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看着他

2019-10-02 16:44:37

婚姻

过一会儿护工大概是接到了记者的电话,她说主人公不同意,记者死缠烂打了一会儿,护工把对她的怄气全抖记者身上:“这事怎么能怪我呢?我能做她什么工作?我就是一干粗活的,给人洗屁股的,你逼我有什么用?!”

这也许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的付出。

最后一次看着他

如果她有一丁点力气,她想站起来把家里所有爱过的证据都毁灭掉。

她忽然尖叫起来:“不——”

她想说的话太多,她想起14岁那年穿着牛仔上衣背着大书包的他,在跑起来的时候书包在屁股上颠。她还收藏着他第一次送她的贺卡,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和四个字,新年快乐。她还留着他写给她的每一封情书,本来想在婚礼上给他一个惊喜。她还幻想过和他生一个孩子,睡在一张小小的摇床上,在和煦的阳光下,在美梦中,会忽然间笑。

她没敢回赠他任何东西,她是个有点自卑的女孩,她觉得当她太想要一样东西的时候这样东西忽然属于她了,就这样白白的属于她了,好像有诈似的。

吃完饭她说想睡觉,护工把她抱到床上。她放她的时候很不用心,有点像扔。反正她的身体也没有知觉。那些疲惫、牢骚、瞧不起,都在那小小的一扔里。挺好的,所有人都烦她了。

她开始观察他。她盼望着他的厌倦快点大张旗鼓起来。她累了,她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对待他,只为了不在他的生命里惊起一丁点波澜。

后来,他们一起升入重点高中,高二那年有了第一次正式约会。

她的眼泪没能擒住,顺着一边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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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合适的一句话,她曾演练过千万遍的一句话。

她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为什么要自杀呢?那对他又将是一道伤害,他会自责自己对她的照顾和安慰不够到位,他会撕心裂肺很多年。他的爱比她的爱始终单纯得多,现在,他坚信自己可以创造奇迹,或许一种更伟大的力量支撑着他。但是她比他明白,他撑不了很久。也许一年,三年,或者五年。她爱他,所以不能让他为自己哭泣,她要让自己的死亡变成一件让他高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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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车站还允许进站送人,每次送他去火车站,她看着火车开走,就站在站台上哭。他一走把她的一切都带走了,风刮进身体来都咣咣作响。

在没有任何交流的五个月后,她开始听到他的叹息。是不由自主发出的。给她洗澡的时候叹,做家务的时候叹,独自上厕所的时候也叹。他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叹,它只是像一口比较沉重的呼吸。

求死也需要强大的毅力。她觉得并不比求生容易。好在她坚强地做到了。在出事两年多后,她的器官急剧衰竭。初秋,她陷入弥留之际。

前面两天她还不能说话,舌头是麻的,脑袋算清楚,一直想着应该怎么死。两天后能简单说点话,他问她:“痛不痛?是不是很痛?哪里痛?”她强忍着眼泪,哪里都不痛,她已经失去痛觉,除了心。

他一直哭,只要他出现时眼睛就是红的。悲伤长在他脸上,似乎硬揭下来就只剩血肉模糊的骨头。

“吃饭,”他说:“我只放了一点点盐,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他一勺一勺喂她,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一点回馈。但她硬着心肠什么都不给他,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她目光涣散,死滞,浑浊,她把自己变成一部越运转越令人作呕的机器。最后当她目光聚焦的时候,看到他的失望。

他照顾得一直精心。但她不说话。有时候他喂饭,她的嘴张不大,他想开点玩笑缓解一下气氛:“咦,我才发现你的嘴怎么这么小?我以前亲你的时候还以为咱俩嘴一样大呢,不然怎么亲得那么合适?”

