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娜希迦的右腿被压在一堆乱石下面,额头一侧有块凝结着沙土的黑色血块,光线太暗,仍能清晰地看见一条五六厘米长的伤口,从发际线里伸出斜着划过光洁的额头。
“阿娜希迦!阿娜希迦!”伸手在她鼻子前面探了探,微弱的呼吸几乎感觉不到,连喊了好几声,她紧闭着双眼没有丝毫反应。
些许急,些许慌,些许不知所措。
看了一眼她的腿,夏月白爬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压在上面的石头清理掉,搬开上面砖头大小的碎石,底下的情况要比自己料想的糟,一米见长的断石压在腿上,仅从外面看还不知道她的腿伤到什么程度。
夏月白摸着石块研究了一番,这石头很光滑,像是人为打磨过,说不定是石室被砸断的石顶,自己很难搬开它,只能试一试从旁边将它掀开。
选了一个较好的角度,指尖扎进石板与地面的缝隙间,顾不得粗糙的沙石将十指磨破了皮,咬咬牙一鼓作气将石板掀到了一边,沉重的石板翻倒下去激起一团浓密的尘雾,令这间狭小的石室再一次粉尘弥漫。
闷哼一声,阿娜希迦被疼得一激,醒了过来。
忙不迭来到她身边,夏月白惊喜地注视着眼神略显迷离的阿娜希迦,弯下腰将她扶起靠在墙边。“你的腿有什么感觉?”
“腿?”经夏月白这么一问,她才觉得右腿火辣辣的发烫,膝盖以下更是胀得好像要爆炸似的。
“你的腿被石板压了,我帮你看一看。”正欲伸手掀起阿娜希迦的裙子,不料刚碰到裙边的手被她一下把握住。一瞬间地讶然,侧目。
握着夏月白的手腕将她狠狠甩开,见她冷不防跌坐在地上,睁着一双错愕的眼朝自己瞅过来,阿娜希迦向后一靠,眉头浅浅拧紧,在她试着挪动右腿的时候。
全身的力气早在刚才来来回回搬开石头时用尽了,这个时候,夏月白实在没有更多的力气和这位半人半神的赫梯公主争执,皱眉撑着身边的石像站起来,夏月白在石室里慢慢兜了一圈。
阿娜希迦闷不吭声地靠墙坐着,透过昏暗里无孔不入的灰尘冷眼瞅着四处摸索的夏月白。
只见她摸着凹凸不平的墙壁将整个房间转完了,又走到房中一堆乱石丛生的地方看了看,然后弯腰伸手握住什么拽了一下,太暗看不清。
继而她又蹲下身开始将那堆乱石一一搬走,搬几块,刨开一点土,再搬几块,如此反复。
看得不耐烦了,阿娜希迦将视线调向自己的腿。借着暗沉迷蒙的光线,看不清伤势的情况,其实根本不用看,光凭那种冷冰冰的刺痛感,她也能猜到骨头肯定断了。
真他妈----想咒骂,却不知应该咒自己永远也摆脱不了的命运,还是骂那些将她推入这种不死不活境地的神。
“嘶!”布料撕裂的声音引来她的目光,朝夏月白看去,这个一刻也没闲着的丫头正从裙边撕下一根布条。
拿着树根和布条重又回到阿娜希迦的身旁,忽略她望着自己的视线里那束犀利的光芒,忽略她脸上质疑的表情,夏月白在阿娜希迦的伤腿旁跪下来。
“我在学校里学过创伤应急处理,你的腿很可能骨折了,如果不找东西固定会更麻烦。”找了一圈,这间石室里能用的东西只有和她们一起掉进来的半截树根,将就着用吧。
“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后脑勺抵上坚硬的墙壁,她微微眯起眼。
“信。”
回答的很干脆,没有丝毫停顿。因为,她确信阿娜希迦此刻看过来的眼睛里有只狂躁徘徊的野兽,那只困在红色瞳膜后面的不断咆哮的兽,随时都会冲破那层虹膜扑上来咬断自己的喉咙。
腿伤失血并不多,但是伤口疼得眼前有些发晕,疲惫地合上眼,声音很轻,透着显而易见的固执冷傲。“所以,离我远点。”
