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先生喜欢孙小姐多久了？”
谢先生轻笑着摇头：“早就没感觉了。”
心里却有个温暖的声音响起：“九年了。”
穿着西装的谢先生和穿着学生制服的谢同学对视了一眼。
1
清晨七点整，谢同学站在家楼下的公交车站，戴着耳机，轻轻摇晃着身子望向车子来的方向。
上课时间是七点二十分，公交车三十分钟的车程，很明显他快要迟到了，但是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焦急不安，隐隐藏着什么期待在左胸口的地方跳动。
公交车缓缓驶来，稳稳地停下，谢同学上车刷卡后站在了公车司机旁边，回头看了一眼，几个和他一样的高中生稀稀拉拉地站着，座位上的人们垂着头小憩。
他的目光寻找了一会儿后略带失望地转过头，一手拉着横杆，一手揣在兜里，身子顺着公车轻轻摇晃。
不一会儿就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疑惑地转头去看，孙同学笑得一脸得意。
他的瞳孔里有光亮起，越来越明亮。
他摘下耳机：“啊你也在啊，你又迟到了。”
“你好意思说我，哼哼，我们俩老大不说老二，天天都一起迟到。”孙同学一边说，一边垫了垫脚，想伸手去拉住横杆。
谢同学扭头安静地看着她试了又试，就是拉不到那个横杆时一脸懊恼的神情时，带着温暖的笑意把手伸了过去。
“干嘛？”孙同学一脸防备，往旁边缩了缩。
谢同学一瞬就红了脸，连带着眼睛也红了点：“给…给你拉啊。”
“我拉你手？不要不要。”孙同学抱着双臂，傲娇地扭过头去。
司机听到这挑了挑眉，会心一笑。
一个恰到好处的急刹，一声孙同学的惊呼，谢同学赶忙出手拉住了差点摔了个大马趴的她。
这一幕其实很唯美，像偶像剧里的情节，阳光洒在谢同学温柔的侧脸，右瞳孔也带着金色，温暖的手掌拉住了孙同学的手腕，她抬头尴尬一笑，看到冲她笑着的白衣少年，那一瞬间就算是乌云也会变成棉花糖，被她一口吃掉吧。
可惜谢同学万万没想到，孙同学抬头尴尬一笑之后，紧接而来的竟然是夸张的爆笑，完全没有淑女气质的坐在地上保持着那个姿势哈哈大笑。
他眨了眨眼：“你傻笑什么啊？”
孙同学立即收声，死死地闭上嘴巴，像憋气一样两腮鼓起，眼神里带着狡黠。
像个金鱼。
好可爱。
-“是真的很可爱呢。”
“是啊，当时我心都化了。”
谢先生坐在公车司机的位置上，轻轻拍了拍左胸口。
“我一直以为那是个完美的早晨。”
“直到进了教室，上了两节课了，才有人告诉我，我拉链没拉。”
谢先生憋着笑，眼底温柔汇成河。
-“啊，原来她在笑这个。”
“真是失败的一幕。”谢先生耸耸肩。
“不过那天她真是好看，扎着好看的高马尾，笑得好看，穿着好看的学生制服，好看的小鞋子，全身上下都很好看，特别是她…。”
-“她什么？”
“啊，没什么。”
-“那么老土的学生制服也好看吗？”
“她穿就好看。”
2
“我和她走过盛夏时亮堂的大街，街边蝉鸣不止，我也不觉得聒噪，她在身边，就是初春。
“我也和她走过春节时拥挤的江边人潮，烟火气弥漫，橘红的孔明灯在天上汇成一片星海，烟花在一旁炸开一圈一圈五彩斑斓的圆，她紧紧拉着我的衣袖，还扯掉了我的那颗袖扣，她在身边看天空大声说新年快乐，我偷偷看她，在心里说祝你快乐。
谢先生翘着二郎腿，不自然地用食指蹭了蹭上嘴唇：“怎么样，我很幸福吧。”
-“幸福。”
“我们没在一起。”
-“我知道。”
从高中毕业的时候，谢同学是完全没一点预感的，一切好像发生得太快，他还没看完那本好看的小说，下五子棋还没赢后桌的她一次，打牌还没扔出手里剩下的最后两张三，生活就对他扔出了一个炸弹，他以为是个小炸弹，可其实这是个王炸，大小王张牙舞爪，逼得他清醒。
毕业季，离别季。
毕业聚餐的那天晚上，所有人都忙着笑，忙着喝酒，忙着合照，每个人的脸上都飞着红霞，有的是喝酒喝多了红的脸，有的是被男生拉着告白红了脸，有的是被这个气氛熏红的脸。
