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换衣后,卫若兰便领着黄培往卫老太太上房去给祖母请安,至于徒易简,他的身份毕竟特殊,故而便留在院子里,命厨房送了饭菜过来。
而宫中大殿内,灯火辉映如昼,映得四面柱子上装饰着的蟠龙凤凰麒麟青鸾栩栩如生,明黄色的帐幕放了下来,将偌大的空间阻隔开,风吹帘动,为这幽暗的夜更添了几分神秘。
卫若兰感受到祖母抚着自己的手微微颤抖,心下不免生出些愧疚来;一如年幼时蹭了蹭卫老太太的手掌,他仰首笑着,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来:“还求老太太莫要责怪兰儿了,您瞧瞧兰儿身上,便是一路再三小心、隐瞒行踪,还被人伤到了呢!”边说着,他撸起袖子,露出左臂一道寸余长的伤口,伤口已经结痂,像条丑陋的小虫子,歪歪扭扭地趴在他白皙圆润的胳膊上。
徒易简心知会是这种结果,仍旧是一派严肃恭敬,起身复又跪下谢恩。
夜色凉如水。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好几次还是觉得不对劲儿,请大家帮忙提点意见吧╮( ̄▽ ̄")╭
“还望高总管多多劝谏父皇,国事固然要紧,然而父皇乃是我大康的天,若是熬着身子,那可就不大好了!”徒易简对着高德微微躬身,神态自若。俗话说君子易与,小人难缠,禁内这些内侍宫女们虽说地位不显,然而在主子面前吹吹耳旁风,便足够旁人吃个亏了。何况高德乃是皇帝身边信重得用的内侍,便是正宫闵皇后,都要给他几分面子......这七年里,徒易简的性格已经被磨练得更坚韧隐忍,处事也更加周全细密,自然不会于这等事儿上出纰漏。
马车从穆国公府正门拐过,从角门进去,陈管事已经遣了小厮往卫老太太上房去通报,因此并无旁人见着卫若兰和徒易简一袭女装的模样。
目送着徒易简瘦削的背影向外走去,徒昭泰脑海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开口道:“简儿,你肩膀的伤,可好全了么?”
七年的光阴流逝所造成的隔阂,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明清楚的。时至今日,即便徒昭泰有心和徒易简多说说话,也不知道应该从何入手。
忽然,卫若兰眼睛一亮。
高德口中连声不敢,避开身去不敢受此一礼:“四殿下孝心,陛下定然有所心怀感动!安阳宫便在前方了,请殿下先行——”
明天还要去驾校,实在是撑不住了,亲爱的们,晚安(*^.^*)亲亲~
卫若兰自然明白自己现下这幅打扮的杀伤力,见陈管事一副撞鬼似的晕乎表情,他心中偷笑不迭,却是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陈叔,你是特地来接我和哥哥姐姐的么?”边说着,手指向了自己身后两人。
陈管事蓦地回过神来,机敏地环顾四周后,手有些抖着摸了摸卫若兰的发顶:“三——三儿乖,陈叔就是来接你们的啊!走了这么久的路,累了吧?陈叔备了车,咱们快回去歇歇吧!”
“总算是回来了啊!”卫若兰仰首看着面前高大巍峨的城门,随手拨开散落在眼前的几绺发丝。
卫老太太咬着牙,心里揪着疼,动作轻柔地伸手碰触着那道伤口:“兰儿,好孩子,这伤,祖母绝不会叫你白白受了!”
想到什么,徒昭泰的眼色暗了几分,挥挥手:“用药?明日唤太医再给你诊个脉,好好补一补身子才是!去吧!”
