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杨杨加油!”黄芷陶站在场边呐喊,手里拿着一瓶开盖的矿泉水。
“真好看,你就舍得送给我了?”黄芷陶眉梢一扬,镌满欢悦。
“季杨杨,你别拖我下水啊,小心我跟黄医生告你状…”
女警正俯身将身份证交还给乘客,收到同伴的信号,即刻会意,快步走到年轻女孩面前:“请您下车,接受检查。”
林灿还在意犹未尽地絮叨着:“跟帕沙合作四年,换了这么一点信任——凡是塔寨来的人,房间里都不用装东西。你知道这是谁提出的要求吗?是辉叔。”
“这不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嘛,就怕我们都看走眼了,万一啥也没有,竹篮打水啊,不能让二位当家的失望。”方一凡脸上已沾上了泥渍,笑得很坦荡。
“帕沙老板,真周到啊。”林磊儿颔首。
“放心,这里还算清静。”林磊儿径直走进洗漱间,将水龙头与淋浴花洒重新扭到最大。
物转星移,转眼夏末。
“来给我做个试试吧。”
他心中几次闪念而过:或许有机会策反她。
“谢谢你。”阿笛粲然露齿,大大方方地握手。
“虽然我没找到确凿的证据能跟站长汇报。可我总觉得有东西扔下去了,得找找,这儿水草这么密,肯定能拦截下来。”方一凡头也不回,与季杨杨淹没在茫茫夜色中。
“你们这儿的人耍流氓,刚才那个男警官押我过来的时候,动手动脚的。”中年女人慵懒地往墙上靠着,柳眉一挑,显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谁是他家属。”黄芷陶嗔了一句。
房门半开,乔英子拿起一个花里胡哨瓶子,标准地扬起嘴角:“先生,您试试,这款畅销精油——东方密林。”
“刚审了一通,有重大发现,头儿这段时间部署的行动,跟咱今天抓到的对象,有关联,我找了小丁去医院替你,你赶紧回来。”
乔英子兀自绕到黄芷陶身旁,颊边又绽出一朵微莲:“预备,预备家属,这总行吧…”
“漏了三颗,现在人没事了。比起上次你们送来那个吞了八十颗的,这回的小姑娘还算惜命。”黄芷陶轻哼一声。
翌日薄暮,医院。
中缅边境掸邦北部果敢自治区某街市
这是毒枭帕沙对他的“试水考验”。
无言,他轻拍她的肩头,将手边的汤碗推到她面前。
他孑立“饿狼”群外,干脆拿起了纸笔,刷刷给木康的同志们写着回信。
林灿瞬时感到芒刺在背,他来缅甸时,林小力还在读高中,东叔也曾交代,要让新一批的塔寨子弟手脚干净些,如今不过四年,他怎地趟了这滩浑水?
“把阿笛叫过来服侍林先生用餐。”帕沙朝随从努努下巴。
照片随着转盘传来,林磊儿透过暗色镜片,依然能大致看清照片里被屠肠决腹,肝髓流野的同行,心中一阵刀绞。
“你们捞了一晚上,捞出了这个?”
“是啊,昆明挺好的。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阿妈是中国人,当年我阿爸生意破产被追债逃难,是我阿妈救了他。”阿笛勾起回忆,堂兄们的叮嘱被抛脑后,又开始口无遮拦起来。诚然,她底子干净,也吐不出什么黑白。
这一幕幕落在马云波的眼里,愧疚感如藤蔓攀上心头,儿子的命宝贵,这些青年缉毒警的命就不值一提了吗?发妻是一生爱侣,可也有一名年轻的女医生默默在等着她的意中人。还有那青葱盎然的草坪上驮起的排排墓碑,烈士英魂尚未安息,他却选择与阎罗为伍。
林磊儿一身藏青色西装,皮鞋上凹凸有致的纹理随着炽烈的阳光一隐一现。榫卯般直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Rayban飞行员墨镜。
黄芷陶这才反应过来,万千滋味涌上心头,大庭广众下,她一度试图抢滩眼眶的泪水展开争斗,结果还是败北。
“是天昊,还是胜武?”
