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苦瓜

2017-10-02 23:17:44

秘密

时隔多年,桌上的酿苦瓜已是出自我手,每逢年节周末,我总会花点心思张罗一盘,然后打电话给在学校寄宿的儿子,“晚上回家吃饭吗?”

父亲知道我心里对母亲的离世无法释怀,那天吃饭时,他走进厨房,端出一盘圆圆整整的酿苦瓜,说着:吃吧,这是你们最喜欢吃了,你母亲最得意的就是这手艺了。我夹起一块,顾不得烫就往嘴里送,嚼着嚼着,眼泪就流出来了,“好吃,就是有点烫”。父亲也夹了一块,“跟你母亲做的味道一样,多吃点。”

不同的时节,母亲自然会准备不同的酿食,其实母亲会做的菜有很多,像啤酒鸭、糖醋炖猪腿、豆豉排骨等等,都是年节时母亲要做的,老人家也喜欢吃。还有的菜则是后来跟父亲学的。而到我长大不少,开始能接受清炒的瓜蔬时,母亲就喜欢戏谑般地问我怎么不挑食了。

客家女人是出了名的贤惠,不说操持家业,就说这做饭的手艺就是一绝,心灵手巧,匠心独具。而说到这客家饮食,酿字一脉更是不能不提了,客家人几乎是无所不酿,白豆腐、茄子、苦瓜、青椒、包心菜…等等,不管有缝没缝,小刀轻轻一划就是一番天地。

母亲因意外去世了,在那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和父亲都深深陷在内疚之中,我内疚自己没有多陪她,父亲内疚没有照顾好母亲。半年时间里,父亲变得又黑又瘦,每天顶着个大太阳拼命做事,夜深人静时又茶饭不思地念着母亲。等我下次我见到他时,已经完全变了个样。

我和姐姐们上学之后,母亲为了方便照顾我们就没有上班了,回家帮着父亲种地,种些经济作物,于是母亲留了二十多年的长发变成了齐颈的短发,秀气白皙的脸庞也在终日的风吹日晒中渐渐变得黝黑,多了几分干练。

母亲其实不擅言谈,但是对我的关心确是很深的,她对我比较放心。当然,她对弟弟更是关爱,不过更多的是担心。记得初中一次夜晚发高烧,父亲接到老师电话后就风风火火地和母亲赶到了学校,平时三十分钟的车程,十多分钟就赶到了。在医院打点滴,吊到大半夜,由于一直感到全身发冷,体温却不见降低,母亲一下子就红了眼,抹着眼泪说都怪她忘了带件外套过来。

后来父亲告诉我,母亲对他做的决定一直都是很支持的,唯一一次反对他的就是我填志愿的时候,父亲觉得这学校适合我的特长,支持我的选择,但母亲是不希望我跑这么远的地方求学的,一是离家远,二是省内也有不错的高校,但我一直的想法是趁着年轻就应该多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于是毅然决然,在父亲的劝说下母亲最后也只能妥协。想起离家那天,母亲湿润的眼角,心里突然有些发堵,像丢了馅儿的酿苦瓜,涩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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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是会改变的,和母亲翻看旧时的相册时我就知道,岁月会在你脸上留下不同的印记,那是你成长的见证。我曾一度耿耿于怀的是,为什么父亲年轻时这么帅气,而镜子中的我却比父亲矬这么多?

外公去世的时候,我是不知道的,当时我正处在备考的关键时期,母亲让所有亲戚都不能告诉我。其实我知道那时母亲经常躲在房间哭,考后在家也没有接到外公的电话,那时我就已经猜到了。后来母亲打定决心开口问我,“你外公过世了,你知道吗?”我点点头,“猜到了…”母亲或许还想说点什么,动了动嘴唇,最后只好叹了口气,用手摸摸我的头,“只要你过得好,他就放心了…”

一个浅盘,齐整整码着一圈圈刚出锅的酿苦瓜,上面浇一层芡汁,看着晶莹剔透,远远地就能闻到扑鼻而来的葱香、鱼香、肉香还有苦瓜的清凉,食指大动,迫不及待夹起就咬,浓郁的肉味就化开口中,清香滑腻,萦绕齿间久久不能散去。这一盘酿苦瓜,是母亲拿手的好菜,也是我最爱的吃食。

