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策先是一愣,忽而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挑了挑眉。
沈慕策低眉,随即换上了悔改的笑容:“看在于寒舍待了一段时日的分上,姑娘别生气了。”
月上中天,夜色正浓,我正站在落地镜前欣赏自己的副人畜无害的脸,只听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沈慕策推开房门,一手揉着潮湿的发丝,一手端着一杯威士忌。
沈慕策说得并没有错,我叫祈休休,是一个成了精的鸡毛掸子。也不知道这上海城西警察厅的厅长是什么品位,为了宣扬“勤俭持家”的好品质,给厅里的警员一人发了一个鸡毛掸子。
只见她伸出手,身旁的西装男子便将戏票递到她手上,她转而对着我说道:“待慕策回来后,你告诉他,晚上八点,我在清泽戏园里等他。”
说罢,我抱了抱手臂,下意识地往沈慕策的身侧靠了靠,不由得伸手攥着他的袖子。
我心下一惊,师父曾明令禁止我在凡人面前使用法术,如今我会的,只有随时变身的空本事。
我不禁伸出小拇指:“大队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摇了摇头,忽然看见靠近河边的长椅下,有一个嵌着珍珠的胸针。我捡起来仔细端详,沈慕策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靠了过来:“那你能不能闻出凶手的踪迹?”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感觉一阵旋风擦肩而过。此时沈慕策已经冲到了门外,月光下,他穿着一身白色浴袍健步如飞。
“爸!”他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身体微微颤抖,一滴泪顺着他的眼角溢了出来。我心下一惊,忙不迭说道:“儿子别怕!爸在呢!”
沈慕策十分镇定,皱了皱眉之后,慢慢伸手摸向腰间。忽然他脸色一沉,才发现自己穿着一身浴袍,平日里随身携带的枪还放在卧室的抽屉里。
我转了转眼珠子,觉得他说得也在理,便抬头看着他道:“别一口一个姑娘的,我叫祈休休。”
沈慕策那早已看透一切的眼神,望得我心里直发怵,他轻笑一声:“我都看不出什么线索,更何况是你?”
我跳进了花瓶,待沈慕策沐浴之后回到房间里,他望了我一眼便躺在了床上,我看着他闭上了眼睛,便问道:“你忘了关灯。”
沈慕策轻咳了一声,坐在桌前,猛地仰头,将威士忌一口喝光,我不经意地看见他耳根至脸颊处微微泛红。他这个人,生得极其好看,一双桃花眼,眸子亮晶晶的,说话的时候长睫微微颤动,又给他增添了几分无辜。
只见作案者目露凶光,哼笑一声便举起匕首直直地向沈慕策刺了过来,电光石火间,我以极快的速度化成原形大叫一声:“低头!”在沈慕策弯下身子的那一刻,我从他身后,转着身体一竿子打在作案者的脸上。
我一发力,从他腰间飞了出来化成人形,接着摆出一个潇洒的姿势:“您的鸡毛掸子,虽迟但到!”
他温柔地说道:“以后每天晚上,都把灯开着吧。”
话还未说完,楼下的街道便传来一声尖叫:“抢劫啦!”
许久,他抬头看了看我,又迅速地垂下眼睫,平淡地说道:“八点过后,我将你放到前厅。”
我是妖没错,但是我只是一个鸡毛掸子,又不是狗。
他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伸出大掌:“沈慕策。”
3.儿子别怕!爸在呢!
他暗暗叹了口气,看着包子向后退了两步,对着我说道:“我去厅里吃。”
……
在踏进房间的那一刻,他毫无防备地抬了头,镜子里映出他手上的动作猛地停下了,我屏住呼吸,和他视线交汇的那一瞬,我们二人同时怔住了。
突然一只大掌伸到我眼前,拿开了报纸。迎着日光,我正对上沈慕策那双摄人心魄的双眸,他的声音温淡如水:“妖精也爱看报纸?”说罢随手翻了翻。大抵是看到了彭云惜的那张照片,他半晌没有说话,折起报纸之后随手就放在了警服的口袋里。
我见状眼眶一酸,难以置信地道:“你知不知道这身很贵的!”