“可以,等我帮你固定好腿。”
“你觉得我在说笑?”想笑,睁开的眼却无半点笑意,眸底隐隐透着抹令人心惊的暗光,斜睨。
“没有,我知道你很认真。我也很认真的说,能不能等我处理好这个,我们在讨论你想杀我的事情?”叹息,后背从醒来后一直在痛,自己没办法查看。这样折腾一通,她有些吃不消,只想赶快帮阿娜希迦处理完腿伤。
用那双被血丝缭绕着燃炽如火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片刻,阿娜希迦偏开脸,瞅着昏暗中的某一点,不语。
只当她是默许了,极其小心地掀开裙摆为她检查伤势。
皮肤上一片血肉模糊,小腿骨一处明显的凹陷。是断了,还是骨裂,夏月白这种外行人根本看不出来,但是骨折的固定她学过。
动作干脆利落,将树根固定在骨折的小腿外侧,用条布将树根和小腿扎紧。手上使劲的时候,感觉到阿娜希迦微微动了一下身体,呼吸起伏地有点急促。
抬头,见她已经疼得额头冒冷汗,咬牙赶快处理完,夏月白亦然也是满头大汗。
抹了把汗,她起身低头看着双目紧闭地阿娜希迦,说道:“我去外面找找出路,你在这里等我。”她说的“外面”,是那扇半掩的石门后面一眼不见底的地方,兴许有路能通到地面。
不语,安静地坐着。
不管阿娜希迦曾是受人顶礼膜拜的埃及神,还是今世尊贵高傲的赫梯公主。然而,此时此刻的她,却被这一身狼狈衬得很憔悴,她就像只被困在笼中的兽,浑身泛着一层说不出来的绝望。
琢磨着怎么能弄个火把来照明,石门外那片漆黑的未知空间,暗得像块被浓墨笼罩的世界,这样两眼一摸黑的走进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安全地走回来。
思忖间,耳畔响起阿娜希迦冷漠的声音,失去了王宫里伪装出来的亲和,原来她真正的语气竟然是这样的坚硬沉冷。“想找死,你就去。”
眼神轻闪,目光疑惑地落在她的脸上。
她嘴角轻蔑地牵了牵,暗沉的光自那红色瞳孔中一闪而过,轻轻避开了夏月白的视线,侧头,有些淡然,亦有些疲惫地合上眼。
夏月白被这陌生语气里若即若离的熟悉震了震。
似曾相识的傲慢,藏着似曾相识的关切。
恍惚。
漆黑的眼底倒映出一幕又一幕闪烁模糊的场景……陌生的,从未见过的人,三三两两围在她身旁哄笑不断,他们鄙夷的笑容里透着一丝冷漠。
直到突然有人伸手将她拉走,她迷迷糊糊地看着走在前面挡住了大片阳光的高大身躯,胡狼头人身的背影,漆黑色的皮肤泛着一层淡淡的薄光……脸边的风微凉,而他握着自己的手却是温暖的,宛若无声无息的阳光。
胡狼头的身影回过头,朝她投来一眼,那平静眼神里流动地某样东西让她的心猛然一乱……
呼吸一窒,夏月白冷不丁怔住,心脏紧跟着也缩了一下,似乎有只手将心捏了一下,不轻不重地。
“上面的人会找到我们。”正在夏月白恍惚出神的功夫,阿娜希迦忽然开口,仍是保持闭着眼靠在墙边的姿势。
蹙眉,瞧了一眼门外,犹豫不决地眸子又移向阿娜希迦,为了刚才那一瞬间搅得心神不宁的虚幻如梦般的错觉。站了片刻,夏月白无可奈何地叹息,沿着墙壁坐下。
空气再度安静下来,因着两人的沉默,以及这间深埋于地下的寂静石室。只有沙土时不时从石板的缝隙飘落,伴着小石子不知受到什么震动偶尔在地面跳动两下,这里简直像一块凝固了时间的琥珀。
唯一那缕光线,暗淡得如同快要熄灭的烛火。阿娜希迦在身旁坐得很安静,隔着衣服能感觉到她体温的距离 。
直到头顶的石板爆裂出一声闷响,她将视线转向夏月白。“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我说记得,你相信吗?”