两个人坐在公园的椅子上,中间像坐了一个隐形人,让他俩的举止都不太自然。最后他问她要不要吃棉花糖,他买了很大一朵棉花糖。

时间可以做到。

他终于在外面有人了。

还有一次护工早上就来了,来给她换尿不湿,她没有问丈夫去了哪儿,是不是一夜未归才给护工打电话让她早点过来,或者是出差了,还是别的什么。护工也没有说,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那一套程序,像生产性爱娃娃的传送带上,到了一个位置就装上眼睛,到了下一个位置给套上假发。整个过程麻木又惊悚,还无懈可击。

她胃口奇差,吞咽功能也出现了障碍。他买了一个打汁机,把果蔬打成颜色灰沉的浆体。

晚上外面是黑的,玻璃窗形成一面不大理想的镜子。她看着自己的脸。怎么脸都变得这么陌生,她没有一丝表情,没有恐惧,没有绝望,没有悲伤,那张脸平静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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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她在班里总是第一,他总是第二。有次期末考试她故意让了他,有半张卷子的选择题是瞎填的,他得了第一。发了卷子他过来问:“你是故意的吗?”她不承认。第二天就放寒假,晚上她收到了他送的一张贺卡。学校门口小卖部里最贵的那种,打开是立体的,一个小房子的半剖图,会响《献给爱丽丝》,还有一个绿豆大的小灯会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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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护工来,兴致盎然地说,她在小区里碰到一个记者,她跟记者说了这事,说一个新娘子穿婚纱出事,丈夫不离不弃,非常感人。记者跟她约时间采访。

他刻意的幽默完全不奏效。她失去了“笑”这一项功能。

她被推回卧室时路过客厅,看到墙上他们的婚纱照。她忽然想,自己也应该加快速度了,不然婚纱照取下来墙上会留下一块白色的印记。她什么印记都不想给他留下来。她要做到博尔赫斯说的那样,“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毕业后她去了他的城市读研,然后一起工作,买房子,买车子,结交各种陌生的朋友,共同学习做一个社会人。毕业五年后他们领了结婚证。婚礼推迟到第二年春天,因为她想穿一件抹胸婚纱,她在努力减肥。

他每天给她端屎倒尿,擦洗身体。那身体已经不像她的,她看上去只觉得陌生:丑陋的乳房塌陷着,盆骨高高耸起,下面杂乱的体毛显得破旧。一个人的身体竟可以变得这样毫无尊严。

她最后一次贪婪地看着他,他的头发,眼睛,睫毛,嘴角。他比少年时胖了一点,下巴上生了一颗粉刺,发际线挪高了一点,他脸上有一些表演的成分和油滑的腔调,尽管这个成分并不多,她还是成功了。她微笑着说:“谢谢你”。

他们已经竭尽全力。是她自己的皮囊太娇弱。

她想了很久,如果提离婚他是断然不会肯的。换作是她,也绝不可能放手。慢慢地,她从最初的渴望死亡中明白过来,自己连自杀的可能性都没有。

那个女人年轻吗?善解人意吗?对他好吗?长发还是短发?用什么样的香水?胸部饱满吗?他们在床上合拍吗?他们会一起喝咖啡?他们会聊些什么?他会笑吗?

每天早上和晚上他给她喂饭,换成人尿片。中午这些则由护工做,护工是他精心挑选的阿姨,脸上有醇和温暖的笑容。他们照顾她像照顾一个孩子。不,比照顾孩子恶心多了,孩子是生命的初始,他会一天天给你带来成长的回馈和惊喜。而她则浑身透着死亡的气息,一天比一天更羸弱下去。

她不知道谈恋爱应该说什么做什么,她盯着那朵棉花糖,看自己舔了一下的地方凝结出小水珠,朝里塌陷下去。她看得出神,以分散自己对他的注意力,免得自己的心脏会随时停跳。

高考后他们第一次接吻。第一次说“爱”字。这个字像在他喉咙里排练了几万遍,说得极快极熟练极慌张。她感觉他抱她的时候,她小山丘一样的胸脯挤在他胸前,他一定也能感觉到吧,一阵燥热来了,她的微微回避反而让他们更敏感。

他们考入不同城市的大学,他非常懊恼没有被第一志愿录取,他想复读一年重新考,她劝他,说每个月去看他。而事实是后来是他每个月来看她。

那一刻她就想到了死。如果眼睛闭上,再一睁开,发现已进入另一个世界,就好了。

她可能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女人之一。她是结婚那天出的车祸,丈夫轻伤,她则伤到了颈椎,高位截瘫,而且是完全性截瘫——整个身体失去知觉,大小便都不知道。