直到今日,我闲来无事,跃出花瓶寻找他卧室里的灰尘,然未果,便听得一阵推门声。我反应不及,直接落在了沈慕策的床上。
看完之后,我“咯咯”地笑着,无意间瞥见另一则消息之后,笑容逐渐消失。沈队长与彭厅长千金彭云惜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即便是不太清晰的黑白照片,也不难看出这个彭云惜生得十分娇俏。
我一只手拿着城西的何氏包子塞进嘴里,一只手摊开了报纸,上面写着沈大队长用一根鸡毛掸子制服作案者,作案者无法承受心理压力得了失心疯。我眉头一皱,仔细看了看,原来是犯人被带回警察厅的时候,嘴上神神道道地说着鸡毛掸子成精了,所以大家一致认为是他得了失心疯。
而我也清晰地记得那时沈慕策那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好在这半月以来,我从未弯下我高贵的身躯,因为自那日起,沈慕策就随手将我插在了卧室的花瓶里。
半个时辰后,我整理好前厅,忽然听到一阵开门声。我转身便看到了沈慕策,他高出我一大截,所以我必须抬头望着他,他将手里的那份何氏包子塞给我之后便走了。
原来他说的帮忙是这个意思,可是我答应过师父不会乱用妖术,否则一切都将前功尽弃,况且本来我的修为也不高,并不能隔空窥探。
“这可能是死者遗落的胸针。”沈慕策从我手中接过,将胸针放进了证物袋中,轻声叹了口气,平静地望着河面,“医院那边,要过段时间才能给出尸检报告。”
没错,作为一个妖精来说,怕黑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这也是我拒绝沈慕策将我放在前厅的原因。
沈慕策怔了怔,而后我清晰地看见他咬了咬牙,像是强忍住:“不怕啊。”说罢他站起身走向书架拿起那本《奇闻怪谈录》,随手翻了翻,说道,“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我想起白日里,他放在口袋里的那张报纸。我抿了抿唇,吸了一口凉气,轻轻地走到他身前,侧着身子堪堪将手伸向他胸前的口袋。
他警惕地查看了窗户,并未发现异常,又看了看手中那唯一的一把钥匙,最终将视线落在书架上那本《奇闻怪谈录》上。接着我见他喉结动了动,而后将我一把攥住,指着空气带着几分试探的语气道:“出来。”
我虎躯一震,整个身子僵住了,手中的报纸也不知被我甩在了何处,接着勉强地抽了抽嘴角:“没什么,就是想看看案情,帮你分忧。”
自打我成精以来,这是第一次被凡人气得满面通红,一下瘫坐在沈慕策的床上,随着这猛烈的动作,身上的羽衣颤了颤,又落下了两片羽毛。
看着他微微勾起的嘴角,这句话就像是一汪春水流进了我的心里。我只觉得心头发热,直到他睡着,我还迟迟没有睡意。
他弯着嘴角,好像并没有当真:“如果你真帮我破了案,到时候,你提出的任何条件,我都尽量满足。”
用人?!有穿得这么“华丽”的用人吗?我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一个陌生女子出现在沈家,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于是我转了转眸子,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啊,是。”
我怔怔地接过戏票,竟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她临走时向我有礼地笑了笑,
“号外,号外,沈大队长英勇无畏,智斗抢劫者。”卖报的男孩一口清亮的嗓音,手挥着报纸在人群里穿梭着。
他看着我的原形皱了皱眉,这上海警察厅大队长沈慕策并非浪得虚名,刑侦能力极强。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薄唇微启:“难道家里进了贼?”
我勉强咽下嘴里的包子,口中念念有词:“她是厅长的女儿,还不是想让报社写什么就写什么。”
他有些迟疑,问:“为什么。”
巡逻的警员闻声赶来,将犯人和被劫者带回警察厅做笔录。临走之前,警员的视线落在沈慕策手中的鸡毛掸子上,十分敬佩地道:“大队长果然是大队长!”
她的脚上穿着一双皮革高跟鞋,一身水蓝色的呢子大衣,显得她的身材凹凸有致,颈间围着一圈蓬松貂绒围巾,再往上看是一张明丽又精致的脸。我不由得看了看自己这身五彩的鸡毛,我站在她面前,就好比是山鸡和凤凰。我晃了晃神,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我这欣慰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收回去,便僵在了脸上,拍了拍胸脯道:“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
我堆上一脸心虚的笑,将两个焦黑的包子端到他眼前:“我这不是,给大队长准备早饭嘛。”
看着他颀长的身影,我噘了噘嘴,我给的包子有毒?
