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两口垂头丧气愁眉不展，但又无计可施。
“自古就是男人娶女人，女人嫁男人，没有男人娶男人的，就是有，也不合国法，是犯法的。”
大夫也被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地告诉白小花：“想变成女的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种手术风险太大，目前全国也没有几例，另外就是费用很高，起码得准备几十万。”
白小花出生在六十年代初的一个贫寒农家，本名并不叫小花，只因从会下地走路开始，就喜欢学几个姐姐梳妆打扮，还时常抢了姐姐们的头花儿往自己头上戴，因此得了小花这个绰号。
白小花羞怯地说：“海军哥，这鞋底一会儿就纳完了，晚上我就鞋做好，明天你就能穿新鞋了。”
白小花总是天真地想：等我长大了也买双高跟鞋，也天天画眉。
这样被锁了大半年，心灰意冷的白小花也不再闹腾了，父母又连哄带逼地给他安排了一门亲事。
“你当爹的这样打我，就不怕别人笑话你？我都十四五了，你还这样打我，你就不怕我名声不好以后嫁不出去？”
有时哭哭啼啼到三更半夜，还会涂脂抹粉地装扮上，再鬼哭狼嚎地唱上几段戚戚哀哀的戏文。
海军调侃地说：“不是爷们儿？你还真能变成娘们儿？你脱下裤子，我看看你到底是娘们儿还是爷们儿。”
每当姐姐们夸他手艺精巧的时候，白小花就高兴地咯咯笑，兰花指翘得跟戏班的花旦似的。
又过了三五年，白小花的媳妇也疯疯癫癫地跑庙回来了。
突然，白小花就不行了。
一年光景，海军的媳妇就生出一个胖娃娃。
白小花眼泪汪汪地说：“你咋知道我不行？”
海军半调侃半取笑地说：“你不信就脱了裤子，咱俩比划比划。”
“嫁人？你还想嫁人？你个没脸没皮的畜生，早知道你是这种混账东西，真该在你落地时就把你扔水缸里淹死。”白小花的父亲怒骂着，又一脚踹向白小花。
对媳妇，也像对自己的姐姐妹妹一样，有时织着毛衣，白小花想到啥话还会跟媳妇说道说道。
白小花对女儿特别疼爱，给他扎漂亮的小辫儿，织好看的毛衣。
白小花突然扑到海军怀里，怯怯地说：“海军哥，你娶我吧。你让我陪你睡觉我就陪你睡觉，你让我做啥我都听你的。”
白小花羞愤交加地推开他们，提上裤子哭着跑回了家，再不肯上学了。
“可你是男的，世间不容你这样的，海军他娶的是我，喜欢的也是我，他又刚当了爸爸，你就别再天天缠着他了，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吧。”
白小花的媳妇总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闺女也不大跟她亲近，将来怕是指望不上了，一时想不开竟上吊了。
海军相了亲，不到一个月就娶回了新媳妇。
又过了两年，老两口不知从何处抱回来一个女婴，让白小花两口子照应，说是以后他们老了也好有个依靠。
白小花还是经常去海军家里串门，有时会盯着海军的胖儿子发呆，一呆就是大半晌，吓得海军的媳妇心里发毛，死活不肯再让白小花进他们家门，也不许靠近他们孩子一步。
白小花细皮嫩肉的脸上一片红云，但是为了幸福还是决定豁出去。
“哎呦！你真傻呀！这都不懂！这睡觉的事儿，男人跟男人不行！只有女人跟男人睡觉，才能生出小孩儿。
海军哈哈地大笑着夸赞：“花儿真能干呀！为了表谢意，哥送你一件新衣裳吧。”说完把一件崭新的海蓝色夹克递给了白小花。
白小花羞得脸一片绯红，骂了一句“真不要脸”便转身离去，留下海军自己大笑了老半天。
白小花听到最后一句就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一辈子不吃不喝也做不起这个手术呀！白小花心里无比凄凉地离开了医院。
