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县兄弟

2017-10-10 12:22:38 作者:歼20

在去武汉之前,陈伟同跟几个朋友一起吃饭。这几个朋友都是大学同学,曾经的青葱岁月里大家一起欢笑,如今已都是三十出头,为人父为人母,为人妻为人夫,但不管身份怎么变化,那段岁月里结下的友谊始终保持着。大家知道了陈伟要去武汉出差的事后,他们都沉默了一下,然后,大家都说:“到武汉,最好,别联系老秦。”

老秦也是大学同学,其实年龄跟陈伟一样,甚至比陈伟还小一个月,但面相稍老,报道时又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背着用床单裹着的大包袱,土土的,怯怯的,被不少人当作是送孩子来上学的家长了。所以,刚进大学不久,大家就约定俗成地将他叫成了“老秦”。

老秦是大学时代里最沉默的人。大学四年,大家似乎都不记得他做过什么事。他好像大二时喜欢过一个外语系的女孩,那女孩并不漂亮,个子不高,甚至一脸雀斑,因为在一次活动中对老秦展颜一笑,因此被老秦误以为佳人眷顾,然后就开始了追求。

说起老秦,陈伟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他热恋的故事,因为这段故事跟陈伟关系极大。在宿舍里,陈伟是一进大学便开始恋爱的人,先行者就被大家认定为“情圣”,常常义务做爱情咨询顾问,为兄弟们追女出谋划策。老秦在宿舍里沉默寡言,但并不是不合群的那种,宿舍有什么活动,他都是参加的。宿舍的六个水壶,每天都是满满的。这并不是因为大家勤劳,而是因为老秦勤劳。

这次来参加同学聚会的小顾就说:“大家都说老秦在大学里默默无闻,没有做过什么让人记得的事。可我记得,这家伙一次提六个水壶,从宿舍到开水房,可是有段距离哩。六个空水壶拿都不好拿,灌了水后就更难拿了,但老秦跟玩杂技似的,一手三个壶,一次我也提着水壶打水,跟他打招呼,他居然问我,‘鸣婕,你要我帮忙不?’”

“啊哦!”大家哈哈笑了起来,“说不定老秦暗恋你哩。”

小顾也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当时我也这么认为哩。后来发现老秦是个很热心的人,自己很难了,也要想办法帮人家。我当时是拎了两个壶,站在水房门口,是在等别人,老秦大概以为我在发愁怎么拎回去,所以才那么说吧。”

小顾的话引起大家的共鸣。大家想想,其实老秦做了很多事情的。比如陈伟所在的宿舍,每次卫生评比中分数都很靠前,那都是因为老秦,每天拖两遍地,将宿舍弄得干干净净的,因此不少女生都愿意去宿舍(当时还未规定女生不准去男生宿舍),后来宿舍老三不就跟去宿舍最多的团支书在一起了么!

话题又转到了老三跟团支书身上。这两个实在是班里的两大牛人,老三毕业后一头扎进房地产里,从房地产销售到项目经理再到一个省地产公司地方分公司老总。团支书更是牛,毕业后继续读研,读的不是本专业,改成了金融,研究生毕业后居然进了投行工作。

陈伟眉飞色舞地说道:“我去年去上海,团支书派司机开车到机场接我,在路上,司机说张总在跟客户谈生意,我顺口问了问什么生意,司机轻描淡写地说道,‘谈一个美国食品公司对河南一个水饺企业收购的单,标的不大,六七个亿吧……’我一听,差点晕倒,我做销售每年赚二三十万就觉得很满足很得意了,咱这团支书,一介女流,出手就是上亿的单,这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大学同学中,应该属于团支书这对夫妻事业最成功了。陈伟做销售走遍四面八方,他手里有同学录,只要到了有同学在的城市,就会跟同学联系,混得好的同学,比如团支书这种,豪车接送,晚上还会到五星级酒店请吃饭。混得不好的同学,则大概会说“工作比较忙,不然一定会招待兄弟”这样的话,陈伟也都理解他们。

“所以啊,你们建议我到武汉不找老秦,我知道你们的顾虑。”陈伟说道,但他又说,“但我还是要找老秦。”

同学们看着他。陈伟说:“我想跟老秦说声对不起。”

陈伟做了什么对不起老秦的事?

