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舞的欧子雄

2017-12-06 20:10:04 作者:陆小华1

蹭舞的曾子雄

我们岛南S市地处在北纬十八度线上,每年天气炎热的季节要持续很长的时间,即使是在冬季的晚上,室外的气温也不低。所以这些年来,露天舞厅在这个城市一直是大行其道。城市的露天舞厅,多是建在沿街的楼房顶层,或者是一些热闹地段的楼房顶层。舞厅的设备一般都很简陋;在楼顶的水泥地板上铺出一块瓷砖地坪,一只折光球一只多色摇头转灯,一套音响器材,再加上一些台子、凳子、茶杯、茶壶之类的杂物就可以开业了。这些舞厅最大的特点是经济,投入不多,消费不高,适合大众。

露天舞厅因其简陋,喝茶、跳舞都是属于大众化的消费,一杯绿茶或乌龙茶加一小碟糖,只收个三块钱,就是好一点的三泡茶或点一听饮料,也就收个五块钱。上场跳舞则是免费的。当然,如果你要是想请个小姐伴舞或者是坐台聊聊天,那又另当别论了;光是这一项,每晚就要花上个三十五十块了。这个数目,也不是一般的工薪人士经常能消费得起的。

有一阵子,欧子雄就是一个经常光顾这一类露天舞厅的人。

欧子雄是S市史志办的一个科员,每天的工作就是整理本市的文史资料。这是个绝对的清水衙门,因为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现有人送来贿赂,要走后门,要请他们在史志书上关照关照,留下一笔。由于工作的特点,能在这单位里的工作的人,差不多个个都是些能钻在故纸堆里度日的书蛀虫,或者是能摇笔杆子,写点格式化文章的角色。常年在故纸堆里讨生活,欧子雄庆幸自己还没有发霉,因为他还保持着一些文体爱好,比如唱唱歌、打打球什么的。他个头长得矮了一些,又是个土著,机关里有几个他儿时的玩伴或中小学时的同学,竟把他当年的绰号也带进了单位。单位里年轻的同事们,背地里都管他叫矮子雄。

前几年,这城市里忽然流行起学跳国标交谊舞的热潮。中国人的国民性中,似乎历来都缺乏独立思考的基因。特别是1957年的反右运动,经过老人家亲自操刀阉割之后,情形更甚。改革开放虽说也有了些年头,但一时半会还恢复不过来。因此,国人每每喜欢跟风。学跳交谊舞的风刮起来之后,一时之间,上到单位里年已五十八岁,腆着个便便的大腹,平日里古板得像个老学究的江主任,下到单位里管端茶倒水打字的小公务员,一个个都说自己也要学习跳交谊舞。你想想,连史志办这样一个弥漫着历史迷雾、散发着故纸霉气的角落都让那交谊舞之风给席卷了,更不用说其它单位其它部门。由此,足以见此罡风之烈了。再说了,看看那些跟风学舞者的架势,好像不会跳舞就不是现代化的领导干部不会跳舞就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不会跳舞就是枉度了此生就会高血压血管硬化脑出血就会长肿瘤就会一命呜呼。伴随着学舞热潮的是,满世界都在使用“潇洒”这个词,以至把这个词弄得很俗,甚至带出一了点性放纵的意味。都说了,学会跳交谊舞,我们也要出去“潇洒潇洒”。

这话任谁听了都有点暧昧的意味。

欧子雄单位里的人员学跳交谊舞,是单位系统专门花钱聘请市文化馆的一个国标舞女教员亲自上门教授的。女教员每个星期上门教授三个下午,地点是在市政府大楼六楼的大会议厅内。而来学跳交谊舞的,都是清一色的政府机关工作人员。大凡来学舞的人,都很认真,都很当回事。以往单位里组织学法律、学马列、学电脑什么的,众人都没有像这学跳交谊舞的积极性这么高。欧子雄身材虽说不是很好,偏矮,可他却很有跳舞的天赋。三个星期之内,他不但学完、学会了慢四慢三,又学会快三还有恰恰舞,最后,还学会了难度很大的探戈。学习这些舞技,虽然说都是速成的,但凭着他的天赋;乐感好,各种舞步舞次,一学就会,身形又灵活。除了跳舞时上身板得有些僵硬这个缺点之外,他这舞跳得嘛,还蛮像一回事。

这一年的冬天,省地志办在S市开了一个“地区重大政治会议决策写入史志的规范”的专题研讨会。欧子雄没曾想到,他那速成的舞技,居然让他在这一次会议的期间,大大地出了一次风头。

说起这次研讨会,其实也跟其它类似的、跨地区的会议差不多。会议嘛,说白了只不过是个点缀。领导们真正的目的,就是要给下属县市级地志办那些在清水衙门工作,多年来一直埋头苦蛀的书蛀虫们一个旅游一下、放松一下、玩一玩、看一看祖国大好河山的机会。