材料室的门锁年久失修,不易关紧,乔英子正用巧劲转着钥匙,边检站副站长马云波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边,似是关切:“乔英子,你今天在会议上状态不佳啊,身体不适吗?”
烟灰缸上的纸烬积得很长,两人交谈即将进入尾声。
他漫无目的地在这民俗气氛浓厚的街市上散步,小姑娘们颈边绕着一圈又一圈缤纷的花环,衣着木色筒裙,招展鲜艳,她们三两成群地嬉闹而过,贩夫走卒们用缅语,傣语,还有生涩的西南官话叫卖着农产品,不时还夹杂几句蹩脚的英文。
帕沙双手抱胸,盯着死不瞑目的于慧,嘴角挂起一丝讥讽。
帕沙注意到小男孩无措地往林灿怀里钻,一把攥住他的手,生生将他扯出来:“小子,告诉叔叔,你妈妈这样好看吗?”
办公室里,马云波手里捏着于慧的照片,泪滴砸在地上,他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的哀恸出声。
林磊儿正做着俯卧撑,额上青筋凸起,心中默数着“一百九十九,二百,二百零一…”
“请出示您的证件,还有,行李架上这把吉他是您的吗?麻烦您拿下来,我们做一个简单检查。”方一凡看着眼前长发披肩的年轻姑娘,声音放和蔼了几分。
“改天?你们队的季警官跟我说了好几次这话了,还不是整天脚打后脑勺,面都见不上。你们还是忙着抓毒贩吧。”黄芷陶一边吩咐护士拿来输液器,一边苦笑叹息。
马云波慢慢转过身,几乎使尽全身力气,稍稍压制自己的情绪:“跨国联合缉捕马上开始,到时候,老子要亲自将他抓回来正法,用枪杆子把他送下地狱。”
余字未吐,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乔英子连忙小跑到病房外按下接听,削减了那锐利的鼓噪。
林磊儿缓缓摘下墨镜,薄唇启合:“好啊,既然帕沙先生这么有诚意,想必接下来的货,也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你,跟我过来,双手抱头,站好。”向X光机方向一指,示意中年女人过去。随即让另一名女警将年轻女孩拉到自己身后,让她观看全程如何操作。
“各位乘客,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边境管理条例》,我们需要对这辆车进行检查,希望各位乘客配合。”季杨杨按部就班地登车,敬礼,随即开始对乘客们进行逐一排查。
林磊儿看着乔英子额前碎发遮着太阳晒出的檐帽印,更是了然。
方一凡在旁拧眉:“她体内藏毒,还额外带毒。真以为例行检查就是搜身?真当我们这群人吃素的?”
哨声吹起,记分牌定格在众人的视线中,比赛结束。季杨杨一脸骄傲接过黄芷陶递上的水,一顿豪饮,恬淡的清凉敷在口腔里,快意无比。
接下来,他将以广东省东山市塔寨村治保主任林小力的名号,与缅北地区远近闻名的毒枭帕沙进行接触。而真正的林小力,早已被广东省公安厅抓捕控制。
潘帅愤然啐道:“帕沙这个畜牲…”
“从东南到西南,从椰林到竹林,我叹河山风光无限,深感守土之责更甚,卫国之情更坚。幸与诸君并肩作战,无畏,无憾。时日虽短,牵念绵长。落花有意留身腹,边月清风驻我心,遑论苦艰,感激遇见。ps:下次能不能捎点松茸来?”
