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娃才多大?去回家找你娘去,想干八路长大了再说。”
“俺娘死了”
“那找你爹”
“俺爹也死了”
“……”
“叔……俺爹娘都叫鬼子杀了,收了俺吧,求你了。”
孩子嘴一咧哭开了,一头跪倒,撒点子似的磕着头。李东原心软了。叹口气,拉起孩子问“那你叫个啥名?”
“张黑伢”
孩子一看有戏,马上不哭了,三两下抹干净眼泪,贼亮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李东原说:“叔,你肯收俺了?”
李东原没搭茬,一嗓门子喊来了司务长。
“煎饼锅,这娃先跟着你,学学咱部队上的规矩。”
一面对黑伢说:“咱八路能打胜仗,全靠规矩硬。去跟郭司务长好好学学。你要记住,是老子收的你,你干不好,丢的可是老子的人!”
看着俩人出了屋,李东原往炕上一栽,斜愣眼看看窗外的日头,嘟哝着:“这指导员咋还没到啊……”
郭丙建今天气不顺。连长李东原又当着新兵蛋子的面喊自己的外号了。搞得这半桩娃子一看到自己就贼兮兮的笑,真恨不得上去甩他俩耳光!不过想想,好歹自己也是有兵使唤的人了,于是一吃过午饭,他就指示张黑伢同志刷锅洗碗收拾厨房。等拾掇完了,郭长官又想起屋里卫生还没打扫,这自然也是小张同志的革命工作。至于郭长官,则理所当然地靠坐在墙根下,抽着旱烟,笑眯眯地对小同志的工作进行着指导。
太阳快落山时候,一个方脸高个的汉子来到小院。老郭忙站起来,跟着他进了偏屋。来人进了屋也不吭气,大喇喇地往炕上一栽歪,伸手抄起桌上的茶壶晃晃,冲老郭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老郭知道,能进来这院子的,都是八路军山东纵队的自己人。村里村外明哨暗哨有六道,不是自己人别说院子,村子也进不来。但这家伙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咋见了自己这老兵这么没礼貌?估计是兄弟部队的通信员,也他娘新兵蛋子一个!
“同志,吃饭没?”老郭亲切地问,一面接过那人手里的茶壶。
“没。走了一晌午,快给口凉水。”方脸汉子仍是笑着,用力地呼扇着被汗水湿透的前襟。
听对方一口莱芜口音,老郭更确定他就是新招的兵,“通信员”这身份更坐实了八九分。他舀上一壶冰凉的井水,一面吩咐黑伢:“快把剩的饽饽和咸菜给屋里同志端上去”。
“通信员”牛饮下一整壶凉水,见黑伢进屋,便问:“咦?小同志,你多大?”
“十四”黑伢忽闪着眼睛,大声应着。
“你能有十四?我看也就十一二吧。”“通信员”一边接过碗碟,一边笑呵呵地说。
“十一二咋了,十一二俺也照样干八路打鬼子,谁草鸡(山东方言“怂”的意思)谁是个毬!”黑伢不服气地嚷。
“呵呵,小鬼脾气不小,行!”“通信员”咬着饽饽又问:“为啥干八路?”
“俺爹娘都被鬼子杀了,老幺叔被鬼子抢走了。”黑伢顿了顿,似乎鼓足了力气说:“我要给爹娘报仇,还要把老幺叔救回来!”
“通信员”同情地看着黑伢,正要说话,却听见院外一阵马蹄声响。
“都谁来过?”李东原边下马边问。
“刚来个人,像个通信员”
“通信员?团部还是那个连上的?”
“没问呢,我光顾着给他整吃整喝了。”老郭接过缰绳,一面牵马进栏,一面答:“他一身大汗,累坏了,我就赶紧给他整口水,弄口饭……”一回头却见李东原已经进了偏屋。老郭自失地一笑,拴好马紧忙也跟了过去。
“吕墨唐!”李东原看见“通信员”后兴奋地两眼冒光:“好你个吕墨唐,到老子的地头打秋风来了!”
“二杆子,你这破地方还有秋风打啊?”吕墨唐笑道:“糠饽饽咸菜疙瘩,还好意思把自己当地主老财?”
“那你来我这儿是……?”
听李东原这么问,吕墨唐站起来,敛去笑容,说道:“受纵队指示,命令我到三连做指导员。”
抗战时期,山东纵队的基层干部任命就是这么简单,有时候甚至连委任状都没有。因为鬼子伪军封锁盘查的很严,稍有不慎就会造成莫大的损失。在这硝烟遍地的年代,同志间的信任更显得格外闪光。
李东原“啪”地打了个立正,敬礼,扯着嗓子吼:“三连连长李东原,代表三连全体,欢迎指导员同志!”
吕墨唐也立正敬礼,大声说道:“老李,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咱们共同努力把三连带好!”
老郭更是格外兴奋。因为吕墨唐也干过司务长,再看看现在,人家已经是指导员了,可以说吕墨唐是司务长的成长模范,是所有司务长的偶像!现在偶像就在眼前,他激动的搓着手说:“哎呀你看看,你咋不早说,我也好给你摊个鸡蛋啊!”
“哈哈,算啦。”吕墨唐爽朗地笑着说:“有口饽饽吃就很好啦,鸡蛋啥的,还是留给伤员吃。”
看着激动的老郭和兴奋的李东原,亮明身份的吕墨唐抄起一个饽饽嚼着,一面挥挥手说:“你们快去忙,我先把肚子填饱。”
李东原似乎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的马和行李呢?”
“上峪村伪军设立个卡子,我不扔了马和行李,估计过不来。”吕墨唐笑笑,说:“没啥,就几件衣服,枪我埋了,他们要觉得马是八路就抓吧,看能不能审出八路窝在哪儿,哈哈。”
李东原和老郭都被逗的大笑,只有一旁的黑伢脸却沉下来。
“马咋能不要……”黑伢问。
“嗐,那节骨眼,还能顾得上马?”吕墨唐亲切地看着黑伢答道。
“去去去去,毛孩子瞎起什么哄?”李东原不耐烦地嚷:“你俩出去,别在这碍手碍脚。”
老郭一看连长怒了,忙拽着黑伢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听李东原嘟哝“连个娃子都带不明白,这煎饼锅。”不由得照着黑伢的后脑勺拍一巴掌,骂道:“就你话多!”
“二杆子,其实我也不算空手来。”吕墨唐一边啃着饽饽,一边说道:“我还给咱三连带来一份厚礼。”
“你他娘的行李都没了,还有啥礼能拿得出手哇?”李东原笑问。
“五号,莱城的补给车队,走魏庄北边的道……”吕墨唐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