开会仅仅用去半天,然后是集体到各个旅游景点游玩,晚上照例是安排跳舞。S市参加会议的代表们前一阵子速成的各种舞步,也因此派上了用场。虽然其它县市与会者众多,可惜,当晚能在场上翩翩起舞的,只限于省地志办、省城地志办和S市地志办的少数同志。由此看来,其他县市级史志办的同志们的观念,还有待于解放。也难怪,在这种市场经济十分活跃的时代,谁都恨不得生出第三只手来扒钱,而能安坐下来、钻进故纸堆里讨生活的书蛀虫们,能有几个人的观念是开放的?开放了,他能安坐吗?舞会上,S市地志办的江主任也带头上了场。只是,该同志的舞步跳起来很有点像企鹅,在傍人看来不免有些滑稽。而这次舞会的皇后,当推省志办来的傅珊珊小姐。市、县单位来的人,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傅小姐的背景。人们甚至有点好奇,这么一个摩登女郎,为什么竟要混到这种出土文物一般的单位来?

在县市级这样一群出土文物似的书呆子们中,对交谊舞这种时髦的玩艺儿,要嘛干脆不会,要嘛就是跳得很糟糕。于是,所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交谊舞跳得很棒的傅小姐,在舞场上居然找不到对手舞伴。没有合适的舞伴,这舞正跳得当然没劲。就在她觉得乏味之际,恰好欧子雄来到了舞厅。欧子雄不是会议代表。他来,只是过来向江浚波主任请示一下第二天会议的游玩地点和车辆的安排问题。

傅小姐在舞会开场时,曾经出于礼貌,陪同地主江主任跳了一曲慢四,一曲慢三。他们还边跳边聊。江主任就从与傅小姐交谈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了她对S市这个下级单位的交谊舞水平颇有微词、颇不以为然。出于一种要维护本单位荣誉的强烈的责任心,江主任很想找个机会挽回单位的面子。此时,见到了欧子雄,他眼睛突然一亮,马上逮住欧子雄,把他拉到傅小姐跟前,说:“我说小傅啊,你可别说蜀国无大将哦。这不,我们单位的交谊舞高手来了。你先跟他跳上几支曲子,然后呢,我再过来,听听你对我们单位的交谊舞水平的再评价。”说完,他又在矮子雄身边耳语道:“小欧,你可要好好发挥了。此事事乎单位的荣辱啊!”傅小姐瞅了欧子雄一眼,眼前这位三十多岁的男士长得跟她差不多一样高,也就是一米六四左右吧。男人的身材在这个高度上,显然是偏矮了一点。但看他的样子,还算干练。欧子雄此时也忍不住打量了一下江主任给他介绍的舞伴。他的直觉是,这女子气质高雅,长相也很养眼,看着就让人亢奋。虽说跳交谊舞对他来说不过是速成的,至今还没经历过几次实战的检验,但既然是事关单位的荣誉,他也就顾不了许多。

欧子雄绅士般优雅地向傅小姐做了个请的手势。傅小姐也淑女地弯了下膝。接下来,两个人就结对儿上场跳开了。傅小姐的舞步娴熟,体态优美。欧子雄拥着个美人儿,竟也飘然若仙; 跳着跳着,忽然就有了一种驾驭烈马在广阔的草原上飞驰一样的奔放感,又有一种喝了适量的酒后产生的飘逸感、兴奋感。

当舞厅开始播放探戈舞舞曲时,整个舞池里,就只有他们一对男女在跳——不,应该说是在表演。可以这么说,欧子雄此时已经把他那速成的舞技发挥得淋漓尽致。前面说了,矮子雄跳舞时身板有些疆硬,其实这主要还是出自心理方面的原因;一般身量不够高的男人,总是会有一种错觉,觉得挺直了身子,身体的高度就可能会上去一些。而人要总是保持挺着的姿态,上肢自然就会显得有些僵硬。但一但跳起探戈舞来,这上肢的僵硬,就更让他更显得有款有形。一般外行的人总结探戈特点是:三步一摇一回头。这摇和回头的动作都要有一种“木”的感觉才好。实际上是点出了探戈舞的节奏感强的特点。这舞跳得好了,确实很有看头。

在几支舞曲跳下来之后,对此前傅小姐关于S市交谊舞水平所发的微词一直耿耿于怀的江主任,就凑了过来,笑咪咪地询问香汗微微、娇喘嘘嘘的傅小姐,看看她是否要对S市地志办的交谊舞的水平给予重新评价?傅小姐笑了笑,说,“嗯,你们这个同志的探戈舞确实跳得很棒!”“你们这个同志”,当然指的是欧子雄,欧子雄当然是代表地志办。欧子雄跳得很棒,完全可以理解为傅小姐对她之前的微词做了修正。这让爱面子江主任很受用!