乔英子腾出一只手,揉按着酸胀的太阳穴,其实她心中也燃起好奇的火苗,想跟方,季二人一同寻找弃物。
“你从哪儿来,去哪儿?去做什么?”方一凡目如针砭。
德宏某县医院手术室前
一辆客车徐徐碾开湿润的空气,向边防检查站驶来。
“不,以前我出去玩的时候,阿爸他们总是派人跟着我………”姑娘原本砍瓜切菜般的清脆的声音顿住了,忽像泄气的皮球。
七日的相处,阿笛的率真赤诚让林磊儿感到她与此地格格不入,更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这个姑娘竟丝毫没有参与过帕沙集团的贩毒生意,只是在必要的场合里陪酒笑谈,跳舞助兴。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随着与河道的距离不断缩短,季杨杨和方一凡忙碌的身影映入了马云波的眼帘,他心下陡然,此刻,他比谁都清楚,河道淤塞的泥沙水草下,包藏了一个怎样的秘密。
一位左胸中弹的年轻姑娘,引起了黄芷陶的注意,她身上没有任何防弹服制,血迹斑斑的脸上几乎毫无生机。
“马副站长您放心,我们不会让任何违法之徒有可乘之机!穿上这身警服,我们必须对得起它。方一凡说了,他今晚就是不睡觉,也得把这事弄明白了。”季杨杨声线明朗,单手握拳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我白天出门按过了,下次吧。”
“小力,我是灿哥。”
季杨杨闻声而动,快步冲下车厢,迅速检查着四周,靠窗的水泥地上空空如也,混浊的小河湍急流过,水草与垃圾搅在一起,织密如盖,一时间确实很难找到证据,他无奈地朝车厢里的同伴摇摇头。
小男孩像筛糠一样抖索着,恐惧与悲痛在他童稚的小脸上漫溢,仿佛魂魄被抽拔出来。眼前这个披着人皮,面目狰狞的伥鬼,浑身长满暴戾恣雎的毒刺,每个毛孔都流着腐蚀性毒汁。
林磊儿正警惕地扫视四周,又听见了一句:“街上都是自己人,你只管走就是。”
东山市禁毒大队
“笃笃笃”叩门声很急促。
季杨杨,方一凡与战友们在操场上打篮球,一次次投射,弹跳,掌心青春的温度不断在他们之间传递着。
阿笛正陪同林磊儿,兴致勃勃地游逛在民俗街上,她穿了一身绯色筒裙,如瀑乌发挽成一个俏皮的髻,面若灿霞。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当你的朋友。”林磊儿淡淡一笑,伸出手。
乔英子欲言又止:“没事,昨天季杨杨跟他的线人联系上了吗?”
“等这个案子破了,你来我们食堂啊,我们领导早就说了要好好感谢你。作为季杨杨同志的家属,这么支持我们工作,委屈你了。”乔英子看到了黄芷陶口罩上眼神里淌泻的怅然失落,宛如冰川峰底的冰莹。
“于你而言,昆明就是中国?”林磊儿有些不可思议。
眼看着年轻女孩就要哭出声来,季杨杨连忙唤来另一名女警,与乔英子合力将她架下车。
