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从头到尾他都是叶修,也不是叶修。
他梦见自己眼看就要被黑洞活活吞噬,白起却还拽着自己死也不松手。
一股焦虑的火蹿上叶修的心头——这样下去很可能白起会同他一起葬身于黑洞之中,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他对着拼命拉扯满脖颈青筋的白起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在下个瞬间狠狠挣开了白起的手,身体在杏色眼眸惊诧的目光下飞速被黑洞吞噬。
一瞬间,叶修觉得自己分崩离析。与其说被肢解,不如说化散成了最小的分子,游离在不知几维的空间中。光和影在空中朦胧地交织,像是在做午后慵懒的白日梦。
叶修的思维像是被棉絮填满了一般柔软,这辈子都没这么放松过。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就这么一直被阳光烤着,幸福到冒烟。
可一个极强的执念还是把他的元神牢牢钉在了一起。
白起怎么样了?
叶修回忆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被吸进了黑洞,成为了万千无名物质的其中一粒。
他开始害怕:那个冲动的不计后果的小疯子很有可能会主动冲进黑洞找他。
他想立刻看到白起在那边是什么状态。
刻不容缓。
为了满足他这个愿望,周围混沌的光忽然整整齐齐地列了队,幻化出黑洞外面的世界。沉浮的紫色星空依旧在旋转,星星像是在芝麻糊里幸存的完整芝麻,真真假假陷在如泥淖的星云里脱不开身。
白起躺着,面对着万千星辰,不知在想什么。
叶修松了口气。
他了解白起。只要度过了最开始那几十秒的冲动期,白起就是一个可以冷静思考,甚至有些理智过头的人。他在权衡利弊下一定不会冲进黑洞“殉情”,而会独自出去,完成他们未尽的事业。
请原谅我的自私。
这个世界就拜托你了。
叶修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没有身体,心脏却还是像被石头压着一样喘不过气。
他看见白起从地上支撑了好几次终于爬起来,心脏上的石头就又重了几分。
白起并没有哭——叶修其实更希望他哭,因为他看起来虽然冷静,但像一夜之间白了头,连杏色眼里的灼灼光芒也被冻成了冰。
叶修看见他并没有走出时间之门,而是拨开了许多条时间线,终于选择了一条,没有半分犹豫一头扎了进去。
兄弟你要干啥?
叶修的思维赶忙紧随着他扎了进去。
大街上人来人往,自行车出奇地多。每个人的打扮也很奇怪——头上不知抹了几层啫喱非要把头发梳得蓬松发亮。衬衫扎在裤子里,却还是大得浮一节在空中波浪似地随风摇曳。皮质凉鞋里面套着白色袜子,袜子颈拉过脚踝,已经被穿得有些发黑。
兄弟咋回事儿啊,这起码是上世纪□□十年代吧,你来这里做什么?
白起去报了一个成人大学,学习管理学。他在报名表上写:姓名:王伟。
兄弟咋回事儿啊,突然奋发图强觉得知识改变命运想重活一遭吗?还有,你咋突然决定和你妈姓了,还取了个如此大众化的假名?
但是仔细想想,叫这名字的世界上少说也有几百万个,譬如自己家之前的管家王伯。在那个年代随便说一句自己的身份证丢了,再办一个也不是难事。
叶修以为白起既然当年是混混学习肯定不咋地,没想到他脑子意外的好使。再加上他年龄本来就只比普通大学生大那么一两岁,前途无可限量。
他看着白起去国外深造读研,然后硕士,博士,并且开始在各种社交场合大展风头。他看着白起取下耳钉,把头发染成了纯黑,甚至有些场合还带上了眼镜。
金丝边的眼镜像栅栏,让人忍不住想翻过去,或者实在不行吊死在上面也好。
街霸小混混逆袭成风度翩翩高学历公子,这充分印证了有梦想谁都了不起啊!
此时的白起已经蜕变成除了那双杏色的眼睛,其他再无和原来相同的特征了。
在一次酒会上,叶修看到了自己的父母。
母亲笑得温和,脸上泛着没生过孩子的少妇特有的红光,父亲脸上也没那么多皱纹,像一块平滑冰冷的铁板。
“你好,我叫王伟。”白起看见故人神色并无波动,微微欠身问好。
“小伟啊,”罗丽亭笑着说,“我们也是听说你的事迹很久了,真是年轻有为。你还打算继续学下去吗?”