傅小姐还问了矮子雄:欧先生学跳舞学了多长时间?

欧子雄很诚实地回答道:不好意思,就是临时学了三个星期。还是在单位系统上个月集体组织的速成班上学会的。

这回答,差点没让傅小姐惊诧得昏厥过去。仅仅三个星期?而且是速成的,就跳得这么道地?真是有点不可思议。傅小姐赞叹道:“看不出来,你这人还真是有点跳舞的天份”。正因为得到了傅小姐的一番赞誉,让本来并不把跳舞很当一回事的欧子雄在一段时间内,居然迷舞竟迷得就像中了鸦片烟瘾一样。一听到舞曲,就有条件反射,这是快三,这是慢三,然后脚跟子也痒痒的跟着节拍移动。

欧子雄因为迷上了跳舞,于是就经常光顾那些露天舞厅。但他又没有什么钱请舞伴。像单位开研讨会这样的机会,不说十年一遇也是一年两年才会有一次的。而舞者没有了舞伴,就相当于成吉思汗没有战马,蒙哥马利没有战车,英雄没有了用武之地。家里那黄脸老婆对他实行的是半开放政策,那就是:舞当然允许他去跳,但钱是绝对要控制的。这控制的办法就是,让他每晚出去之前掏兜,兜里绝对不可以超过十块钱。这女人嘛,也很懂得市道行情,知道在现如今,就算是长得英俊潇洒的男人,兜里没几个钱,也是很难泡上小姐的,更何况老公欧子雄这样的角色,要钱没钱,要高度没高度有男人。所以,就出现这样的局面,花三五块的喝茶钱他拿得出来,但要花个三五十块请小姐伴舞,这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奢侈了。老婆的严格管制当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本人也有高度的思想觉悟。因为一个大活人,也不可能被老婆管死,真要想藏点私房的话,那不能藏?老婆也未必查得到。主要是他知道,如果请了小姐,这一个晚上就会花掉家里三两天的菜钱,或是花掉儿子买个书包、买双鞋子的钱。三五十块钱对一个月收入七八百元,又要养家活口又要赡养老人的机关小职员来说,也不能说是个小数目。欧子雄从小家境贫寒,习性中就有贫寒人家的那份俭朴。总之,就是他不俭朴,他手头也确实没几个可供调遣的余钱。在他看来,花钱请人伴舞,怎么说也不合算。既然是拿不出钱来请伴舞的小姐,又找不到不要钱的舞伴,他就只好一边喝着茶,一边听舞曲,捎带着欣赏别人的舞姿,不时按音乐的节拍,小幅度地移动着台子下的脚步,左左右右,进进退退,总之是过过干瘾。有时,他也会痴呆地望着那些等候坐台的小姐。

在S市,但凡兴旺一点的舞厅或露天舞厅中,这类坐台伴舞的小姐都聚得很多。这成了一景。干这种坐台生意,按说还是比较轻松的。你想,那些在流水生产线上、紧张得像机器人一样工作的工人,一天八小时干下来,也就挣个三五十块,而那些干服务员什么的,忙忙碌碌一天,怕还挣不到这个数目。而一个年轻的小姐,陪着客人坐台聊天,或伴个舞什么的,三四个小时下来,就能挣个三五十块。另外,还乐得让客人捎带着请饮料请小吃什么的。不过随着失业的人群增加,眼下伴舞这行当,已经是买方市场。至于这行当算不算三陪,算不算色情服务?目前还没有学者加以鉴别界定。所以,政府方面就一直采取一种暧昧的态度,即没有把此行业明明白白地列为正当职业,但也没有明令禁止。

没有舞伴、独自喝茶,久了也会让人觉得无聊。但欧子雄很快就找到了排遣无聊的办法;专捡靠近出入口处的座位去坐。那里是坐台小姐们聚集等候客人的地方。在那里,矮子雄除了可以在喝茶、听音乐、观看别人跳舞之外,还可以跟那些尚未找到台可坐的小姐们有一兜没一兜的聊天。这些小姐,绝大多数都是来自外省,因为矮子雄不准备请人家坐台,人家也没有义务要理睬他的搭讪,故小姐们对他的问话,常常是爱理不理的。只有碰上一些态度十分温和的或刚出道的小姐,他才能跟人家谈得起来。虽说如此,但能就近观察那些小姐的长相、打扮、气质、姿色,他也觉得有趣。一来二去,就把那些坐台伴舞小姐接生意的情况观察得明明白白。