说罢,我欢喜地低下头,看着热腾腾的包子,还是忍不住拿了一个塞进嘴里:“真香。”
沈慕策渐渐平稳下来,我悬着的一颗心才敢放松。帮他掖好了被角,我抬头一看,他正垂着双眸平静地望着我。
我立在窗台边,一个转身跃了出去。当我追上沈慕策的时候,是在一条巷子里,路灯昏黄,作案者一边恶狠狠地喘着粗气,一边从怀里掏出匕首。
我反应不及,直到他坐着车离开,我还站在那里,许久,我的脸上不禁露出别样的笑容:“我祈休休就是饿死,也不会吃你沈慕策买的东西。”
沈慕策将我上下打量一番,有些犹疑:“姑娘是鸡毛掸子成精,还是老母鸡成精……”看着自己圆润的身子,我哑口无言,记得师父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问的问题如出一辙。
我立在花瓶里看着他,良久,见他没再动,我便落地化成人形。灯光下,他的睫毛在鼻梁一侧投射出一片阴影。
我学着凡人的规矩和他握了手之后随即放下,上海已经入了冬,他的手心比我的还要温热。
2.您的鸡毛掸子,虽迟但到
彼时师父去了清山,我便自己踅摸了一块好地界,没承想头天便被警察厅里的后勤小喜哥买了去。也不知是不是我这一身既妖艳又饱满,厅长看到我的时候愣了愣,转而便将我赐予了大队长沈慕策。
作为大队长,警察厅和陈老板定然已经给他施压了,如果不尽快找出凶手,怕是会危及更多人的性命。我怔怔看着他,心底却莫名有些怅然。
沈慕策看着我竖起的小指,饶有意味地笑着勾了上去。接着他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夜深了,睡觉吧。”
警员向沈慕策报告尸体已经送回了医院。
“因为我……”
此时约莫是八九点了,街道上空无一人,只听得见夜风吹过树梢时的飒飒声。我抿着唇,四下望了望:“不用谢,快点回去吧。”
沈慕策怔了怔,随即眉眼中噙上几分笑意:“谢谢。”
翌日清晨,只听“砰”的一声震响,沈慕策穿好警服,急忙循着声音下了楼。我被呛出了眼泪,冒着一身青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1.鸡毛掸子成精啦
他无声地点了点头,一副“你开心就好”的表情。
我皱了皱眉,清晰地看见他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他的双手紧紧地攥着被褥,看样子是做噩梦了。我轻轻地踱到他身边,拎起被角准备替他盖上。
沈慕策在回去的途中,随手将我别在腰前的浴带上。隔着浴袍,我隐隐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心中骤然有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我捏了捏手指,慢吞吞地说道:“我……不想单独待在前厅。”
夜里,沈慕策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份彭厅长给他的死者档案。他揉着眉心,闭着眼睛长叹了一口气,到现在案件一点进展都没有。
他的气息轻微地喷洒在我的侧脸上,我屏住呼吸,摸到报纸的那一刻,忽然耳边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你干什么。”
4.案情停滞
此时,我立在他面前贪婪地深吸了几口气之后,若无其事地轻轻拍打着身上那散发着贵族气息的五彩羽衣。
此时的沈慕策敞开了浴袍,胸前春光一览无余。我看着他微红的胸膛,用力眨了眨双眼,他以极快的速度放下手中的酒杯将浴袍系好,并捂紧胸口。
“我想让你帮我个忙。”他用十分诚挚的眼神看着我道。我微微别过头:“好啊。”
他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沈慕策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长指一颤,几片不同颜色的羽毛从他手中悠悠地落在地板上。
我本就吓得大气不敢出,被他这么一攥,我觉得呼吸一顿,便扭着身子从他手里飞了出来,显出人形堪堪落在他眼前。
这时,一辆车在门外缓缓停下,先是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打开车门之后,里面的女人才不紧不慢地探出身子。
沈慕策将我打量了一番,再向屋里望了望,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炸了我的厨房?”
我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便掐着腰和他打赌道:“要是我能帮你破了案呢?”
后半夜,疲倦将将袭来,床上的沈慕策却碎碎念着:“爸,不要……”
我不禁感慨:警察的自我保护意识都这么强的吗?
警察厅的专车将我和沈慕策带到了城西。今天早晨,在城西的河边发生了这个月的第二起枪杀案,这次的死者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上海影视集团陈老板的千金。
看着他的双眼深沉得如一汪潭水,我竟有些心疼。
“哇!鸡毛掸子成精啦!”这是沈慕策见到我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沈慕策说得并没有错,我叫祈休休,我弱小可怜又无助,是一个成了精的鸡毛掸子。
大队长果然见多识广,我这满腔的夸赞之言正欲脱口而出,只见沈慕策回过头来,露出一排整齐的大白牙:“你家住何方?现在回不回去?沈某愿意效劳。”
我歪着头,沉下脸色问他:“你不怕我?”
我觉得沈慕策根本不怕鬼魅精怪,否则根本不会神色平淡地说出这番话:“当真?姑娘这身放水里泡泡,便会落色了。”
“哇!鸡毛掸子成精啦!”这是沈慕策见到我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沈慕策点了点头,他往我身边靠了靠,压着声音极轻地说:“你能不能用法术看到凶手的相貌?”
他吃痛地扔下匕首,沈慕策找准时机,伸出大掌将我握住。我和他配合得相当默契,他行云流水地使出一套鸡毛弹子抽打法,将作案者成功降服。
她看到我的时候,眼尾微微一挑,显然略有惊诧,转而又抿唇轻轻弯起了嘴角,十分有礼地问道:“请问,你是慕策新请来的用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