白小花羞愤交加满面通红，忍不住又痛哭起来。
海军媳妇偷偷地跟白小花说：“我知道你对海军的心思，和我对海军是一样的。
姑娘是外地人，家穷，爹娘就指望收一大笔彩礼好给儿子娶亲，也不管姑娘愿意不愿意，只是一味做主把姑娘许配给了白家。等拿了白小花家的彩礼钱，又赶紧给儿子办了婚事。
媳妇也不接腔儿，眼睛里木然又空洞，有时看着白小花织毛衣会狠狠地叹口气，叹完气又是一脸麻木漠然！家事也不做，洗衣煮饭照应女儿，全是白小花在料理。
海军哈哈大笑起来，又强忍住笑说：“咋的？你还想嫁给我呀？你能给我生娃吗？你能陪我睡觉吗？你个小毛孩子，再长两年也该娶媳妇了，咋还这样懵呢。”
“海军哥你别去。”白小花急急地说。
亏得白小花发现得早，又给救活了，活过来也是天天哭，逢人就说自己命苦！
回到家的白小花，看见父亲愤怒的脸，伤心地扑到床上呜呜痛哭，哭够了，又点灯熬油连夜把鞋做好，第二天一大早就把鞋送到了海军家里。
随着年岁的增长，白小花生了不少病，没钱看病就跑去庙里烧香磕头祈祷，媳妇也不管他，任由他住到庙里不回来。
海军调侃地说：“花儿，你整天打扮得花红柳绿的，跟唱戏的一样，真好看。”
白小花十岁的时候，在学校里被一群坏小子欺负，他们把白小花按在地上扒掉了他的裤子，然后大声叫嚷嚷：“快来看呀，快来看呀，白小花有鸡鸡，白小花不是女的是人妖，白小花是不男不女的人妖。”
回到阔别三年的家，白小花试图说服父母能拿些钱出来给他做手术，结果却遭来父亲的一顿恶骂。想走，却又被父亲锁在了房里。
姐姐们不在家的时候，白小花会偷偷地穿她们的高跟鞋，抹她们的口红，用她们的眉笔画柳叶儿眉。
可是还没到长大，在一次偷抹口红后竟忘了擦干净，还被父亲撞上了，父亲一脚就踹上了，边踹边骂：“你个丢人现眼的畜生，我让你不争气，你再涂脂抹粉我就踹死你！”
海军无可奈何地说：“再过两年你也该娶媳妇了，你可别这样缺心眼儿了，让人知道了笑话。”
同龄的小女孩儿们看见白小花的指甲，都在背后捂着嘴偷笑，白小花却美滋滋地伸出十指看不够，还留起了长头发，图着日后能扎长辫儿戴花卡儿。
总是被父母连打带骂地揪回家，也总是待上一两天就又跑了。
白小花给海军裁了一条新裤子，织了一件新毛衣。海军跟白小花说：“花儿，你这裤子做得真好，毛衣织得也好，明天哥去相亲就穿这身儿。”
海军取笑地说：“别去？不相亲讨个老婆，难道一辈子都让你给我做鞋穿？你都快成我半个媳妇了。”
白小花也努力了。
再后来，闺女嫁人了，媳妇也跟着跑庙的一群人走了，说是要好好敬敬神拜拜佛修修来世，一走几年音信全无。
后来白小花的闺女儿也长大了。
看到海军还没起床，白小花气鼓鼓地就把新鞋朝床上扔了过去。
白家老两口不得已又将白小花锁了起来，并且说：“只要你和你媳妇生个孩子出来，以后你爱去哪都不会再管你了，哪怕你死在外面也不管了。”
“你要去相亲？”白小花如闻惊雷地从椅子上跳下来。
海军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强推开白小花，又大笑了好一阵儿，才忍着笑说：“傻蛋，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咱俩咋睡觉？”话没完又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他和媳妇同床共枕，他尽力让自己像个男人，可是无论如何努力，在男女的事儿上，他既使不上心也用不上力。
不管姑娘怎么闹也无济于事，反正是没有钱再退给白家了。
一个五十来岁的妇女抱着棺材拖着长腔哭骂着：“你把我一辈子都毁完了，临老又丢下我自己死了，我恨你呀！
白小花觉得羞愧极了，冲着海军骂了一句“不要脸”，便哭着跑了。
村里人都说白小花疯了。
三年后，白小花拿着打工攒的钱，到了省城的一家大医院，开门见山地跟大夫说：“我想变成女的。”