质明,两位青年警官彻夜未眠,在这段狭浅的河道除污理秽。
“对了,如无意外的话,广东省公安厅派来的同志现在应该跟帕沙接触上了,根据广东省李局长提供的线索,我们迫切需要找一名同志乔装,跟他接头。”
“木康边检站,乔英子。”
“谢谢老板。”
2005年春夏之交,云南公安边防总队木康边防检查站。
“塔寨林先生吗?”突如其来的一句蚊呐,让林磊儿放缓了脚步。
半个月前,他告假回家探望妻儿,却不成想家中竟空无一人,茶几上一部老旧的手机,一封复印件的短讯。让他瞬间乱了心神,强压着不安预感拿起那张纸。
未等林灿看清人影,他就猛然被巨如磐石的力道悄无声息地压下,锁喉。门被控制得当的一个蹬腿合上,似乎一切都是那么平常。
病床下的滚轮骨碌碌地转着,一名又一名闯过鬼门关的勇士陆续被推出手术室。
逾三日,木康边检站食堂
林的同事们闻见香味,蜂拥而至,李飞更是冲在第一线:“我多拿两块啊,给隔壁马雯警官。”
乔英子独坐一隅,心事重重地掰下一角又一角馒头,木然送进嘴里。
马云波的妻子于慧被锁铐在粗壮木桩上,眼里满是血丝,气息奄奄,丝缕错杂的脏污布条挂在她溃烂的肌肤上,十指缝里插满钢针,几只蚂蝗在她身上蠕动吮吸着,鲜红随着孔洞汩汩冒出。
“林小力先生,幸会。从广东千里迢迢过来,实在辛苦。”毒枭帕沙脸上虽泛起职业性的恭维,身体却岿然不动地靠在藤椅上。
“老潘,我有点事,想单独跟你说。”马云波推门而入,见两个浑身泥点的愣头青,正满脸凝重地与潘帅研究案情。
“好,拿身份证…这吉他……啊不,这把吉他不是我的。”姑娘眼神躲闪,扭头翻找着身份证。
“你,刚才往外面扔了什么?!”方一凡正好检查完一名乘客,也瞟见了中年女子的动作。箭步上前,向外查探着。
乔英子盯着亮了一天的指示灯,浑身酸乏。
“马副站长,我们挖宝呢,白天好像有人往下面扔东西了,挖着了,给您献宝。”方一凡敛不住皮性,朝马云波插科打诨起来。
“不用。阿笛,你看,过了瑞丽口岸,就是中国了。”林磊儿望着不远处的建筑,鼻息轻出。
东方既白,轮胎与地面粗砺剧烈的摩擦声传来,黄芷陶的太阳穴突突跳起。少顷,便遥遥听见一阵蕴含强大能量的声浪,那是竭力召唤她们的呼号。
“下车干嘛?”中年女子假装无辜。
但彼时,她敌不过腹中空寂,只想快快将会议材料放置妥当,然后去食堂点一碗温热吃食填满胃囊。
微光影射窗帘,熟悉的起床铃号如约而至,乔英子尚蜷卧在床。沉眠的梦境中,有鸟雀结队喧腾,从旷寥的山野掠过,它们羽色花杂,展翅划裂天帷。
“请问这是谁的吉他?”
林磊儿的瞳孔中聚起惊诧,尽管任务开始前,他们对相遇林灿可能出现的情况做出了预判,制订了一系列的应对方案。
愤怒的风暴席卷了马云波的脑海,他正想迅速报告此事,眼前却突然闪现了前几日寄送来那张的骇人照片,帕沙跋扈至极,将这张照片寄去了各边检站,还将卧底的两根肋骨,扔在了这名缉毒警生前所在的单位门口。
方一凡乐滋滋冒出一句:“我娶,娶了她,我家奖章津贴加倍,赚翻了!”