阿娜希迦微微一愣,随即摇头。“不信。”
“我要是记得你,早就告诉图萨西塔把你抓起来了。怎么可能像傻子一样毫无防备地接近你,还给你追杀我的机会。”
“有个法老撑腰,感觉不错?”
“还行,比起被死神追杀要有意思。”
“果然,你和她不一样。”
“她?我当然和图萨西塔不----”
“我说的不是那个只有蛮力的女人。”
“你说谁?”不解,触及到那双在昏暗里兀自闪烁的红色眸子,忽尔恍然大悟。“……玛特?那位埃及的女神。”
“嗯。”
轻轻“哦”了一声,夏月白伸直腿,移动肩膀,墙壁又硬又冷,隔着衣服与背上的皮肤摩擦出一层刺痛感,疲惫也在这些感官中越来越明显。“阿娜希迦,你真的恨玛特,恨到一直想杀了她吗?”
挑眉,侧目。不动声色地望着她清澈却又带着一点迷茫的眼,阿娜希迦沉默了片刻,慢条丝理地开口。“我纠正你一下,你就是玛特。是的,我恨你。”
吸了口气,蜷起双腿,垂下眼看着自己污渍斑斑的裙子,用指尖在撕破的裙边漫不经心地来回拨弄,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地出声。
“那你杀了我吧……”
皱眉,阿娜希迦注视着夏月白,而夏月白正仰起脸,眼睛望着灰蒙蒙的房顶,片刻,转头朝她浅浅一笑。
“杀了我,帮图萨西塔重写命运,行吗?”
愕然,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猛窜出来的烦躁,阿娜希迦默不作声地瞅了她片刻,在这女孩虚弱疲惫的微笑注视下,将自己的目光从她清澈却有丝闪烁的黑色眸底抽走。朝后一靠,重新闭上眼睛。
★★★ ★★★ ★★★
被区区几百个赫梯人围困了半个沙漏时,实在没想到赫梯人这么难缠,“铁血帝国”果然不是浪得虚名,而那个身材魁梧的塞布隆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硬是以一敌十,就是骁勇的阿努比斯战士也不是他的对手。
大家一涌而上,将浑身是血的塞布隆逼到死角,正当他率领所剩无几的赫梯人誓死不降的浴血奋战时,山谷传来了山石塌方的巨大震动。
手持铁剑,塞布隆朝山谷方向愣了一下,随即一声大喊命令赫梯人开始突围。
直觉不对,乌纳斯丢下一句“留活口”,策马朝着山谷飞奔而去。
奔过遮挡视线的山角,被眼前的情景惊出一身冷汗。
半边山谷坍塌而下,滚落的沙石淹没了山路,就在他们赶到的时候,仍有少量的石块沿着塌方形成的土坡淅淅沥沥滚下。这里山体较为高峻,山石滑破之后形成了一个两人高的土堆,看不出原来面貌的山路几乎被彻底的阻断,不知道塌方是发生在阿娜希迦和夏月白经过时,还是经过后。
“立刻清理路面。”来不及细想,乌纳斯一勒缰绳翻身下马。“去帝王谷调人过来,带上工具,要快!”
