“还是回吧。现在这情况还是得靠自个儿。”

老李犹豫了一下,也同意了。于是我们仨也顾不得休息,当即就拔锚回航。

我是真希望太阳只是打了个盹,等它睡一觉起来,就该升起时升起,该落下时落下。可我翻出闹钟,上面最短的那根针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天还是黑的。

开始那24小时还好,我们也就觉得有点凉,穿上长袖长裤也就没事了。后来几天,越来越冷了,船里的鱼虾身上都挂满了冰碴子,再后来,我们三个浑身裹上棉袄都扛不住。

于是我们几个都上了甲板,把一些能烧的都聚在一起烧了,我们就裹着棉被挨堆坐在篝火旁边。

老李和老张都盯着火光出神,他俩满是褶子的脸这时候像是刷了一层红漆。

我是个孤儿,无亲无故的,出海纯粹为了混口饭吃,这时候也不怎么难受,只是想想自己单了二十多年,接触最多的女性还是苍井空老师,不免有些遗憾。

可老张老李都成了家,老张的闺女我还看见过,水灵水灵的。而老李这次出海的时候,他老婆刚怀了二胎。他还特意带了本字典出来,没事就翻两页,逮着我们就问哪个字好。

船上能烧的东西不多,老李后来还是把那本字典给烧了。

老张后来想试试我们那些鱼能不能烧起来,可鱼身上挂着冰,肉里面又太多水,根本烧不了。

老张那个小收音机还是啥都听不到,船上的发动机今天也停了,老李下去瞅了两眼,说是柴油被冻住了。

所以我们干脆把存的柴油都提上来,也当作燃料一点点烧。

能捱一刻算一刻吧。

我往四周看看,还是漆黑一片,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船,仿佛这世界就剩我们几个在海上飘着,而唯一亮着光的,除了头上的星星,也就我们船上的那点小小火焰。可这点火,放在大海上,连点火星子都算不上吧。

“老张!老李!你们看!”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往常海面就算风平浪静,也总有浮浮沉沉的小波小浪,可此刻的大海,像是在漆黑一片的幕布上被火焰勾出鲜艳的光晕,而那光晕就定在上面,动也不动。

就像是——海水定住了。

我紧紧身上的棉被,靠到船舷,在海面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我鼻头忍不住有些酸,恨不得大哭一场,前几天心里多少怀着的微薄希望像是气泡一样一下被人戳破了。

“海水、海水——海水被冻住了!”老李大叫,然后又突然扯开棉被,一脚踩在火堆上,一边踩一边怪笑,“我们要死啦!太阳灭了,我们都得死!点火有什么用!我们迟早都得死!”

我和老张连忙把他按住,随后我去捡老李的被子,背过身的一瞬间,却听见老张惨叫了一声。我忙回过头,却见老李正把水果刀从老张胸口拔出来。他看见我回头,竟然又刺了老张一刀。

老张这回死死抱住老李,把老李按在船舷上。老李见状死死掐住老张的脖子,眼珠子都泛红,一直到老张脸色涨红青筋暴起还不停手,嘴里还一直咕哝:“老张你别怪我,柴油也烧不了多久,你的尸体借我用用。反正我也就比你晚一时三刻下去,等我到了下面,你怎么着都行。”

我当时直接愣住了,直到老李说了一大段话,我才反应过来。老张那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直拿眼角瞅我。

我连忙跑过去,掰老李的手,可老李下了死劲,一时半会愣是弄不开。我看老张开始直翻白眼,脑子空白了一瞬间,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一脚踹上老李胸口,老李身子往后仰的一瞬,还鬼使神差地推了他一把。

老李惨叫着掉下船,可就算这样,还是没有松开老张。

我想抓住老张的手把他拽回来,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没有抓住,眼睁睁看着他掉下去。

他们两个把海面砸了一个窟窿,趁着海水还没冻上,我赶快用渔网把他们两个捞了上来。

把他们捞起来的时候,他们两个都断气了。老张大概是因为那两刀扎到要害上去了,老李脸色都发紫,应该是因为呛水加上被海水冻的。

冷风一吹,他们两个身上立即起了一层冰碴子,我赶忙把他俩的尸体放在火堆旁边。被火光一照,他俩身上的冰开始融化,面色也红了起来,像是还活着一样。

可是想想老李竟然随身带着刀,是跑去看发动机的时候拿的?还是老早就拿上了?一想到这点,我就浑身止不住地发冷。

只我一个,四周更安静了,不光风声,仿佛连星星眨眼的声音都能听见。

老李说得对,柴油没烧多久就见底了。

我想了想,把他俩的被子丢入火里。

火旺了一刻,我盯着蹿起的火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把最后一点柴油淋到他俩的尸体上。

看着他俩的尸体开始蹿起火焰,我突然笑了出来。

我笑了一会儿,可连个回声都没有。于是很快我就笑不出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俩尸体上燃着的火比烧东西烧柴油点的火暖和多了,暖和到让我有点想睡。