白小花孤苦一人，连个说话的伴儿都没有，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几件女式戏装，每天穿上把水袖甩个没完没了。
白小花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抽泣着说：“我不当爷们儿，我就不当爷们儿，我是女的，我就是女的。”
今天是白小花出殡的日子。
白小花委屈地抽噎起来，对海军说：“我不是老爷们儿，你不要乱说！”
之后的一个多月，白小花夜夜留宿村头儿的庙里，日夜都在庙里烧香拜神祈祷，对着神像说到动情处也会哭得稀里哗啦。
海军和新媳妇好得如胶似膝，走到哪都是成双成对，看得白小花心如刀绞。
十二岁的时候，白小花已经擀面条蒸馒头样样家务活儿都会干了。后来又迷上了女红，跟着姐姐们学刺绣、纳鞋底儿、织毛衣、裁剪。
临终前，白小花流着泪跟媳妇说：“你心里的苦我都知道，你跟着我大半辈子没称心如意过，我没想过要强留你，但年轻时爹娘在，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你。
海军笑着说：“是呀，哥都二十二了，再不找个媳妇儿，以后还不打光棍呀。”
海军睡梦中被砸一下惊醒了，睁眼一看，笑嘻嘻地说：“是花儿呀，起得真早。来来来，躺哥边儿上再睡会儿。”
辍学后的白小花，在家里跟着姐姐们学做家务。
洞房花烛夜，姑娘看到白小花细皮嫩肉，像戏里的俊俏小生，本来也稍觉欢喜，没想到白小花连正眼都没看她就出去了，一夜未归。
海军是个十八九的高壮小伙儿，平常喜欢逗小花玩。
转眼白小花十八岁了。
终于有一天爆发了，她对着公公婆婆哭喊道：“你儿不中用，叫我咋生？我一个人咋生得出来？你们只会怨我，咋不问问他去？”
白小花羞羞涩涩地接过一看，竟是一件男式夹克，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儿，别过头闷闷不乐。
白小花突然从村里消失了。
白小花抓起纳了一半的鞋底儿就往外跑，一溜烟地钻进了邻居家的大门，进了屋，羞涩地叫了一声儿“海军哥”，然后坐在了海军旁边，埋着头纳起了鞋底儿。
“我跟着你守了大半辈子活寡啊，我一儿半女都没生出来啊！我恨你呀！我恨死你了呀，你咋不早死二十年呢！”
“我愿意一辈子给你做鞋穿。”白小花认真地说。
“现在爹娘不在了，我也要走了，留下你一人孤苦伶仃的也没个伴儿，往后你要遇到合适的人家，也别怕人笑话，就改嫁吧。”
白小花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十分爱美，不光要穿姐姐们的花衣裳，还哭闹着要扎耳洞戴耳环。父母姐姐们宠溺他，也给他扎了耳洞。
如此折腾了几年，媳妇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公公婆婆不免抱怨，抱怨得多了，媳妇的气攒得也就多了。
白小花倔犟地说：“我咋丢人现眼了？我咋不争气了？我啥饭都会做，啥衣裳都会裁，我会做鞋会织毛衣，我哪一点儿比别人差了？
海军说：“别怪哥说你，大老爷们儿的，好好的男装你不穿，非喜欢花里胡哨的？你这样下去，以后没人嫁你。”
日子一年一年地就过去了，小女孩儿慢慢长大。
身上穿的鞋和毛衣也是白小花做的，糊糊涂涂地过了十几年，直到白小花的父母都过世。两人都不善务农，出去打工也赚不了几个钱，日子越发穷困起来。
每年夏天，小花都会跟着姐姐们用指甲草染十个大红指甲。
白小花背过身去真的脱了裤子，海军绕到前面，哈哈大笑着说：“你自己瞅瞅，你这前面挂着鸟儿呢，傻蛋，你真不是女人，你就是个大老爷们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