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重逢

2019-12-19 14:47:09

世情

斜阳西下,世间万物都笼罩上一层橘色的光芒。在这温暖的背景下,刘英像个受委屈的孩子,环抱着双腿坐在小区角落的长椅上哭泣。

距离她两个花坛距离的地方,是一处宽阔的小广场。有几座健身器材,有三五个孩子跑叫着,还有一个站在踏步器上撅着嘴巴的大眼睛小男孩。

小男孩叫骆童,今年四岁,正在读幼儿园中班,是刘英的儿子。他们母子刚刚起过一点冲突。

冲突的起因是童童在幼儿园和豆芽抢玩具,将玩具摔坏了,还将豆芽的脸抓出一道又深又长的印记。老师请双方家长放学后协商此事,刘英临时被抓差,竟迟到了半个多小时。

豆芽的爸妈通情达理,不作计较,自己带着孩子去了医院处理伤口。可老师认为事情虽小性质不容小觑,同刘英促膝长谈了半个小时,内容主要是父母工作忙碌对童童的身心缺乏关注,进而导致童童一系列的情感心理问题。老师的话让刘英感到惊讶,她一直以为童童还是个孩子,没想到内心如此脆弱敏感。

出了幼儿园,刘英想同儿子好好聊一聊。可谁知童童竟将书包扔在地上,捂住耳朵,还朝她大吼大叫。刘英没控制住情绪批评了几句,童童扭头就跑,自己冲出了马路,差一点被迎面而来的车子撞到。好在有惊无险,车主及时刹了车。

刘英吓坏了,她把孩子抱到马路边,道:“太危险了!你知不知道,以后你一定不能自己

孩子的话就像晴天霹雳,击中了刘英这些年来假装坚强的内心。

过了马路就是居住的小区,刘英神情黯淡地进到里面,寻了一处长椅坐下,任凭挫败的情绪向海浪一样席卷而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样努力,日子却过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父亲远走,妈妈病逝;丈夫把家当旅馆;孩子不喜欢她;单位领导对她意见一大堆,弄不好下次裁员就会轮到她……她觉得自己快承受不住了,拿起手机给老公骆雄发讯息。

“你知道吗,童童说我不是个好妈妈!可我家里公司两头转,哪里有时间心情去哄他、陪他玩,不是说好咱们一起照顾孩子的吗,为什么到最后只有我一个?”

“我在网上看到一个词,丧偶式婚姻,我觉得说的就是我们,你在和不在有什么区别呢?”

“你难道忘了结婚时对我许下的诺言吗?我很累,一点都不快乐。”

夜幕一点一点降临,路灯亮了起来,大妈们跳的广场舞音乐也响了起来。世俗的喧嚣让刘英回到现实,她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招呼儿子,牵起孩子柔嫩的小手预备回家。

远在二十公里外的天盛子公司研发办公室,骆雄的手机屏幕亮了一次又一次。他没有时间,不耐烦地将手机调成静音,翻转过去,然后一手握着鼠标,一手夹着香烟,皱着眉头修改手里的方案。

时间紧任务重,他实在没有时间顾及太多。等手里的事情稍告一段落,他拿起手机来,看到妻子发来的十几条信息。

他是寒门学子,工作后不仅要偿还助学贷款还要帮助家里偿还外债,小英从来都是他的贤内助,今天肯定是受了很大的刺激。想着妻子伤心无助的模样,骆雄便觉得心内一软。他将手里的烟头一甩,拿起挂钩上的西装外套,准备无论如何今天都得回家一趟。

可是他的手刚碰到门把手,电话铃就响了起来,是产品总监要和他确认明天产品发布会的细节。

“总监,我必须回去一趟,我爱人在闹情绪,我很担心她。”骆雄说道。

“你的心情我很理解。可是你看,咱们项目部的人谁不是这样?为了这个项目大家奋战了大半年,明天就要见成果了,你作为项目负责人,临阵逃脱算怎么回事?”