我小时候不喜欢吃蔬菜,尤其是苦瓜茄子之类的,仿佛带着天生的抗拒,宁愿用酱油拌饭也不动一口。家中除非年节,不然是不会有大量肉食的,只是偶尔会买些肉,母亲没办法,只能将买来的猪肉混着河里抓来的鱼去骨剁碎,掺入大量葱头,再酿进苦瓜或者茄子里面,虽然馅儿很少,但是有个两三块已经够我吃下两碗饭了。

每每想起来,母亲总会忍不住失声笑出来,父亲听说了也忍不住调侃我,说他是因为什么菜都吃才能长这么高大帅气。小时候他们也喜欢说你是捡来的,不把你吓哭就不罢休,这大概是我听过的最黑暗的玩笑了。其实说起来,我继承的不是父亲的外貌,但是遗传了父亲的智商,父亲学生时代是个小学霸,我也勉强称的上是学霸,如此一来,心里就平衡多了。

在车站那天,父亲突然打了电话过来,我还以为他是从姐姐那儿得知我要回家,无奈地想着给他们一个惊喜的计划就要泡汤,父亲却突然说“你母亲没了!”

后来,我考上县里最好的高中,经常一个月才回家一次。母亲虽然知道,但还是会在每个周五下午打电话过来问我回不回家,说要不要准备什么菜什么的,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他们自己在家时吃的都很简单,中午做的菜能吃一天,主要还是因为太忙,起早贪黑,没那么多心思考虑做什么饭菜。而做我喜欢吃的酿食,都是要花费小半个下午的。

正宗的酿食是猪肉为主,加上一块马高鱼、一把葱头一起剁碎捞匀,再撒上细盐和葱花去腥调味,馅儿就算完成了。然后将馅儿塞进去芯的苦瓜或者去头的辣椒,乃至茄子上小刀开的细缝里,大火煎香后文火焖至出汁,一道酿食就算完成了。不过母亲做酿馅儿的时候,喜欢加一些鲜鱼肉,这样做出来的菜口感会更加香滑。

大学时我到了外地的学校,离家一千多公里远,自然也不能一个月回家一次了。北方的伙食让我吃不习惯,要么都是辣的,要么口味偏重。母亲照例打电话来问最近的情况,问些不咸不淡的问题,比如最近吃了什么,吃的习不习惯,不要太节省了之类的,我是没有跟她说实话的,一来怕她担心,二来觉得没多大必要,我也不小了,自己能拿的定主意,所以我也只是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时间才打一次电话回家里。而这成了我后来几年里最无法释怀的事情

母亲是个粗人,打小不爱上学,整天就想着往山里跑,砍些柴禾什么的背回家,也经常被外公撵着耳朵训骂,但外婆每次都会护着母亲,她总是知道母亲在想什么。

手机哐一下子就掉到了地上,我整个人都懵了,脑里划过无数个场景,只有一个念头:母亲…她没了…,声音止不住地就在候车厅卫生间里哭了起来……“妈……你为什么不等我……”

外公家中五个孩子,母亲排行第四,前面三个哥哥,后面一个妹妹,家里就靠着耕几亩地过活。母亲是知道家里的情况的,她不是学不会,只是在七十年代的农村,子女都是得早当家的。而大舅二舅婚结的早,第一个孩子降生的时候,母亲一个也还十多岁的姑娘,就肩负起带孩子的责任了。

母亲是在工厂里碰见父亲的,那时父亲和一个同村的叔叔还是厂里食堂的帮厨,经常偷偷留了好东西给母亲,一来二去,两人就好上了,父亲一辆凤凰牌的二八单车迎着母亲就回了村。此前收拾旧物时,我不曾一次问那辆旧单车为什么不卖掉,留着占地方,母亲闻言总是笑眯着眼,“留着吧,不碍事。”于是到现在它还停在老房子里,只是现在蒙上了不少灰尘。

在我五岁之前,母亲都是在外面打些杂工的,记得有一次她去上班,父亲开摩托带着我一起送母亲,要回家时,我却不依了,硬是缠着母亲给我买了玩具,一个塑料小篮球,五块钱一个,我想这是我对母亲提过的最无理的要求了,当时的五块钱,可以给家里买好几顿猪肉了。

大一那年,端午节刚过,母亲问我过节有没有吃粽子,要不要给我寄点儿过来。我说没有,想着就快要放暑假了,就跟母亲说:还有一个月都要放假了,放假回去后再褒一次就好了,语气中带着些许不耐烦。母亲只是笑着答应,嘱托了几句照顾身体的话就挂了,没想到,这成了我与母亲最后的一次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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