拂晓,国境线上的新日冉冉东起,像流汁蛋黄般镶在地平线上,漾开层层华光。
“你们先证明自己的清白吧。”乔英子无暇再与她费口舌。
“老板,阿笛身上的窃听器取下来了,这几天,估计有点问题。”未等帕沙低头观察小男孩的神色,一个马仔气喘吁吁地冲进来。
“想清楚了,我再重申一次:被我们查出来,跟你们自己交代,性质可是不一样的。”
此刻,林磊儿平静的内心掀起了一角微澜。
枪响,子弹穿首而过,脑浆迸射,她软软伏下身子。
无人应答,乘客们都用一种复杂的神色盯着那把吉他,目光疑惑地扫过那位年轻姑娘,又落回方一凡身上。
“黄医生,她怎么样了?”乔英子见门甫一张开,便急忙询问情况。
他从来不会告诉她任何消息,无论是开始还是结束。
号声蹁跹悠扬在边检站每个角落,换哨的卫兵下了岗位,看方一凡小心翼翼地托着“战利品”,季杨杨杵着两把工兵锹,二人颇有“战场归来”的架势,忍俊不禁。
乔英子盯着显示屏,中年女人的肠道里满满当当的胶囊状物体,如淤塞的管道,错开屏幕,她神情却依然轻佻,人体运毒,于她而言仿佛是一场赔率极小的博弈。
黄芷陶与同事们都繁忙而有序地准备血浆绷带,镊刀针线,组织钳剪。她知道,今夜一定又有重大行动了。
“你别狡辩,我看见了。”乔英子正拉扯着胶漆一般在黏座位上磨蹭的女孩,回头瞪着中年女子。
边检站X光室前
“她的接头人是帕沙手下一个小头目,林灿。此人原本是广东塔寨林耀东的二房侄子,他们四年前做成第一单买卖后,林灿就驻留在帕沙集团,长期做一些撒网工作,并不是重要人物。”方一凡补充着昨天会议提到的内容。
墙上的挂钟指针像技艺高超的芭蕾舞者,周而复始地匀速旋转,不识疲倦。
“本来想给你安排个好点的住处,接风洗尘。可最近该死的绿皮实在盯的太紧,只能先委屈您来这儿了。”帕沙勾勾手指,随从立刻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在玻璃转盘上。
方一凡顶着眼下厚厚的青黑,通宵力寻,终于找到了中年女子抛下的东西——一个被切割开又重新粘合的大可乐瓶,瓶内的琥珀色液体显然是人为的二次灌装,有些破漏,一块黄胶布包缠的砖状物体浸在其中,若隐若现。
“我这个堂妹啊,就是大嘴巴。要不是还有点用处,早毙了她。对了,林灿,这几天阿笛可是陪着你们塔寨的人。”帕沙随意把手枪往地上一掷,冷笑着。
入夜。
“会议上为什么不报告?!”马云波佯装严肃。
远道而来四字,让林磊儿多日悬着的心放下了不少。
仪器冰冷无情,却也最公正严明。
“前面傣家饭店六号桌,老大等你。”未及林磊儿发现出语之人,一个与前者不同的声音稳稳地穿过鼓膜。
“先生您可以开门看看,我们提供精油推背,穴位推拿,泰式头疗等多样服务。如果您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更可以体验一下东南亚的风情。”女声不急不缓。
“今年农夫收成不如以往,我给你们塔寨踢得多,这个纯度的果子可是越来越难弄了。这批做完,我也说不准下次。”帕沙点燃一根香烟,眯起眼睛,揩揩下巴上的胡茬,冲着林磊儿吐了个烟圈。
“不好,损漏了,快送她去医院。”乔英子脸色骤变,一路小跑到检查室门口呼求帮助,在年轻女孩被抬走时,她狠狠地剜了中年女子一眼。
缅北,天阴,帕沙住宅地下水牢。
“林先生,你瞧瞧,为了你这次大驾光临,我可是没少费工夫,又挖出来一个绿皮,为了充分地杀鸡儆猴,肢解之后,把家伙的两根肋骨给扔到边检门口。”
季警官得意洋洋:“平时不吭不响的,可我早知道,方一凡这小子蓄谋已久。”
