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新老伴”

2019-10-14 14:50:56

奇幻

如今的北湖虽然不比从前了,但好在最近环保力度大,所以水面还算干净。湖周围的很多树虽然过去被砍伐了,如今又重新种植过,但那颗大垂柳一直没人动它。四十多年了,这柳树看起来还是很有灵气,仿佛有一种柔和的威严感。老王头还记得老伴年轻时候倚着这树拍照的神韵,但她的脸却越来越模糊了。哎,看来自己是真老了。

老王头的听觉自然是恢复了。高兴的除了小王一家、养老院的伙伴以外,还有湖底的几个朋友。

4

1

“嗨,就食堂里面那些,换来换去的没个新鲜劲儿。”老王头坐在沙发上,打算喝点茶。

【其中多玄龟,其状如龟而鸟首虺尾,其名曰旋龟,其音如判木,佩之不聋,可以为底。】

谁?老王头吓了一哆嗦,目测以自己为圆心直径十米的圆形区域内,就自己一个人。“这儿呢,看水里。”那个声音有点不耐烦了。老王头听话的往下一看,差点掉水里——那分明是一个长相奇怪的大龟。

“别开玩笑了,”玄泽正色:“我对人类可没什么兴趣。”

“是啊是啊,”旁边的大斑鱼附和:“要说厉害,还得数您老哥啊。”

次日下午,冬日的阳光正在慢慢消退的时候,老张头打完麻将回房间,发现老王头怔怔的坐在床头。

“你是小王?”玄泽都没等他自我介绍,径直问他。小王硬着头皮客套:“您就是我父亲的新朋友吧?久仰久仰。”“客气了。”这年轻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久仰什么呢,但到了玄泽这个岁数,也就没有和晚辈较真的心了:“你一个人来找我,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吧?”

李婶话里话外都是酸味儿:“老王大概有情况了,都不怎么参加晚间活动了。”老张头则是私下和他打探过几次,不过老王头都只是神秘的一笑,说自己在外面养了个宠物。这回答的暧昧程度,不亚于直接承认自己有了相好。所以养老院里传得沸沸扬扬,说老王头找了个新老伴,还把新老伴称作自己的宠物。但人家不住养老院,所以只好到外头相会。

果不其然,大约两分钟以后,那个头部有点像鸟的大龟出来了:“来找我聊天了?”

居然自我介绍起来了。“我……我叫王奇,大家叫我老王。”老王头四周望了望,还好没人注意到这边:“你这样不怕被其他人发现吗?”

——《山海经·南山经》

养狗,养猫,最近在和谐养老院已经不流行了。现在大家都喜欢养乌龟。至于原因嘛,一方面是不掉毛,没什么味儿,好打理,养老院的护工们乐意;另一方面,则是图个长寿的好兆头。

“这不是吃不吃人的问题……”老王头下意识的接过话茬,但又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那种震撼和恐惧。

“那倒不是。”玄泽摇摇头:“别被那些神话传说给限制了思维,咱们只是有缘交个朋友。不过我活的年份久,知道的东西虽然不敢说广博,倒也不少,说不定日后也能帮到你的忙。帮不上也可以聊聊天嘛,反正你应该也挺寂寞的吧?”

“嗨,”李婶看他没回应,赶紧给他找台阶:“人家老王以前是搞技术的,爱读书,麻将这种吵吵闹闹的消遣,不学也罢。”钱大妈看李婶这么捧着她,笑笑转过头去了。老王头知道她肯定在心里翻白眼。

人家父女其乐融融,自己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儿呢?还是出去逛逛吧,午饭点儿再回来。门还没带上呢,就听到老张头揶揄道:“你别理你王叔,他就是嫉妒我。”

“我?我什么时候叫你了?”老王头感觉很莫名,玄泽却不以为然:“你不是拍了柳树三下吗?还都拍在四尺八寸上。”看来是自己无意中激发了什么机关了。

“哈哈哈谁让你俩老聊天啊,我也好久没看到你和湖面上的生物交流了。”锦鲤停止了打趣:“不过,你那壳还真挺有用的。不愧是‘神兽’啊。”

李婶喜欢老王头,是公开的秘密。李婶的老伴几年前也去了,据说老头也是个工程师,文质彬彬的。李婶的家人都很开明,不反对她再找。所以李婶身边的朋友也陆陆续续帮她介绍过几个,但她偏偏喜欢这个看起来脾气不太好的老王头。按她的话说,老王头走到哪儿总端着一本书,是有文化涵养的人,而且虽然话少,但养老院里谁有个需要帮忙的时候,他都愿意伸手。这样的人不会太坏。