陈伟叹气说:“老秦现在的处境,有一部分原因是我造成的。”

事情还要回到老秦恋情上来。作为“资深”爱情顾问,陈伟自然充当了老秦军师的角色。那个一脸雀斑的姑娘很有意思,对于老秦那展颜一笑,让老秦误以为她对自己有意思,这件事大家都觉得是老秦自作多情,但陈伟后来发现,并不是老秦自作多情,问题出在这个姑娘身上。她是那种四处放电的女孩,她并不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孩,所以对每一个身边的男孩都很暧昧。像老秦这样的男孩,一向老实,甚至有些自卑,从未奢望过女孩主动眷顾。当一个女孩真的冲自己暧昧地笑嗲嗲地撒娇时,他从各种正常和不正常的标准判断,从而得出这个女孩对自己有感觉的结论。

事情不怪老秦,但老秦却吃了大亏。这个姑娘不是爽快人,对老秦既不干脆利落地说不,又不表达什么,老秦请吃饭或者请她看电影,她也都去,这些表现让陈伟都觉得她是喜欢老秦的,所以陈伟对老秦追爱是鼓励的。后来,姑娘开始耍弄各种幺蛾子,她反复地刁难老秦,比如让老秦在女生宿舍楼前点燃99只蜡烛等这样的脑残行为示爱,她就是想着女生面前炫耀一下,老秦也冒着被人嘲笑的风险做了。这种事做得越多,后面对老秦的打击越大——因为等到大家都知道老秦在追这个姑娘的时候,这个姑娘身边已经是另一个男孩了,两人已经在学校旁边不远处的民房租房同居了。

这件事令老秦抬不起头来,从此,他更是沉默寡言,同学们也几乎都忘记了老秦的存在。

小顾不认为陈伟在老秦恋情失败中有错,因为遇到那样一个人神共愤的女生,是根本没有任何法子的事。陈伟摇摇头说:“听我说完,这事还没完……”

大学毕业后,老秦居然考上了公务员,去了武汉。按道理说,老秦的工作是找得很不错的,大家也都认为老秦可以有新生活了,公务员在婚姻市场上可是很有竞争力的,老秦找到一个好姑娘应该是没问题的。

但,陈伟这时候遇到了那个伤害老秦很深的雀斑姑娘。那是毕业后第二年,陈伟出差到深圳,招呼在深圳的同学吃饭时,那个雀斑姑娘居然也来了。她已经跟男友分手了,目前一个人,在深圳一家外贸企业工作。陈伟不喜欢她,不冷不热地跟她打招呼,并且有些炫耀地说:“老秦比我牛,公务员,在武汉一个要害部门……”

雀斑姑娘眼睛一亮,她问:“你知道昭文的联系方式吗?”

陈伟犹豫着将老秦的电话给她了。陈伟觉得她不会去找老秦,另外又想,即便找了,老秦也不会跟她如何,甚至老秦有可能臭骂她一顿,这可太解气了。没想到,他想到了开始,却没有料到结局。

“什么,跟老秦结婚又离婚的,是她啊?”大家都惊呆了。

陈伟也没有想到,姑娘又找了老秦,声泪俱下地一顿哭诉,老秦心就软了,然后姑娘将卷铺盖去武汉找老秦了,然后两个人结婚了生子了,然后姑娘逼着老秦赚钱买大房子买车子让孩子上国际幼儿园,老秦收受了一家企业的贿金,事发后老秦就进去了,然后,两人离婚了。

情节不复杂,但对于老秦来说,这场人生戏剧足够的起伏跌宕,更关键的是,本来是喜剧的生生地成了悲剧。如今,老秦已经出狱了,但三十多岁的人了,回到社会上什么也没有。房子离婚时给了前妻,前妻又迅速嫁人,又生了一个孩子,女儿就在那家很不受待见,因此老秦出狱后第一件事,就是接回了女儿。

如今,老秦在武汉租房子,跟女儿相依为命。老秦并没有销声匿迹,他有微博,时不时地晒一下女儿照片,他会@以前的同学,内容却是:“晓曼,你寄来的衣服我已经收到了,恬恬很喜欢……”

其实,这些衣服都是同学们子女穿过的旧衣服,大家是看到老秦微博上的女儿穿着破旧,才试着问老秦要不要旧衣服,没想到老秦很快乐地答应了。

老秦并不介意将自己的落魄展示出来,但同学们心里都很难过。听了陈伟讲的事情,小顾说:“晚上我回去收拾一下,将我女儿的玩具、图书什么的整理一下,你带给老秦。”其他几人也说:“陈伟,见一下老秦,代我们向他问好!”

第二天,小顾等人各送来一个大包。陈伟整理时,发现里面并不全都是旧衣服,还有不少全新未打开包装的衣服。小顾还在图书里写了一封信给恬恬:恬恬,我是顾阿姨,是你爸爸的同学,我们虽未谋面,但阿姨却看过你的照片,你是个很快乐的小姑娘,阿姨很喜欢,这些图书阿姨推荐给你,希望你能跟爸爸在一起幸福地生活……

陈伟带着这些东西去了机场,然后一件件地办理托运。没想到,因为天气原因飞机延误了两个小时,到了武汉天河机场已是晚上六点了。机场里,老秦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在出口等着,陈伟一个箭步上去,抱起小女孩:“恬恬,你好啊,我是你陈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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