“总监,可是我……”

“好了,别说了。只要明天产品发布顺利,你的奖金翻倍。我说话算话,你小子赶紧来我办公室。”

张总监拿准了骆雄的死穴,翻倍后的奖金少说也有三万块。骆雄权衡再三,决定让妻子再多忍耐一下。

他给妻子回复道:“小英,我知道你很辛苦。你放心,我明天就回去教训童童,你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老公难得这么快地回了消息,刘英本来一阵欢喜,可很快心情又回到了谷底。明天,又是明天!他根本就没有明白她的感受!

童童认识爸爸的名字,看到妈妈手机上有爸爸的消息,问道:“爸爸说什么了,他今天回家吗?”

说起来,骆雄最近早出晚归,甚至有时接连一个星期都不回,孩子快一个月没和他打过照面了。

刘英抚摸着儿子的头,轻轻地道:“爸爸让你乖乖听话,等有时间了就回来。”

童童又撅起小嘴巴,“爸爸究竟什么时候能回啊?”

“好了,过来自己拿书包,我找钥匙。”刘英温柔地呼唤着儿子,将书包递过去,自己在口袋及随身小包里搜寻钥匙和门禁,可是哪里都没有。

奇怪,会去哪里了?刘英忙了一天,又经过刚才那样的情绪风暴,脑子里一片浆糊。许是掉了吧,她泄气地想,预备往来路上找找。

“妈妈,我饿!”童童小心翼翼地说。

刘英想,也好,反正一时半会进不了家,就带孩子去了一桩心愿。附近小区新开了一家肯德基,童童闹了好久还未曾去过。

听到妈妈的决定,童童一蹦老高,在前面撒开了腿跑出老远,刘英只得拎着包在后面一直追赶。

一辆白色的大众汽车从马路上缓缓开过来,在刘英前半米处停下。驾驶座上有个眉毛很浓、脸型瘦削的男子伸出脑袋,试探性地喊道:“刘英?”

刘英觉得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后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位上了年纪打扮精致的老妇人,很惊喜地唤着刘英。

“呀,程老师!”刘英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老妇人是她中学时期的班主任程老师,开车的男子正是老师的儿子,自己的中学校友——许译。

童童看到有个老奶奶,也折了回来。程老师喜欢小孩子,蹲下身子与童童交谈,还直夸他聪明伶俐。童童得了夸奖,得意极了,一股脑地说道:“我家里的钥匙掉了,我们回不了家。我肚子好饿,妈妈带我去吃肯德基。我爸爸加班好多天没回来了,今天也不能回来。我想,我们要睡在马路上了吧。”

“是真的吗?刘英,有困难可以和老师说!”程老师为人热络,立刻对着儿子指挥开了:预约餐厅,联系开锁公司……

刘英觉得过意不去,想拦住许译。

许译一面打着哈欠一面笑着掏出手机,说道:“举手之劳,不用放在心上。”他眼角的余光从刘英身上滑过,刘英忍不住心底一颤。那眼神里面似乎有种热切的光,在十几年前就曾闪现过的。

“你看你,”程老师白了儿子一眼,说道,“成日里只知道工作,把身体熬成什么样了!叫我来检查身体,我看你才应该好好去检查检查!”

许译嘻嘻地笑着不回应,低头顺耳毕恭毕敬地认真聆听。程老师无可奈何,又转过身来关心起刘英的近况来,爸爸可找到了?妈妈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工作如何?

刘英不是个话多的人,可今天情感上受了挫,便不由自主地同老师多说了几句。

用餐过后,在包间的休息区里,刘英同老师聊起了先生骆雄。骆雄有能力有担当,只是原生家庭负担太重。公婆身体不好,小叔子因为小儿麻痹症有些微跛,一直都没能找到合适的工作。骆雄心疼家人,将所有的担子都扛在自己的肩上。相比之下,他对自己的小家庭就忽视得多,几乎所有的事情都甩给了刘英。多少次,为了按时接孩子,她悄悄地溜出办公室,公司领导对自己意见已然一大堆;多少次,孩子半夜发烧,她抱着孩子在医院一坐就是一夜……这些话,真是几箩筐也说不完。

在她们谈话的时候,许译带着童童在一旁的空地上玩游戏。许译一会扮怪兽一会当大灰狼,吓得童童哇哇直叫。等到要回家时,许译和童童已经成了一对亲密的好朋友。

程老师担心刘英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家有安全隐患,一定要陪着她等来开锁公司的人,最后还抢着把费用结了。