“很早很早的时候有过吧。”大龟神色不变:“后来就好些了——我学会了养宠物。”“嗯?”老王头觉得新奇:“原来养宠物不是人类特有的行为啊,动物…额,我是说,你们也会做这种事来排遣情绪吗?”“那是自然了,”玄泽也不生气,反而笑了笑:“说不定我养宠物的历史,比人类还长呢。”言下之意,物种之间有何高低可言呢。

儿子怎么还不来电话呢?老王头算了算时间,该下班了啊。他又给儿子发了个微信:“下班了吗?”这次久久都没有回音。其实想想,就算和儿子说了又怎么样呢,除了让儿子担心他精神出现了问题以外。老王头信步又走出了院子,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去北湖的路上了。

这流行趋势一起来,老王头又不高兴了。别的老头老太太,都有儿女帮忙物色选了各种观赏龟、宠物龟送过来。老王头没有。何况没有猫狗的时候还能假托自己嫌麻烦,龟又怎么说呢?

这会儿的天气来说已经入秋了,加上北湖的地理位置相对整个城市来说还是稍显偏僻,所以湖边的人不多。也就十米开外的地方有对情侣坐在长椅上聊天,湖对面有个老师样子的人带着几个小孩在写生。孩子们不时看看这边,也许是把柳树作为画面构造的一部分,正在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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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婶和一帮老姐妹正坐在躺椅上晒太阳,看到老王头出来了,赶紧热情和他打招呼:“老王,你没去打麻将啊?”“没有没有,我也不会。”其实是不爱打,但他懒得解释。“学学也挺好的,”钱大妈说:“打麻将预防老年痴呆。”

“是啊。”老王头已经不觉得看玄泽吟诗颂词很违和了,毕竟玄泽年纪比他大多了,在自己之前,这大龟一定还交过不少朋友。不过,活这么长会不会更寂寞呢?老王头把这疑惑坦白讲出来了:“那么玄泽,你是已经度过了比较难的阶段吗?”

看着他一脸得意的样子,老王头顿时感觉嘴里的茶都有股酸味。小张也觉得挺不好意思,打了个圆场:“王叔,这是我没想周到,下次我也帮您带一份儿。”“不用了不用了,”老王头站起来摆摆手:“我血脂偏高,得少吃油炸的。那什么,你先坐啊小张。”

7

还是年轻好啊。老王头又一次感叹,顺手拍了拍那大柳树。诶,那大柳树的树干上好像被人用小刀划了字,但因为划的过程中弄掉了一点树皮,所以不太能看清写的到底是什么。老王头凑过去研究,却突然听到一个沉闷的声音:“你找我啊?”

老王头的心理问题是什么呢?只能是寂寞了呗,老张头想。等他儿子回来见了面,说不定就好了。谁知道儿子赶回来以后的第三天,老王头还是听不见。不仅听不见,还产生了新的负担:自己生病了,儿子突然请假,会不会耽误他的工作,影响他在国外的发展?所以他情绪没见好,还更显焦虑了。

接下来的两天,老王头都坐立不安。一方面,这种怪异之事本来就不在自己的认知范围内,想找人来说道说道。另一方面,又觉得如果告诉了不靠谱的人——比如老张头,他肯定会嚷嚷出去,万一到时候大龟被抓,那岂不是自己害了人家。

6

小王吃了瘪,但反思下来,好像又真是那么回事,所以呆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回答。玄泽看他这样,也不再为难他了:“这个,你拿回去吧,给你父亲戴在身上。”说罢就有一条游鱼跃起,甩尾向岸上抛了一块直径五厘米左右不算很规则的墨绿色甲片。小王蹲下身捡起,虽然还带着冬天的湖水,但触感却并不冰凉,反而有些温润。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即便没什么当面表白的戏码,老王头能不知道吗。但老王头只能假装不知道,倒不是儿子不同意啥的——儿子压根不管他这些,只是因为他心里还装着他老伴。既然这样,就不能耽误人家。

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通,结果是没有结果。医生说从拍的片子和各项化验数据来看,老王头没什么神经损伤或者细菌感染的问题,换言之,硬件很正常。“是不是受到什么刺激了?”有个经验丰富的主任医师倒是提了一点看法:“也许是患者情绪上的剧烈波动造成了一些感官反射失常,这种情况得先解决心理问题啊。”

是那对小情侣,看他一个人对着水面说话,怕他想不开。看来自己孤老头一个,在人家眼里还真是有点可怜。想到这里,老王头苦笑了一下:“我没事。”

