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

2019-12-12 12:50:37

古风

1

他是醉花阁的常客。

酉时三刻,花魁柳莺莺,汾酒古琴,已是平常。

只是今日,他却觉出有些不同。

“这酒,似比往日的浓烈了些,不似往日的清香。”

“这琴音,也比往日畅快了些,一曲弹来,竟也叫人酣畅淋漓。”

柳莺莺收了琴筝。

“因何缘故?”他一饮而尽。

“三年前于今日,白衣独侠涅忍冬的传奇在一夕之间归于沉寂。”

“所以为了祭奠?”

“不,是为了忘记。”柳莺莺又斟满一杯,浅酌一口,“酒可忘忧,亦可消愁。”

他微眯双眼抬眸看她:“有何羁绊?”

“不曾。”柳莺莺眉间含笑,“听闻他的传奇,仰慕他的风范。江湖子弟,侠义剑士,生死与共,义薄云天。”

“倒是不凡。”

“独侠涅忍冬自然不凡。”

他摇摇头:“我是说你。”

柳莺莺与他相视而笑。

2

独侠涅忍冬,白衣配残剑,天下人不及。

他走过月夜寒江,行过市井人间,踏过龙楼凤阁。

他残剑一出,必有丧命。

他携一壶酒,人醉剑亦醒。

他是剑客,是侠士,亦是杀手,他剑下的亡魂恶贯满盈,罪恶深重。

桌上的酒空了一坛。

“这些我知。”他说。

柳莺莺轻扬嘴角,看向他:“有幸,我见过他的风姿。”

他微微挑眉:“果真?”

“虽然只是隔着人群远观而已,但是那股傲气已是万人之上。”

柳莺莺垂眸又道:“独侠涅忍冬从未显露真颜,他终日戴着半截獠牙面具,只露出那双眼眸,如寒潭似的泠冽。”

“许是遮丑。”他吐出一句。

柳莺莺轻笑道:“兰陵王高长恭,相貌俊美如玉,上阵杀敌,遂戴盔胄震慑敌军。”

“所以,他是我心目中的执剑少年,飒飒英姿,纤尘不染。”

他摇晃杯盏,问道:“不染尘俗……么?”

“可是,”他叹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柳莺莺略显醉意,脸上泛起红晕。

“我这里,也听了些故事。”他说。

3

涅忍冬这次要去的是铺满十里红妆的洛城,那里的程府老爷在办他的第五场亲事。

迎亲的队伍吹着唢呐晃晃悠悠地走在路上。

喜婆走在喜轿旁,满脸馅笑。

有一残剑凌空而出,马背上的郎君咕噜滚下,艳红喜服上渗出来血迹斑斑。

“独侠涅忍冬!”有人惊呼。

一袭白衣出现在众人眼前,那副獠牙面具尤为瞩目。

“抢夺数名民女,害其家人性命,程某人,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涅忍冬从那人身体里拔出了带血的残剑。

轿帘被一双芊芊玉手掀起,喜轿中有颤抖的声音响起:“带我走。”

又是一个转身,涅忍冬连同喜轿中的女子都消失不见。

“独侠涅忍冬的救命之恩,足以让那个姑娘为此执念。”柳莺莺莞尔一笑,眼眸一转,“不过独侠未经男女之情,这样把她带走,莫不是对她有所流连?”

“那便不是独侠了。”

“也是,独侠涅忍冬救人无数,阅人万千,想来那女子,若没有异于常人之处的地方,独侠断断不会心动一分。”柳莺莺甩了一下长袖,触碰到了他的指尖。

他说:“那姑娘名叫半夏。”

涅忍冬望着面前的半夏,开口道:“这里人少,安全。”

“你就是传说中的白衣独侠涅忍冬?”

涅忍冬没有回答,转过身去,又听得一句。

“我终于见到你了,独侠。”半夏手臂一展,便露出了一节匕首。

她脚尖轻轻一点,用力向前刺去,手臂却被涅忍冬钳制在胸膛处。

“你杀不了我。”涅忍冬说。

“你早就知道?”

“是。”涅忍冬把剑挡在他们之间,“很多人都想杀我,偏听说就你一个女子。”

“我是青城派的杀手。”她说,“下次见面,你必死,无疑。”

“你倒是会说还有下次。”涅忍冬握紧了手中的残剑。

半夏嘴角轻轻上扬:“你不会杀我,我眉眼之间,像极了一个人。”

柳莺莺眼眸一亮,放下酒杯问道:“哪一个人?”

他盯着酒杯,目光如炬:“一个…为他而死的女人。”

“独侠也会为情所困?”柳莺莺笑了,“可惜他没早点遇上我。”

那个女子,也是青城派的杀手,是半夏的姐姐。

又是一个美人英雄的故事了。

无非就是那女子抛弃青城派,陷于独侠涅忍冬的风姿,并无可救药地爱上,同其他万千少女一样。

结局便是,共弃。

任务失败,自然要捐躯,死在涅忍冬的面前,对她来说,倒也算是得偿所愿。

“姐姐的死,你心中到底有没有三分悲悯?”这是半夏第二次见他,在险峻的高山之巅。

涅忍冬临风而立,说道:“没有。”

“对啊,你是独侠。”半夏颓然,“是那红尘之外的独侠。”

“不,是杀手。”涅忍冬道,“一个杀手,如果心怀柔情,就会变得不清醒,最终,只会让自己丧命。”

“那你不杀我?”

聂忍冬看向她,她一袭青衣绝世独立。

“你也没有动手。”他道。

醉花阁的客人这时候多了起来。

柳莺莺叹了一声,手指轻捻着绸带,说道:“这真是个无趣的故事。”

“我不太会讲故事。”他说。

“那后来呢?”

后来,独侠和半夏说了很多次话。

在城之南,在林之北,在皓月下,在荷池边。

每次都说着最后的离别,每次又默契地再见。

“我武功不如你,所以我杀不了你。”半夏垂眸,是少有的柔软。

“我倒是习惯,你次次见我,又冷淡依旧。”涅忍冬说。

半夏昂首,眼眸明亮:“独侠,于你而言是习惯,于我而言,却是……”

半夏遂向前一步,盯着他的眼睛,道:“心有所牵。”

柳莺莺伸了一个懒腰,扬长了声调叹道:“又一个为他而痴的女子,最后也死了么?”

“不,她活得很好。”他道,“她废弃了武功,放弃了恩怨,离开了青城派,归隐于山林。”

“那她对独侠的心意?”柳莺莺喃喃道。

他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她放弃了对他的报仇,难道不是她的情之切?”

他又喝了口酒,目色迷离:“倒是独侠,跟她去了。”

4

隔壁屋的喝酒声不绝入耳。

“……这件轶事我倒是第一回听说,来来来,都听我说啊……”

“那白衣独侠涅忍冬原来不是销声匿迹,而是败在了一个女人的石榴裙下……而那女人是有杀他之意的。哎,我说要是……牡丹花下死啊做鬼也……真想不出,独侠的结局竟然不是英勇就义……”

“常言道……自古英雄啊难过美人关……”

柳莺莺关严了屋门,道:“吵死了。”

“世人的心都是盲的不过人云亦云罢了。”随机他起身对她说:“谢谢你的酒,今日我来,是为道别。”

“何处去?”柳莺莺挡在他之前。

“在一个地方不能够待太久的,那样便会有所羁绊,不能够独善其身。所以不如四处为家。”他抬步越过她,走到房廊之外,“没有羁绊,便没有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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