每个人都很忙，谢同学也很忙，他忙着喝酒，不胜酒力的他早早就头晕目眩，脚底发软。
隔壁桌的孙同学这个时候起身正要去上厕所，谢同学看了她一眼，莫名其妙地伸手拉住了她。
莫名其妙，非常莫名其妙，孙同学惊诧地看着谢同学，谢同学快速地眨着眼睛，吞了吞口水：“合个照呗。”
还好我喝酒了，脸红也看不出来。
“好啊。”
好朋友的手机里留下了那张照片，他在她身后比了两个剪刀手，她在前面俏皮地吐舌头。
-“你手机里还留着那张照片吧？”
“怎么会。之前不小心删了。”谢先生摸了摸裤兜，“不好意思，我可以抽烟吗？”
-“不可以。”
“好。”
谢先生坐在离孙同学那桌不远的桌子上，仰头喝下了一杯酒。
“聚餐之后是去ktv唱歌，我表白了。”
-“结果呢？”
“她什么也没说。”
谢同学掏出手机，怔怔地看着手机壁纸。
不得不说那是谢同学这一辈子最勇敢的时候，灯红酒绿时，原声唱着陈奕迅的《十年》，他猛地拉着孙同学从包间里冲了出去，关上门的时候，好像一切都被隔绝在那个门里了，没有任何阻拦了，这个空间就只剩下他和她，两个灵魂等待着相遇。
“我喜欢你。”谢同学眼神坚定。
孙同学瞪大了眼睛不说话。
“一直到最后结束，她也什么都没说。”
“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联系。”
3
长久的沉默后，谢先生点了点头：“我说完了。”
“你确定要把这段记忆删除吗？”台下坐着的男人表情严肃，“记忆一旦删除永远无法修复，请慎重考虑。”
男人的身后坐着几排听众，面色各异。
记忆回收所的布置格局就好像一个剧院，又好像一个选秀节目的舞台，像谢先生这种委托人就得坐在这座舞台上，灯光聚焦，独自面对一个坐在台下和他对话的咨询师，以及咨询师身后自愿来倾听的听众们。
他脑海里的回忆就是一出舞台剧，他能站在他的回忆里，审视着懵懂的自己。
谢先生垂下了头，雪白的灯光下他好像很孤独。
“请再等一会儿。”他说了这几个字后站起身来，在舞台上不安地踱步。
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屏息以待，诺大的回收所回响着谢先生皮鞋踩在舞台上的声音。
“请问，你在等什么呢？”咨询师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呃…算了，不等了。”谢先生停下脚步，长出一口气，“呼～我确…”
“等一下！”
台下有人叫喊道。
谢先生心脏终于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的瞳孔里有光亮起，且越来越明亮。
4
“你为什么会想忘了我啊？”
“我不这样，怎么再见到你？”
“你就这么确定我会来？”
“不确定，但是你开始问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确定了。”
“你怎么会认出我来？”
“你假发歪了。”
谢先生狡黠一笑。
咨询师眨了眨眼，疑惑地摸了摸头发，好端端的一丝不苟啊。
“还记得我说她穿校服好看的时候，故意停了一下吗？你探头询问的时候，”谢先生指了指自己的喉结处，“那个胎记啊。”
那个胎记，很可爱，像一只金鱼。
咨询师红透了脸。
“那么，先生，你现在能给我答案了吗？”谢先生缓缓踱步到台下，灯光顺着他往前，一直到包裹了他们两人时才停下。
“我喜欢你，你的答案，六年之后，能告诉我了吗？”
咨询师的耳根也红透了。
“笨蛋。”咨询师低下头摘掉了假发，撕掉了脸上那张假面，再抬起头来时眼眶通红，头发散乱，“你说呢？”
谢先生安静地看着孙小姐，整个世界再次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两个迷路的灵魂再次面对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