可能是鱼虾一类的吧,老王头因为想到自己在养老院也曾把来看玄泽说成养宠物,有点心虚,所以并没追问下去。“对了,”玄泽主动岔开了话题:“好像快到你们的除夕佳节了,你是不是也要回家和家人团聚啊?”“嗯,”老王头看了看手机日历:“还有个把月,儿子会带儿媳和孙女从国外回来。”“嗯,这样很好。”玄泽想了想,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如果你儿子回来,需要的话,可以让他来看我。”

“谢谢您。”他也想不出别的话,只能是先谢谢玄泽了。“回去告诉你父亲,冬天我需要休息,明年春天再来吧。”大龟转头往深处去了:“多陪陪他。”

还是那颗树,但老王头不记得上次自己拍的是哪个位置了。四尺八寸,大概就是一米六的样子吧。他只好估摸着相同高度,沿着树的周围拍了一圈。“呐,”一对跑步的年轻人经过:“你看,年轻的时候不运动,老了也得来拍树。”老王头无奈的笑了笑,耐心的等着玄泽出现。反正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老王头也不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呢?既不能暴露玄泽,又不会停止他和这只大龟的友好交互,不如让他们误会好了,至少这误会也没对其他人造成什么伤害。

“老玄,”一条巨大锦鲤懒懒的发话了:“闲着也是闲着,说说你那‘新老伴’呗。”

“那个,”李婶拉了下小王的衣服:“要不要找你爸的‘新老伴’试试?”

北湖是老王头和老伴初遇的地方,谈恋爱的时候俩人经常来这儿散步。距离和谐养老院很近,步行半小时内就能到,这也是老王头选择这家养老院的原因。

“我懂。”大龟一副了然的样子:“慢慢来,总会适应的。既然见面了,咱俩就认识认识吧。我是玄泽,你呢?”

老王头有点感动,这算不算人龟忘年交?

3

但这个机关触发出来的大龟,又有什么作用呢,乌龟的话,在古代是用来占卜的吧?“那么,”老王头试探着问:“你出来是要帮我算上一卦?”

随着交流的深入,老王头还真觉得和玄泽挺投缘。虽然物种不一样,但慢慢的接受了这种设定以后,老王头倒发现玄泽对很多事情的看法有它的独特可取之处。加之玄泽讲话和思考,总是沉稳冷静的样子,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模样,实在让他觉得很欣赏和投缘。

其实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中午吃完饭消食的时候,老王头的儿子突然打来电话,说春节不回来了,因为要带女儿去海边度假,已经和邻居约好时间了。“那,”老王头犹豫了一下,提议说:“要不我订张票过去也可以。”“啊……”儿子没有答应,也没有马上拒绝:“这个嘛……本来说好是两对夫妻带小孩去,不过您要是想来也可以……只是人家没带老人,您来了和谁玩儿呢……”

怎么个长相奇怪法?老王头也不是没去海边见过那种大海龟,这龟虽然隐约看着没那么大,但它的嘴却是尖锐的鸟嘴,脑袋形状也偏有棱有角的锥体,仿佛还长着些羽毛。龟背壳上,有几处红色的斑纹。活了六十多快七十年,老王头也见过些大场面。饶是如此,一个活生生的大龟对着自己说人话,也不是那么好接受的画面。

“说实话大白天是有点怕的,”玄泽坦白讲:“但谁让你叫我了呢。”

“谬赞了。”玄泽向上望了望,湖底虽暗,但因为不算极深,些许还是有些光线透入:“也不是谦虚,作用是有的。但解决人的困扰,最终还得靠用心。”

也不是多么悲伤的故事吧,但是挺无奈的——老王头老伴走了,唯一的儿子又在国外搞科研,一年到头也就回来一次。算算日子,要是等到小王回来再买,还得小半年呢。自己去买?又觉得没面子。到时候同住一屋的老张头就会说,哟,连个王八还得自己去请啊,真是自立自强。老王头都能想象他那刻薄的表情。

“又想你夫人了?”玄泽问老王头。此时已经入冬,老王头裹上了厚厚的羽绒服,还是老伴生前给买的。他叹了口气:“哎,是啊。你说她傻不傻,我都多大人了,她还在病床上帮我把好多年的冬衣都选好下单,说是她走了怕我不会买。”“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很好。”玄泽很同情他:“留下来的那一个总是比较难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苏东坡诚不我欺。”

“别装了。”玄泽突然有些警惕:“好像有人过来了,我先走了。你要找我的话,日落再来,挑人少的日子。”说完转身潜底了。老王头看着它略长的尾巴随着整个身体消失在视线里,还没回过神来,旁边果然有人走过来拍他的肩膀:“大爷,大爷?您没事儿吧?”