此时,林磊儿在淋浴间里洗漱着,龙头扭到最大,叠水如棉,不用弓弹花自散。这是他一天中难得的片刻松神。
未及中年女人张嘴,年轻女孩就海棠含露般地呜咽起来,楚楚大眼里盈满无措恐慌:“警官,我就吞了20颗,我表姐说没事的,她教我的……”话音未落,倏然倒地。
“来,小子,反正你爸爸准备跟我死磕到底,现在留你当筹码就够了。至于你妈妈,今天我让你观摩一下,怎么做光荣家属。”
一身英气逼人的八七式夏常服熨帖地勾勒出乔英子挺拔板正的身姿,大檐帽上熠熠锃亮的国徽与她此刻雌鹰伺猎一般的神色相映添辉,通身飒爽干练落在普通乘客的眼里,不免生出敬畏。
当她下意识从虚幻的梦中挣脱,发现同事们早已陆续醒来,在宿舍里走动,她长出一口气,梦与现实的剥离感依然摇摇晃晃。
“没有啊,警官,我什么也没丢。”
“真是麻烦你了,改天请你吃饭啊。”女警匿去脸上硬线条,知趣地给医生递上纸巾擦汗。
乔英子按照上峰的指示,抵达了林磊儿下榻的高级酒店,她跟提前潜伏好的同志里应外合,顺利乔装成服务员,估算大概时间,朝林磊儿的房间靠近,步伐衡稳。
他彷徨了,思虑再三后,颤抖着双手,用桌上留下的那部手机,拨通了联系人的号码。
“勐市到瑞丽,做生意。”中年女子没好气地吐出几个字,故作潇洒地从包里掏出一片口香糖,吧唧着嚼着。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树叶被光照之后喷涌而出的,极具生命力的味道,沁人心脾,光斑如被锻打的火树银花般溅落在地上。
“给。”青年的毛茸茸的寸头在阳光下有些滑稽,炽烈而干净的笑脸是那样灿烂。一枚三等功奖章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那边说,于慧姐的遗体就曝横在他们村子里,无人敢近,至于孩子,下落不明。”
“塔寨…现在只剩我了吗?”
阿笛是帕沙的堂妹,从小在中国境内长大,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粉目肤白,艺术院校毕业后,便一直留在“家族企业”里。
“这位女士,请你拿着行李跟我下车。”方一凡抬眸,神色不怒自威。
“吱呀”门被缓缓拉开。
天色将瞑,方一凡和季杨杨匆匆从会议室出来,几名战友都往灯火熹微的食堂走,他们却在工具房里寻了两把工兵锹,反向行之,朝小河方向奔去。
“无妨,细水长流,你也知道,我们塔寨一向不要滥竽充数的东西。我饿了,帕沙老板,上菜吧。”林磊儿骨节分明的手悠悠敲着桌面。
担架上的伤员一拨又一拨地被送进抢救室。
一周后,中缅边境瑞丽口岸。
“缉毒武警的妻子,英雄背后的支持,于慧女士,今天感觉还好吗?”帕沙凑近,嫌恶地扫了一眼于慧,马仔一记闷棍直捅她小腹。
林灿原本默然站在帕沙身后,扳机扣动之时,他疾迅向前,捂住了小男孩的眼睛。
刹那间,林灿明白,东山那个“禁毒模范塔寨村”,极有可能已经灰飞烟灭。
林磊儿手一挥,火速撤离这大型抢食现场:“大家吃尽兴了啊,这都是小场面,回头让他们再给我寄别的。”
她只知父辈兄长们是“谈生意”,有时需要这红酥手,黄藤酒,却不晓得具体生意内容。
“乔英子,你看以后谁敢娶你!”季杨杨显然对这个时而短路时而满电的灯泡有些不满。
“他会杀了你。”于慧艰难地抬头,吐字。
“你在那儿有很多朋友吗?”
“嗯…送你了,以后立功都有你一半。”
车里的乘客骚动起来,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你俩在这儿干嘛呢?”