在镜子弥合的最后一瞬间,刺进来熟悉的一声叹。是他在书房做完一天工作的那种叹,是她渴望听到的那种叹。她笑中带泪,被一团光簇拥得轻盈、柔弱而温暖。

她收藏他的每一封情书,深爱上面每一笔墨迹。他的字有一种夸张的潦草,好像为了证明自己是个成人。

一天中午护工推她去吃饭,她看到垃圾桶里有一团纸,明明是新的,却被刻意团成一团扔进去。她扫了一眼,从折折叠叠的字迹里分辨出那是一张安全套的说明书。

护士来换药的时候她看到婚纱已经不在身上,她能想象到她在被抢救时那绝美的婚纱被粗暴剪开的样子。

她多么爱他,爱到把自己变成一个无赖。

她虽然感觉不到,但当苍蝇围着她转时,她知道自己的屁股,后背,可能都已经生了疮。

4

每一句都是说给她听的。她强迫自己对此漠然。

护工一愣,讪讪地,干别的去了。伺候窗口的植物都比伺候她舒服,植物会向人开出花来。

她合上眼睛,穿越万丈光芒,来到一片无人之境。回头去看,一切都消失于迷雾,背后逐渐合拢成一面镜子,镜子里的她目光明净,依旧赤手空拳。

他开始给她写情书。他说:当我躺在草地上的时候,云的形状都像你。

他回来得越来越晚。刚开始还有解释,后来没有了,什么都没有,干脆睡书房。

三个月后他用轮椅推她出院,由于瘦,她脑袋变得太大太重,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耷拉。耀眼的阳光一下子扑过来,不是风景饱含希望的美,而是密不透风的捆绑。她微闭上眼睛,瘦得这么厉害,睫毛已经长到不合理的地步,一下子就把眼窝盖住了。

她从14岁时喜欢上他。那年读初二,他是新转来的男生。他总穿牛仔上衣,背很大的帆布双肩包,当放学有人喊他的时候,他跑起来,她能听到他书包里的东西叮铃咚隆地响。

当她醒来后听到医生的诊断时,丈夫拉着她的手说:“有我在,我有在。”

她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他快乐,不让他的人生起一丝波折。虽然她想极了从他那里得到一生一世的爱,但是她更做的,是不求任何回报的爱他,像水,像维他命,像空气,她不想发出任何味道,只是滋养他。

最想说的是对不起,不能陪他走完这一生。

现在她几乎全裸着,身上插各种管子,手术后留下的刀口附近是青黄色的消毒水,有一种和死神威严的对峙感,和苟活的发酵味。

“你算什么?能帮我答应采访?!”她大吼。

他给她父母打电话,简单说了一下情况。恍惚中亲人都来了,死去的,活着的,都围在她身边。丈夫拉着她的手,叫她的名字,很明显,想问她有没有什么遗愿。

绝不能宣扬这件事,不能给她爱的人带来光环,荣耀将成为他的负累,让他骑虎难下。一面他会需要光芒,一面他会渐生绝望,所以荣耀是反人性的。她必须让他快一点解脱。

风气渐渐开放起来,大学里谈恋爱的同学很多。大家却都羡慕她,谁都没有他们爱得这么好。他们从来没有吵过架,碰到矛盾两个人都积极退让。

室友问:“你们这种异地恋,你不怕啊?”“怕什么?”“怕他被别的女孩抢走啊?”她仔细想想,她真的不怕,只要他幸福,她一定会很坚强,会真心祝福他。

她要让所有事情的发展都变成他的理想,他的愿望,他的企盼。只有这样他才不会痛。他必须感到一切都理所当然,问心无愧,才能如常地活下去,并以最快的速度走出来。

他的叹息分不同的层次。有一次他在书房加班,终于写完了一个文案,他伸个懒腰,也叹了一声。这种叹,叹出的不是浊气,是如释重负的快感,像性高潮。

她从那时开始臭美,觉得女孩必须穿最漂亮的衣服,给她喜欢的男孩子看。

她的肠胃越来越不好,每天拉肚子,和尿混合在一起。来例假时更是屈辱得无法言说。他每天要帮她洗好几次,再涂上药膏。可皮肤还是在慢慢溃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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