“这怎么能行?”刘英涨红了脸,觉得自己给老师添了太多麻烦。

“你和我客气什么?今后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我不在找许译也是一样。”程老师还住在原来的小城,这次是被许译临时接过来检查身体,明天就会回去的。

“是啊,有事只管找我。”许译也在一旁接话。

回去的路上,程老师止不住感慨:“这个世界真是小,我说让你带我随便转转怎么就刚好碰到刘英了。可是,小译,不是妈说你,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事要有分寸!”

许译当年暗恋过刘英,虽说没有结成果,可有些事还是得先打预防针。

“妈,都猴年马月的事了,您还记着!”许译笑着道,“我今后一定同刘英保持距离,绝不让您老人家担心。”

程老师急了,“唉,我是让你注意分寸,刘英有事情你还是得帮!”

“妈,您就放心吧。我是您一手培养出来的,什么时候让您操心了?”

这话说到了程老师的心坎上。别看程老师人前人后一副热心开朗的模样,实际上早年离异,吃尽了苦头才把儿子抚养成人。好在儿子争气,从小到大都给她涨足了脸。他这样再三保证,那肯定错不了。

这样想着,程老师彻底没有了顾虑。她将视线转向窗外,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霓虹灯,开始欣赏城市夜间的美景。

回到小区,许译让妈妈先回去,他有两个工作电话要回复。等程老师的身影消失在车库的电梯里,许译拨通了电话。

“李秘书,董事长情况怎么样?今天状态好一点了吗?”

许译是天盛总部的财务经理,平时同董事长接触不少,同他的秘书关系同样匪浅。

“好的,我知道了。你放心好了。”许译挂掉电话,点燃了一支烟,忽明忽暗的烟火映照到脸上,是一抹似笑非笑的得意神情。

同恩师旧同学意外相逢,刘英引以为奇,憋了一肚子感受要同骆雄分享。她甚至在接童童放学之前去到超市采购,准备好好犒劳一下辛苦的丈夫,可是等来的只有骆雄充满歉意的电话。

“小英,总部来的李秘书对我的新产品设计特别满意,在正式上线之前,他安排我去其他分公司介绍宣传。时间紧急,我马上就要坐飞机走了。”

刘英内心的火花被彻底点燃,她对着电话咆哮起来:“你今天不回以后就别回来了!你把家当什么,旅馆吗?”

骆雄有同事在边上,刘英一闹,他面子上挂不住,也不客气起来。”刘英,你别太过分!我已经忍你好久了。不就上班带个孩子吗?我妈年轻时带着我和弟弟两个还干农活,都没像你这样叫唤。“

”你……“刘英气得快说不出话来,等终于能说话的时候,又说起了浑话,”别提你妈了,天那么热还把童童给捂出痱子来了,像她那样带孩子我还真做不来。“

这句话触碰到骆雄做儿子的尊严,他起身去到墙角,同刘英掰扯起来。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谁也不肯让谁,很快争论就到达了一个统一的点。

刘英说:“这日子没法过了。“

骆雄说:”我也这样觉得。“

两个人甚至还协商好了财产和孩子的归属问题,房子孩子存款都归刘英,骆雄净身出户,只保留对儿子的探视权。

”行吧,既然这样,等你出差回来我们就办手续。“

刘英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婚姻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可是她没时间悲春伤秋,生活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在接童童回来的路上,社区的公告栏有一份小区的停电通知。小区物业管理松散,等到楼栋里电梯突然罢工检修才知道,配电房设备老化,错综复杂的电线疏于维护,也要一并检修,因此部分楼栋被紧急停电。刘英家所在的6栋就包含在其中。

刘英家住在十三层,不算高,可童童爬起来直叫唤,刘英只得抱着他上楼。刚到楼上,发现全面停电,高层的水压上不来。没办法,她只能安抚好哇哇大叫的童童,揉着酸胀的手臂,提着桶下到一楼的物业大厅去接水。