徒昭泰登位十七年,算上早殇的长子徒易卓,统共也不过才六个儿子,其中,他最疼爱的当属幼子徒易昃,最亏欠的则是眼前的徒易简。
重霄宫外,立岗的宫中禁卫们不敢有丝毫怠慢,三步一人,严密地围住了身后这座象征着大康国之尊荣渊源的殿宇——当年,□□皇帝便是于此,斩下了前朝末帝的首级;高高的玉阶下,有几名宫女正执帚扫去玉阶上些微的尘土,扫除完毕后,非有军国大事,任何人不得惊扰重霄宫。
从重霄宫中出来,一阵凉风吹过,徒易简蓦地打了个寒颤,高德忙命身后跟随着的宫女捧过一方锦缎披风,为徒易简披上。
“陈叔快起来,这一路上的事情等回家了,我再与你细细叙说。只是现下里我们这幅尊荣,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坏了咱们家的名声——”卫若兰心知这位忠仆此时的激动,却不得不打断他。
上了马车,陈管事一下子跪了下来,抬起脸来热泪盈眶:“三爷,您可算是平安回来了!这一阵子,老太太在家中茶饭不思,日夜为您悬心啊!”他打小跟在卫虞楷身边鞍前马后,忠心耿耿,后来卫虞楷沙场征战牺牲,便是他在刀光剑影之中,从死人堆里背出了卫虞楷的遗体;后来,卫老太太欲脱了他的奴籍,却被他拒绝了,一心一意只照看着自家主子留下的一根独苗苗,因此,穆国公府上下都对他很有几分敬重。
大殿之中一片静默。
徒易简有瞬间的怔愣,旋即便回过神,转过身来拱手而道:“回父皇,儿臣肩上的伤所幸不曾伤及筋骨,如今已然愈合了,不过留下了一块伤疤。请了大夫看过,因着伤了儿臣的那把刀上洒有一些药物,因此除非是以天山雪莲为引,加入其他药材,研磨冶炼成一味药膏,涂抹七七四十九日,方能彻底祛除。”他顿了顿,偷眼觑着徒昭泰的脸色,飞快地收回视线,继续道:“不过,儿臣想着,男子汉大丈夫,有块伤疤也无甚大碍,至多不过是穿衣裳的时候,心里会不大痛快罢了。”
高德手中拎着一盏五彩琉璃芙蓉灯,他生得白净,身材有些微胖,细眉细眼的,见人从来三分笑,因此瞧着便叫人感觉十分舒坦;听徒易简这么问,他借着手下灯光瞅了瞅他的神色,而后笑容里带了几分真心:“回四殿下,陛下从来勤于朝政,时常熬过子时,直叫人心疼得很呐!”
没有人能想到,天家贵胄、堂堂大康四皇子,居然会愿意作女子装扮......如是,从金陵到京城这一路上紧赶慢赶,半个月的时间内,大大小小的关卡,三人都平安度过。
高高的御座上,一袭明黄色常服的男人从满案奏折纸墨里抬起脸来,定定地望着底下沉稳得完全不似十六岁少年的儿子,眼神复杂难辨,半晌后,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起来吧,赐座!”
“我的兰儿啊!”见着乖巧的小孙儿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多日来的担忧和牵念涌上心头,卫老太太不禁老泪纵横,上前将卫若兰一把拥入怀中:“你这孩子,既然平安,怎么也不晓得给家中传个信儿呢?你可知道咱们有多着急!”
“儿臣见过父皇!”徒易简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只说了这句话之后,再无言语。
“高总管,父皇每日都睡得这么晚么?”徒易简回头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重霄宫,问道。
卫若兰轻轻应了一声,脸埋在卫老太太的臂弯里,眼儿弯成了月牙。有家长出面护犊子,这感觉——还真是不赖!
陈管事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把眼泪,闻言,笑道:“三爷不必担心,老太太早就交代过了,若是在城门口接到了三爷,只不动声色地领着人回去就是!府中老太太、大太太日日都吩咐着热水与干净衣裳,三爷爱吃的菜色都叫厨房预备着呢!”
“既然回来了,便住在安阳宫吧!可时常去看看太后,她老人家心中记挂着你呢!”徒昭泰毕竟是日理万机的帝王,见徒易简只垂首不语,自己搜肠刮肚也寻不到什么话题,眼瞥着窗外夜色浓郁,门前扫帚沙沙的声音已经停了,便沉声吩咐道:“高德,待会儿你送四皇子到安阳宫去吧!”
从徒易简在金陵受伤以来,他们这一行三人更是处处小心、时时谨慎;两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子加上高大威猛的护卫,这样组合起来特征太过明显,在又一次遭遇刺客后,卫若兰便毫无压力地要求黄培去了成衣店和胭脂铺子,买来女子衣裳和胭脂水粉,在面对徒易简的黑脸一刻钟后,直接将自己和对方装扮成了姑娘家,对外只称作是兄妹三人往京城投亲。
说来好笑,歉疚这种情绪,还是第一次在徒昭泰身上出现。当初虞贵妃在他面前吐血而亡,却仍旧念念不忘年幼的儿子,徒昭泰心有触动,加上秦太后的一力坚持,因此,在宫中妃嫔们一次又一次朝徒易简下手时,他选择送徒易简去了江南。
“陈叔,陈叔——”陈管事正站在城门旁边,忽然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扯了扯,听到这陌生却又耳熟的呼唤,他微微低下头,正对着一张抹了两道灰泥的俏丽脸蛋,直接傻眼了,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
看着城门内来来往往的人流,一派繁华热闹的气象,徒易简面上亦浮现出了一抹笑意,右手无意识地覆在了左肩上,那里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却留下了一道无法消除的疤痕——他眯着眼,心中某种念头愈发强烈起来。
跪谢圣恩后,徒易简对着端着锦凳上前来的内侍高德微微颔首后,方才掸了掸袍袖,施施然坐了半边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