诚如店名,依树积木的“干阑”形竹楼是它的主构,上以待客,下栖鸡犬,十足的傣式风格。
乔英子低眉蹑步进入房内,神色慎之又慎。
“帕沙先生,久仰大名。”随从拉开座椅,邀他入座,林磊儿拍拍身上的尘土,嘴角一牵。
“我可是特意用了彩色打印,还给附近每个边防站都送了一份。红血白骨配黑眼珠子,他们应该也会觉得很美吧。林先生,墨镜摘下来,照片更耐看。”帕沙阴鸷一笑。
“例行检查,是否有携带违禁物品。”
“说吧,吞了几颗?你不说,机器可显示得清清楚楚,再不济,把你拘留,排出来就知道了。”
六零三房内。
林磊儿按灭烟头,“咝”地一声,无数细微的颗粒在空气中袅袅而起:“应该说,塔寨,还有你。”
“是林小力。”
办公室里,站长潘帅仔细地将可乐瓶沿原本的裁线剪开,撕下了黄色防水胶带——一块沉甸甸的海洛因再也无处遁形。
方一凡有气无力地瞪他一眼:“你还嫌我?你没味儿啊?咱还是先跟潘站长通报一声。”
良久静默。
于慧凄厉声嘶:“放过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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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官,那把吉他真不是我的,你别因为这个为难我啊…”
“请您下车,配合检查,我们不会随意冤枉任何公民。”乔英子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女孩,又一次重复道,余光忽瞥见客车后座的一名中年女子仿佛往车窗外丢了什么。
“想得美,谁家翻倍还不一定呢!”乔英子一个轻飘飘的直拳落在他背上,方一凡刚结束了篮球比赛,又与乔英子开始了满场竞逐。
晨雾如帔帛婀娜,缠萦在这片暗流涌动的土地上,远阔而望,难辨东西,显出几分扑朔迷离。
黄芷陶换下无菌服,静静地靠墙坐下,手术帽与口罩间露出欣慰的眼神。
阅毕,他狠狠地将纸撕成碎片——他的妻儿已全部被帕沙绑架到境外,想要家人活口,他就必须在一个月后帕沙集团与塔寨的运毒合作中“协助通关”。
“谢谢领导关心,我没事。”乔英子挤出一个笑容,比起眼前这个爱打官腔,处事优柔寡断的二把手,她更喜欢雷厉风行的站长潘帅。
他的耳鼓只听见林磊儿刻意欣喜地蹦出一句粤地方言:“灿哥,我哋好耐冇见。”
“六零三号房间,需要提供按摩服务吗?”关上水龙头,他听见朦朦胧胧地传来女声,刚想直言拒绝,又想到附近会有帕沙的眼线,戏,还须做足。
乔英子眼神霎时一亮,仿佛探路者在幽深哑暗的坑底点起光烛,她朝病房内的黄芷陶做着“我得走了”的口型,未等白衣天使询问详细,她墨绿色的身影就在医院长廊的出口愈发见小。
方一凡打了盒面条,又盛了碗热汤,挨着她坐下,桌面零落着白花花的碎屑粘上饭盒,他有些担心地在乔英子面前舞舞手:“怎么了?这两天回来看卷宗看傻了?”
一个面容清秀的小男孩,被帕沙手下粗暴地拽进了水牢,目睹母亲的惨状,他目光有些呆滞。
“是吗?那我也得拉你儿子陪葬。这小子,我怎么教他,都不肯喊我爸爸,你们英雄的家属,还真有点意思。”帕沙向手下示意,命他将孩子带进来。
乔英子朝她挤眉弄眼:“哟,预备家属今天这么激动,难得啊。”
“难道,她们只是投石问路的鱼饵?”潘帅顺手抄起桌上弦已绞断的吉他,端详着,昨天查验发现,这把吉他内壁仅粘了一包根本无法出售,纯度极低的冰毒。
他不知道为什么,主动放弃了挣扎,苦笑。对林磊儿释放出一个易帜的信号。
“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很重要,估计关系到她家人的性命,所以别的都审出来了,就这个死不松口。”季杨杨应答完,又推推方一凡肩膊,捏鼻正色道:“赶紧去洗洗这身脏泥,太臭了。”