这些对瘦小的刘英都是巨大的挑战,在她提着满满一桶水摇摇晃晃地走在昏暗的楼道时,一只有力的大手伸过来,接过去了她手里的重担。

她抬起头,看到了许译高大的身躯。

“呀,你怎么来了?”刘英惊讶极了。

许译故作自然地回答道:”我下班路过这里,看到一片漆黑,就上来看看。”

刘英居住的地方很偏僻,同主干道距离很远,一般少有外来车辆。上次她就好奇许译和程老师怎么会从这里路过,今天许译故作轻松的回答,让冰雪聪明的刘英嗅出了特别的味道:许译一定是有意为之。但她极有分寸,没有继续探寻,跟在许译身后回到了家里。

童童别提多高兴了,许译来了他就有人陪,刘英也乐得可以有一会空闲,能加班补白天未完成的工作。她想,许译代表程老师,既然老师一片好心,她又何必扭扭捏捏呢?

实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三五天过后,小区的供电就彻底恢复了。可童童对许译陪伴似乎有了依赖,还要求许译接他放学。

幼儿园的守门大爷对骆雄印象不深,见童童一左一右地被一对青年男女牵着,热情地招呼道:“哟,童童,爸爸妈妈都来接你放学呀?”

童童和许译边走边玩闹没听清,可刘英听得真真切切。她耳根子红透了,连话都不敢接。她意识到事态的发展已经到了危险的边缘,不仅是童童,就连她自己也已经对许译产生了依赖情绪。因为骆雄对家庭的缺席,她已经无形中将许译当作骆雄的替身。

当天许译离开时,刘英支开童童,在过道里请许译以后不必再来。

“为什么呀?童童不是挺喜欢我的,咱俩不是处得挺好吗?”许译不解地问道。

“许译,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没有办法回去了。”刘英轻声说道。

这句话像触碰到许译身上某处神秘的机关,他一改之前温文尔雅的形象,一把抓住刘英的肩膀,热切地说道:“小英,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现在还不晚,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他还试图将刘英拉入自己的怀中。

刘英吓了一大跳,她无法把面前这个举止粗暴、双眼通红、情绪失控的男子同记忆中的许译联系起来。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许译的手里挣脱出来,指着电梯的方向说:“请你离开!”

许译恢复了理智,他竟然跪倒在地,用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痛哭起来,“小英,是我不好。我没控制住自己,你原谅我好吗?”

前后这样的反差,刘英简直不知所措。她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说道:“你走,今天的事情我就当没有发生过。”

“小英……”许译不甘心,可终究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一转弯,他就握紧了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楼道的墙壁上。他还是太心急了,可是眼下这种情形他能不急吗?

咚咚声清晰地印到了刘英的心上,她为自己的冒失深深地自责起来。当年许译那样优秀,无论是人品还是成绩都深深地吸引着自己,可她还是拒绝了。因为自己特殊的家庭环境、平凡的外貌,她太自卑,无法坦然接受那样一份热情的爱恋。如今,她默许许译靠近,何尝不是对当年错失的一种弥补。可是时过境迁,这世上还有回头路可走吗?

第二天,送童童去幼儿园后,刘英请了假。她想去看看妈妈,同她说说自己的心里话。

妈妈的骨灰安放在郊区的墓地里,可是除了刘英一家,少有人来。上山时,她想买束妈妈最喜欢的黄菊花,可老板没有出摊,她只好抱着遗憾信步走上来。

可是,在内心深处最熟悉神圣的地方,刘英居然看到了一抹明亮的黄色。她揉揉眼睛,加快了脚步,走到妈妈的墓碑前面,果然躺着一大束新鲜明媚的黄菊花。

会是谁呢?难道是别人放错了?可是墓碑上有名字照片,应该不至于吧。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刘英回过头去,仿佛瞬间被电击中,石化在原地。

三百米开外的地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在另一位戴眼镜中年人的搀扶之下,摇摇晃晃向她走过来。

刘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要跑走。

老者沙哑的喉咙里闷声闷响地蹦出来两个字:“小英!”

声音不大,却像魔咒一样,刘英定住了,眼里的泪水如山泉一般向外涌动。

李端流云
李端流云  作家 人生有一条路永远不能停止,那就是成长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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