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宙(八)(3)

2020-04-17 16:26:56

科幻

我推开门,赤着脚狂奔出去,差点儿将养蜂人的父亲撞倒在地。

我,确确实实又回到了沙普利星,回到了永远的北京夏夜。

蝉鸣,茶香。飞蛾在灯罩上扑腾。养蜂人的父亲戴着一副玳瑁眼镜,面前的小茶几上堆满了书。他转身冲我笑了笑:你醒啦?

我问:她人呢?

他答:出门了。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着,他摊开手掌,手心里正是那串珠链,银灰色的珠子,无数的漩涡翻滚着。

我像见了鬼一样跳起来:这是什么?是什么?!

他答:是她答应过给你的东西。

犹如五雷轰顶,我失去了一切力气,缓缓地瘫坐在地上。良久,我对他说:您的女儿,太卑鄙了。

养蜂人的父亲没有再说话,他把珠子递给了我。

我接过珠子,是暖的。我的拇指停留在其中一颗珠子上,脑中马上出现了一个画面。是我的小妹,她身着白衣,在无边无际的云海里漂浮着、沉睡着。我一颗颗摩挲下去——小微的爸爸和的妈妈、老周、衰老了很多的张老师、爸爸、妈妈、莎莎和老方。张老师和爸爸之间那一颗,里面只有无尽的云海。

——连顺序都没有错。卑鄙的养蜂人,她侵入了我的梦,强夺了我的答案。

我把珠链小心地戴在手腕上,然后问养蜂人的父亲:她……她把地球怎么样了?

他答:孩子,不要明知故问了。

我的眼泪汹涌地流出来:你告诉我。是什么?地震?海啸?还是陨石撞击?

他答:都不是,孩子。她只是改变了空气的成分。

空气的成分?我猛地想到了牡卡,想到了结石星的毁灭,顿时感到一阵窒息。是的,还有什么比这种方法更简单便宜呢?我缺氧一般头晕起来,不敢再让思绪流淌了。

我问:她究竟为什么会认为,核战争一定会爆发?

他答:你去了那么多地方,还不明白吗?你们的科学怎么定义规律?

我软弱地回答:可是……可是,也不一定在我的时代就会爆发。也许……也许会再过一两百年也不一定……

他斩钉截铁地说:不,不会那么久。她的判断没有失误过。

我颤抖道:难道我就没有任何机会吗?你不是说过,我会成为救世主、大英雄吗?

他答:孩子,你已经是个大英雄了。你的勇气,我很钦佩。并不是只有成功了的人,才能被称为大英雄。

我答:不,我不是。

养蜂人的父亲搀扶起我:孩子,你睡一觉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还太年轻,这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我用尽力气挣脱他:伪君子!刽子手!别他妈碰我!

他立刻松开了我。

我扶着墙,将自己的双腿挪动到房间里,然后把门反锁了。已经没有力气爬到床上了,我顺着门板溜了下来,双腿不停地颤抖。缓了一会儿以后,我手脚并用爬到床边,拽下一个枕头,把脸埋在了里面。

那是我自成年以来最为绝望的一场痛哭,每一滴眼泪都是咸苦的。但并没有发出任何需要声带参与的声音,枕头外面甚至连粗重的鼻息也听不到。我不想让养蜂人的父亲发现我是这般软弱。

我的双腿越来越疼。一开始,我还在一心一意地痛哭,对于这点儿肉体上的痛苦并不在意。可是痛感越来越尖锐,终于在某个时刻,我再也无法忍受。我把脑袋从枕头里拔出来,卷起裤腿,检查着疼痛的部位。两只小腿的肌肉都正以肉眼可见的频率快速收缩跳动着。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因为我在右小腿处,也依稀看到了母金盒子的轮廓。

终于疼痛和异动都停止了。我挤压了一下左小腿的肌肉,皮肤裂开了一条缝隙,母金的盒子还在里面,只是似乎小了很多。我松开手,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我又挤压了一下右小腿,肌肉同样裂开了缝隙,而里面——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母金盒子!我打开盒子,母金满得溢了出来。

母金在我的体内繁殖了!

谎言成真,这种滋味难以言表。我终于知道了母金繁殖的秘密——在宿主极度绝望的时候,通过分裂的方式繁殖。牡卡的话再次浮上我的心头。那天在破旧的小旅行船上,她对我说过,母金是她整个家族兴盛的根源,却也不知道害死了她们家多少人。她也确实清清楚楚地告诉过我,知道得太多没有任何好处。

牡卡,养尊处优的牡卡,她何曾有过绝望的时刻。她那名望的家族,想必也很难品尝这种滋味。难怪她……想到这里,我突然害怕起来,立刻闭上眼睛,把关于母金的一切念头都赶到九霄云外去。

我环视四周,写字台上面有一只笔筒,笔筒里插着一把小小的裁纸刀。我再次捏开右腿肌肉,把裁纸刀插进去,胡乱地切割一通,生拉硬拽地将那盒子扯了出来。也许是肾上腺素的大量分泌,我竟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疼痛。我把盒子打开,把里面的母金都倒在了血盆大口一般的伤口里面——伤口瞬间愈合了,疼痛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母金,神奇的母金。

盒子里已经空空如也。这盒子在离开我血肉的刹那,就蒙上了一层介于铜绿和尘泥之间的颜色,气味也变得难闻起来。我将它放在桌子上,它就在我眼前腐烂了,只剩下一小滩粘稠的黑水。又过了片刻,黑水干燥成一片煤灰般的粉末,我凑近去看,一不小心,鼻息便吹走了它们。

无影无踪。

养蜂人回来了。她的脚步声远远响起,我还听到她和她父亲打了个招呼。我回头,看到她径直穿过了我紧闭的房门。

她对我说:你该履行诺言了。

我的心脏怦怦直跳,她哪怕早进来十秒钟,都会发现我的秘密。这难道又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我冷冷地对她说:你没有遵守你的诺言——在先。

她答:你呢?你难道没有欺骗我?你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繁殖母金!

我问:何以见得?

她轻蔑道:之前那些试验,基本都接近了生理上的痛苦极限,你要是知道早就招了!

我答:你说对了,我的确不知道。

她冷笑了一声。

我看着她的脸。我想杀了她。可是我清楚地知道,我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在她眼中,我就像一只蚂蚁一样。

她捉住我的手腕,端详着那些珠子:你别恨我啊,我可是为你想得面面俱到了。就在刚才,我帮你买了八个躯壳回来,赶快把你的这些同胞们都复活吧!你早点恢复正常,我们才能早点进行下一步的试验。记住,只有试验成功了,你和你的这八个同类,才能恢复自由。

我问她:我要自由还有什么用?我已经没有家了。

她答:没有了,就再造一个。你之前也吸收了不少能量吧?足够你造一个新家了!

养蜂人为我选择的那一堆躯壳,没有一个是人类。这也不出所料,我这个躯壳,现在应该是宇宙中为数不多的人类躯壳了吧?我选了一个最顺眼的躯壳,先把莎莎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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