当满天的星星在我眼里渐渐变成漩涡的时候,我竟然看到了远方有灯光刺破黑暗,一艘大船、大得一眼看不到边际的船出现在远方,船身破开坚冰,一如利剑,一往无前。

在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诺亚方舟。

人类最后的希望。

2

我盯着面前的锅炉出神,炉子里面的火焰橙黄橙黄的,没多久又是一身汗。锅炉的轰鸣声连带着外面轰隆隆的破冰声听得人心烦。

说起来我还真是走了狗屎运,竟然被方舟救了,大概是最后那一点火让方舟注意到我了吧。

我问方舟上的人太阳是咋回事,他们解释的宇宙啊运动啥的我也听不懂,不过我倒是听懂了一件事,太阳熄灭是暂时的,过个一两百年就好了。

他们说,这一两百年是“凛冬时代”。

“那我们到死不都看不到太阳了?”我当时这么问。

他们没说话,拍拍我的肩就把我送到了锅炉室。

方舟上每个人都是要干活的,我当时琢磨大概因为我没读过多少书,也只能来这几乎是方舟最下面一层的锅炉室干活了吧。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老凯凑了过来。

老凯人高马大的,但是偏偏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土的要死的工服穿在他身上像是制服诱惑,工服下面还有八块腹肌。

第一眼看见老凯的时候,我还分不清他的年龄,他留着我十几岁时候才留的平头,可脸长得好看,像是时下二十多岁的小明星,但他那双眼睛又是往里面沉的,一点不透亮,像是三四十的人。

他跟我说自己名字的时候,还说一句自己的英文名是凯撒,说是西方一个国家以前一个很厉害的皇帝。

当时我想了想,就说:“那我就叫你老凯吧。”

我侧眼看着老凯,老凯那双眼在火光下显得更沉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看看我:“要么?”

我摇摇头,老凯于是就着锅炉里的火把烟点着,自己狠狠吸了两口,吐了个烟圈,我忍不住凑过去把老凯吐的烟圈吸进去了。

虽然老凯抽的也不是什么好烟,但烟的味道实在太久违了,进了方舟这几个月我连根烟屁股都没见着。

大概是老凯看不下去我这馋样,吸了几口就将剩下的半根烟塞到我手里,我也就不跟他客气了,一连吸了好久都没换气,等烟从鼻子里全钻出去之后,才满足地叹口气。

“这又是黄毛给你的?”我叼着烟问他。

黄毛在方舟另一层,负责管理生活物资。不过他时不时就下来找老凯,每次还都带着现在难见到的好东西,比如巧克力啊、奶糖啊,这次的烟八成也是。

“是啊。”老凯笑笑,“我劝过阿诚好几次,让他别来了,可他不听。”

“干嘛不让他来?他来多好,我还能沾点光。”我说着又吸了口烟,“这几个月除了吃饭,睁眼到闭眼都是干活。就算吃饭,那压缩饼干能算饭吗?!这几个月天天吃这个,从早吃到晚!以前我们老家牲口吃的也比这好啊!”

老凯笑笑:“政府虽然提前预测到‘凛冬’的来临,但准备也算是仓促,不然也不会只制造出来一艘方舟了。再说了,这方舟再大,带上来的东西能有多少。”

“虽然说有生物循环系统吧,但以目前的技术还不能保证完全可靠,要是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可就得靠这些物资度过‘凛冬’了。目前当然是能省则省了。”

“不就是僧多粥少么?”看着手上灭了的烟屁股,我想了想还是没舍得扔,放到了口袋里,“道理我都懂,可就是气不过,凭什么省我们的啊?锅炉房是在负20层,我就不信那些楼上的人生活还跟我们一样,成天压缩饼干!”

老凯这次好久都没有说话,半晌才扯出一个笑:“谁让我们没有船票呢?”

我也不说话了。

方舟建好的那一天,船票就发下去了。

没船票又上了方舟的人,就是“偷渡”。偷渡客自然不能和乘客一个待遇,方舟上的政策就是保证偷渡客饿不死,也就是饿不死而已。

“对了,你刚才发什么呆?”老凯把话题扯了回来。

“我想起老张老李了。”我低着头,把渔船上发生的事和老凯说了一遍。

老凯听完了,过了老半天,才问了我一句:“你知道这方舟上有多少人么?”

“嗯……两三万?”

“差不多,”老凯点点头,“那你知道原来地球上有多少人吗?”

“老凯你这就瞧不起人了不是,虽然我没读过多少书,但这个我还是知道的。”我笑了一声,“不就是七十亿么?”

“就算方舟上的人有三万,”老凯停了一下,随即说道,“那人类的幸存率为0.0004286%。反过来算的话,平均每个人身上都要担着二十三万多的人命……既然活下来就别多想了,不然方舟上所有人都没办法继续以后的生活了。”

我当时目瞪口呆:“老凯,你这么厉害,怎么也在这里干活?就因为没有船票?”

老凯笑了笑,转身干活去了。

木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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