“在英国念完皇室管家学院后就不再学了,但是目前没有定下来的工作。”白起如实回答。
“皇室管家学院?你要当管家?”叶盛铁板脸上的眉毛皱成了川字型。
“没有没有,”白起笑着摆手,“我只是什么都想要涉猎一些。”
“小伟啊,”罗丽亭笑眯眯地说,“我们来找你,是想问你愿不愿意来我们叶氏集团工作?我们正好缺一个风险控制经理。”
其实罗丽亭也就是问问。此时的叶氏集团并没有发展成为巨型企业,一般这种高学历的心高气傲之辈都不会接受这种递来的“枯树枝”。
果然王伟皱了下眉:“我考虑一下。”
□□裸的委婉版“我拒绝”。
叶氏夫妇也没多想,笑着和王伟交换过名片后分开了。
没想到第二天,王伟竟然给他们打电话,说他愿意来叶氏集团工作。
“我查了一下这几年叶氏集团的情况,觉得它的发展前景非常好,”王伟说,“如果贵公司愿意吸纳我,我将非常荣幸。”
叶氏夫妇自然是欣喜。
从此叶氏集团多了一名猛虎干将,五年内公司业绩蹭蹭蹭往上涨。王伟的事业刚起步就达到了巅峰。
可他的事业,也在一夜之间跌入谷底,摔得粉碎。
公司因为一笔投资失误损失惨重,股价暴跌。不仅公司员工群情激奋,股民也都丧失理智,隔三差五就有人去集团门口点燃“□□”。
叶盛几乎是在一夜之间白了头,在各种谩骂声中痛苦的揉着太阳穴。
王伟倒了杯茶,放在叶盛面前:“这不是您的错。”
“这当然不是我的错,可事情闹成这样,我觉得如果我不引咎辞职他们是不会罢休的。”叶盛喝了口茶,也不觉得烫。
“不需要您亲自来,”王伟杏色的眼睛如波澜不惊的湖水,“出现这种情况是我风险控制经理的失职,请您……”
“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叶盛哐当一声放下茶杯,“你还年轻,这些事轮不到你来扛。”
“我不年轻啦,”王伟笑了,眼角边竟然真的流出了两三条皱纹,“您是叶氏的主心骨,没有您整个集团都会垮掉。”
“可是这不是还有你……”
“我姓叶吗?”王伟反问,“您要是把公司交给我,我可能第一天就把集团名改成王氏。”
“你为公司做了这么多,要是对你下手整个公司会寒心的。”
“不会,”王伟笃定,“他们会觉得很痛快,毕竟您为了安抚他们的情绪弥补公司的失误连自己的心腹都忍心割舍。”
“可我……”
“叶总,罗姐正怀着孩子。”王伟看着他的眼睛。
叶盛被那杏色的眼睛盯得心里咯噔一下。
“那你……”
“我有英国皇室管家的毕业证,您要是不嫌弃,我就给您当管家吧。”
……
次日,叶氏集团因其风险控制经理工作疏忽造成公司巨大损失而将其辞职,整个风波逐渐平静,公司重新步入正轨。
……
罗丽亭生了两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王伟凑近婴儿床看的时候,其中一个忽然伸出软软糯糯的小手,一把抓住他试探的指尖,发出咯咯的笑声。
王伟愣在原地。小家伙捏得可真紧,他抽了好几次都没把手抽回来。
“小修,这是你王叔。”罗丽亭偏头看王伟,“小伟,小修这是喜欢你呢。”
“嗯。”王伟声音哑得厉害。
啪嗒。
一滴水摔碎在了婴儿粉嫩嫩的手背上。
小叶修像是被水灼伤了一般狠狠地收回了手,嘴一瘪开始哇哇大哭。
王伟背过身去:“麻烦罗姐了,我不太会带孩子。”
罗丽亭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觉得他有种潜逃的意味。
至于那滴水,罗丽亭莫名觉得那是王伟的眼泪。
……
王伟对两个孩子很严,特别是哥哥叶修。
两个孩子都挺怕王叔的,特别是哥哥叶修。
虽然母亲说王叔比自己还小,但叶修觉得这个老气横秋的管家看起来比爷爷还大。在一次叫他“王爷爷”被父亲狠狠骂了一遍后,叶修决定折中一下,喊他“王伯”。
这天叶修考试时给同桌穿小纸条被老师逮了个正着,老师暴跳如雷,罚他回去把卷子抄十遍。
叶修根本不想抄,于是老师把这件事告诉了叶盛。叶盛气急了,勒令他今天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睡觉,晚饭不给吃!
叶修再皮也只是个小学生,很快就屈服于老师和父亲的淫威,开启了痛苦的复制机行为。
一遍。
“哥我先睡啦!”叶秋说。
两遍。
走廊灯熄了,所有仆人都去睡了。
三遍。
滴答滴答,只有手表齿轮转动的声音陪伴着他。
……
凌晨两点,叶修终于抄到了第六……
zzzzZZZZZZZZZZZ
……
小男孩再也撑不住,倒在了试卷上,睡得打起了呼。
书房门开了,王伟提着灯走了进来。他看了叶修片刻,把少年小小的身躯拦腰抱起,放回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