林磊儿办公桌旁摆着一箱云南寄来的鲜花饼,每盒表面都贴了张便条,上面是几个温暖娟秀的墨字“赠予东山同袍,木康的兄弟姐妹送上”。
乔英子喉咙一紧,鼻头发酸:“去年春节,母子俩还来给我们送水饺……”
灯乍熄,手术室内的黄芷陶松了口气,开始指挥着护士们打扫战场。
一小时后。
中年女子骤然提高了音量,似乎有意提醒谁人:“警官,您这公事也公办了,再耽误下去,我老板该急了,生意人,赔不起。”
外头月色暗瘪,凉风低声咽泣。
潘帅摆摆手,眉间疑云丛生:“不,没这么简单。刚才检验科的同志来报告,说她已经排了,可她体内的毒品,是假的,她自己并不知情。奇怪的是那个年轻女孩体内破损的三颗,是真的,这倒是背后有人蓄意要混淆我们视听了。”
“林先生,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会儿?”阿笛注意到林磊儿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过,她的堂兄帕沙回回皆是如此,来了客人也不急着交易,非按住他们在边境游山玩水,说就要考验合作诚意,耐心不足客人们总是差点翻脸,奈何帕沙的货源最好,他们只能屋檐下低头。
季杨杨有些愕然,但依然语气保持镇定:“昨天审讯过程中,她交代过,接头人在让她们吞毒的时候,是分开的,她只嘱咐了她表妹几句,就被带到另一个房间了。而且并没有具体说明她们的下一个联系人,只是粗略地给了一个毒品安置点。”
“你丈夫,并没有给我想要的答案,看来是不打算跟我合作,还要取我的项上人头了。既然如此,必须好好款待你,让他学会怜香惜玉”帕沙挑衅地注视着于慧,伸手接过随从递来的相机,将这不堪入目的景象一一摄入胶卷。
女孩顷刻慌了神,碎花裙下的双腿不自主地发抖,清秀的五官扭成一团皱纸:“警官,你们要带我去哪儿?我是好人啊…”
方一凡环顾四周,伸手够过吉他,抚了抚琴弦试音,几声闷响,他又掂了掂份量,心中已有数。略一沉思,将吉他放回原处。折返,错身路过乔英子身边时,看似下垂的手肘不易察觉地一动。
“其实我想过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以这样的方式…”
“行,杨杨咱俩先去洗洗,闻闻你身上这味儿,刚才差点把哨兵都熏晕了…”方一凡心领神会地拉着季杨杨离开。
武警少尉季杨杨侧身正了正衣领,与战友方一凡,乔英子列队向前走去。司机熟稔地停车,按钮,开门。
“请进。”
他低头抻了抻警服,咳嗽一声:“行了,你们忙着,我去别的地方检查…”
山神饱蘸一管朝晖灿金,尽数点落,撇去了边疆长夜的森凉。
“诶,等会再去食堂,我先给你送个礼物。”季杨杨与黄芷陶摩肩而行,路过宿舍时,脚步停了下来。
每到这时,她的心只能反复游走于等待与祈祷中。
“交货之前,你们见见?”
“广东省厅,林磊儿。”
“你们干什么呢?不去吃饭吗?”乔英子怀抱着会议记录本,堆叠的一摞报告更显得她身量纤纤,年轻的声音里藏着几分疲倦。
“你弄完就早点休息去吧,我到别的地方检查检查。”说罢,马云波背着手向楼外踱步,乔英子不知道的是,他真实行踪并非日常视察,而是到小河边“取货证真”。
“或许吧,我人生的前二十年,都是在那儿度过。”
潘帅屏息凝神:“根据乔英子反映的情况,交易前夕,帕沙很可能会安排林灿与林磊儿见面,这可是颗定时炸弹。这次行动筹备,多少人的性命搭进去了……,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牺牲,一将功成万骨枯。”
“不是吧,这就把黄医生收买了?!季杨杨你那津贴给她不花干净,我是不会把预备二字去掉的!”乔英子不知从哪儿跳出来,笑嘻嘻地揽着黄芷陶的肩膀。
傣家饭店露天长廊,翠竹围绕,绿树成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