甲片上打了个洞,系上绳子,小王给老王头戴在了手腕上。那天晚上父子俩“聊”了很多,老王头其实不爱用手机,所以沙沙沙的写字声音一直在响。老王头终于同意去国外过年,小王也和妻子说好,延迟了和邻居出游的计划,带父亲和女儿去热带岛屿度假。“春天再回来看你啊。”睡前老王头抚着钱包里妻子的寸照,默默在心里想。

老王头开始晚出晚归了。这两三个月,大家都看到他傍晚时分出去散步,十来点才回来。

“那可不,”老张头插嘴:“食堂的东西就是单调。所以我女儿啊,一早就买了城东那家我爱吃的锅贴。不好意思啊老王,没给你剩。”

看来我爸这朋友,是神龟啊,小王在心里感叹,表情上更加恭敬了:“嗯,不瞒您说,我父亲他…听不见了。医生说恐怕是有什么心结,周围的人都不清楚,所以我才找到您。”“想知道父亲有什么心结,为什么不自己问他呢?”玄泽的声音还是平稳温和,小王却有点结巴:“那个…我是觉得,老人不是都端着谱,不愿意和我们讲这些的吗……”“所以,”玄泽顿了顿:“你是认为和我这个算不清年岁的‘老头’相比,自己的父亲反而更难沟通吗?”

老王头礼貌性的冲李婶她们点了点头,就去看旁边两个老头下围棋了。俩人这会儿局面搞得很焦灼,围观的几个人也在旁边比比划划,老赵头拐拐他:“诶,老王,你说老冯这步怎么走?”“嘿,”老王头心里装着事儿,其实没认真考虑:“观棋不语,观棋不语。”老赵头瞥了他一眼,又和别人讨论去了。

被一个大龟说中了心事,老王头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寂寞嘛,倒也还好……”

“没关系,我不吃人的。”见他愣愣的不讲话,大龟缓和了下语气:“你别怕。”

“哦、哦。”老王头还是很识趣,马上表示:“那就不去了。我在这边也有朋友,不必担心我。”也不等儿子回答,就挂断了电话。老王头没有觉得生气,只是心里空空的。他躺在床上睡了一觉,睡梦中看到了日思夜想老伴的脸。起来以后老王头就坐在床头,感觉一切都很虚无。窗户外面的光线在变暗,窗户外面的人也好像没那么真实了。直到老张头进来,在他面前晃悠企图和他交谈,他才察觉出来这种虚无感是什么——自己好像听不见声音了。

“王叔回来了?”小张主动和他打招呼:“早饭吃的啥啊?”

2

还是给儿子打个电话吧。老王头找了个老张头出去打麻将的空隙,算了算时差,儿子那边应该是白天,给儿子拨了电话。刚通三声,就给挂断了。儿子发来一个微信:“在上班呢,怎么了爸。”老王头想了想,给儿子回了一条语音:“还是你下班了再说吧。”打扰儿子工作可不好,还是先去院子里聊聊天,晚点再讲吧。

在小王的想象里面,“新老伴”应该是一位风韵犹存且善解人意的阿姨。没想到他只猜中了一部分——善解人意倒是善解人意,但不是什么阿姨,就更不用提什么风韵犹存了。所以看到玄泽的一瞬间,小王才对自己在纸上写了“新老伴”这个词的时候父亲苦笑的表情恍然大悟,也才对这种奇怪的接头方式释然了。

“这个,”养老院的值班医生先是给他简单检查了一番,没发现什么明显的问题:“看来得去医院系统性的检查一下了,通知他的家属吧?”“好,”护士比较了解老王头的情况:“不过王叔叔的儿子在国外,不一定能马上赶回来。”“那也得通知啊,检查归检查,但他不知道怎么行?”老张头这种时候倒挺体贴:“这小子也该学会多照顾一下他爹了。”

老张头虽然刻薄,可老王头觉得他的女儿小张很不错。孝顺,每周日都跑来看老爸,忙前忙后检查老爸的生活硬件,手里也从不空着。所以老张头的宠物龟,自然是一早就买好了。今天又是周日,老王头吃了个早饭,看了看院儿里的水池假山,回来就看到小张在帮他爸的宠物龟换水。

“怎么了老王头?”起初老张头还想调侃戏谑一下:“被外面的新老伴给甩了?”发现老王头只是望了望他,满脸的迷茫。老张头虽然嘴欠,但发现他不对头还是很关切:“你别吓我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咱们这个年纪,可不是闹着玩的。”老王头还是不说话,老张头赶紧跑去医务室找值勤医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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