属下颔首,拉转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大人,塞布隆被擒。”另一人骑马从远处跑来,与这个去帝王谷找人的属下擦身而过,肩膀带伤的骑手从马背下来跪在乌纳斯的身后。
“将其他赫梯人先关在帝王谷入口的神庙,把塞布隆押过来。”他交待一句,径直朝着土堆走去。
站在乱石丛生的土堆旁,皱眉望着眼前这一大片泥土掺杂着石块堆积而成的小山般的土丘,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战士们只得用手刨开松动的泥土,挨个搬开体积较小的石头,这样的速度至少也得三四天才能将路面清理出来,不知那时阿娜希迦带着夏月白都逃到哪里去了。
从这条路出去,有两个分道,一条通向帝王谷以北,一条经由山谷里荒废的小道可以直达沙漠。若是自己猜的没错,阿娜希迦必然是朝着沙漠而去,沙漠不断变化的地形能将她的行迹抹杀的干干净净,而酷热的广袤沙漠更能成为降低追兵速度的天然障碍,换了是自己,必定选择沙漠这一条逃路。
如若,她们真如所料进入沙漠,而自己又被塌方耽误了追捕的时间,乌纳斯觉得真正头痛的不是追不上阿娜希迦,而是想追却连方向都找不到,眼下----
“大人!”正在思忖如何缩短时间,猝然被战士惊诧的喊声打断了。
“怎么了?”踏着高低不平的乱石,他朝那士兵跑去。
“您看。”
沿着他的指引,乌纳斯的视线刚刚触及泥土下面的东西时,整个人猝不及防地狠狠一僵,站在沙漠边缘肆无忌惮喷洒着嚣张焰火的太阳下,背上却爬满冰冷的汗。
一匹马倒在碎石里已经断气了,搬开的石块下面是它的前半截身体,后半截仍被塌方时滚落的泥沙砺石掩埋着。
毋庸置疑,这是阿娜希迦的坐骑,乌纳斯认得……这位赫梯公主风姿绰约地出现在底比斯城边时,骑得就是它。
“全部人一起动手,快把这些石头清理开来,要快,快!”半刻的错愕后,他大声朝四周的战士喊道,声音几乎是在怒吼,一向温和俊逸的脸上充满了惊恐,乌纳斯彻底慌了。
刚才还在为了如何追上她们而烦恼,此刻却因为要如何在这堆废墟下找到她们而疯狂……是活着,还是……死了?
他不敢猜,真的没有勇气去猜测。
也就是一个沙漏时前,他还能听见夏月白的声音,看见她略带疲倦的笑容,短短的眨眼时间,她已经被这堆黄土乱石困在死亡的边缘。
在这座名副其实埋葬了埃及法老的王陵之谷。
战士一个挨一个运送体积略小的石头,大块的石料只能几人合力手搬肩抗,松散的泥沙清理起来要比石头更麻烦,用短袍做兜,半天才能运出一小堆。
乌纳斯将佩剑拿下往鞍头一挂,加入到搬运石块的队伍中,与大家一同齐心合力清理塌方。
“乌纳斯大人,犯人带到。”两个侍卫押着双手捆在身后的塞布隆上前,在他背后推了一下,腿伤令这位高大的赫梯将军踉跄了几步,停下脚步。
乌纳斯将手里的石头交给别人,朝一身血污看不出衣服原来颜色的塞布隆走去,步子略急,接近他的瞬间一拳挥了过去,力道足够这健壮高大的男人顺着突如其来的拳风摔倒在地。
半跪在地咳了两声,塞布隆朝地上啐出一口血沫,凭着受伤的腿缓缓站起身,眼角新添的伤口沿着蒙尘的脸颊流下一道极细的血线,扬眉。“看不出来,长得像个女人似的,手劲还不小。”
“如果月白死了,你和那群赫梯废物都要去陪葬。”燃着怒火的双眼,乌纳斯恨不得现在就宰了这个人。
目光投向土堆上正在奋力挖掘的埃及人,微微一愣,短暂沉默后,急问:“公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