那些坐台小姐的心情和神色很有意思,在露天舞厅的入口,夹道的小姐每见到一个客人进来,一个个就在用期盼的眼神追随着每一个客人,希望有客人注意自己。有殷勤的还主动询问客人,大哥,要不要舞伴?等等。在八点这个时段,小姐们脸上还是一种从容等候的表情,到了九点这个时段,就变成了一种急切期盼的表情。这种时候,许多小姐的身子就有点燥动、坐不稳了。而到了十点钟这个时段,等待坐台的小姐此时如果还没机会坐上台或伴上舞,她们就知道,这个晚上是找不到钱,白来了。于是,一种失望、无奈的情绪就明显地出现在脸上,有的恹恹地离开,有的小姐跟小姐结伴上场去跳上两圈,这一个晚上就算混过去了。

这情况看得熟了,矮子雄脑子就有了一个主意:他想,为什么不可以在这个时候请那些小姐跳个舞呢?就像菜市场到了要收摊的时候,剩下来的菜,摊主也是愿意贱卖掉的。此时,已经坐台无望伴舞无望的她们,闲着也是闲着。跳个舞,活动活动筋骨,不是也很好吗?于是,就试着出击了一回。矮子雄看准了一个面相和善,有点发胖的小姐。这小姐在等客的这段时间里,跟他多说了几句,也赞美了这位并不漂亮的小姐如何如何漂亮。这些恭维话,让这个浅薄的小姐乐得合不上嘴。他对她说,这位小姐,跟你商量个事。如果可以的话,就陪我跳个舞,我也没多带钱,只能请你喝杯茶了。反正你今天也坐不上台了。他这么一说时,心里已经在等着碰壁,没承想,这小姐居然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他高高兴兴地给小姐叫了一听她要的可乐。他心里盘算着,兜里的十块钱花掉了三块,当然还有七块钱好好地躺着,再支个五块请这位小姐喝个水,让她在最后的时段里陪自己跳几个舞曲,怎么说也是合算的。后来这小姐陪他一连跳了五个曲子。小姐穿的是一双厚底鞋,这显然是对自己高度不足的弥补。欧子雄甚至还闻到女子身上隐隐有点香水味盖住的狐臊味,这倒没让他嫌弃,反而有点亢奋。这晚上他跳得很尽兴。事后他想,这个办法挺好的,不过人家毕竟是要挣钱糊口,不可能天天这样。但他可以变换舞厅或变换对象。

用这个办法,不能说每次都会成功,但总有大半的时候是成功的。每月在市内几个露天舞厅之间,这里蹭一下,那里蹭一下,只是花费一点点茶水钱,却也能实实在在的过上一把舞瘾。

这样的日子持继了一年多。第二年盛夏的一个晚上,他又转回了他最初常去的那家叫“盼你来”露天舞厅。来了之后,照例是坐在舞厅入口处伴舞小姐集候的地方。照例找一个看上去很面善的小姐搭讪。这晚,跟他搭腔说话的,是一个穿一袭白色连衣裙的小姐。小姐脸部的装也化得过于淡了一点,几乎是素面了,但那眼影又描得太深,这样看上去就不是很得体。只是,这小姐长相还算秀丽。她告诉欧子雄,她姓林。这个晚上,林小姐看上去情绪比较低落。一问,才知道她所在的公司最近倒闭了,因为债权人追债,单位的法人之夭夭。公司还欠了员工几个月的薪水没发。她们一干员工,正在等着法院拍卖处理公司的不动产,然后补偿员工的工资。眼下,她还没找到新职业,只好晚上出来找点钱,聊解无米之炊。那天晚上,这爿露天舞厅来的客人要比以往少得很多,伴舞陪坐的小姐们大多没有生意可作。其间,倒是有两个客人问过林小姐。林小姐总是毫无表情地说,要五十块。她不会作媚态,加上那种不二价的神态,让客人连个讨价还价的余地也没有。结果生意没有谈成。这就显出林小姐在此行中还没出道。这点,欧子雄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跟林小姐有一兜没一兜地聊着,攀谈中他,他知道林小姐是个大学生。也知道了林小姐在内地的家目前家境不怎么好。于是,他就对林小姐说了许多烫心烫肺的同情话。反正这些话,任说多少也是不用花钱的。

到了九点半,看看林小姐这个晚上已经是坐不上台了,矮子雄于是故计重演,主动给林小姐叫了一杯茶水,对林小姐说,反正你也坐不上台了,我们跳个舞怎么样?

林小姐也没说什么,就顺从地跟着他跳了。矮子雄一只手攥着林小姐的手,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腰。他觉得林小姐的手真软,手指指尖细且硕长,跳着跳着就觉得身体有点发热,有点忘形,有点想入非非,搂人家腰的手的劲道就大了一点。弄得林小姐警示式的拍了一下他的右手。跳到了十一点左右,矮子雄忽然想到:单位新来的头安排他明天到一个乡镇去要一份地志资料,必须提早去办公室楼下等着搭社保局的便车。于是,他就对林小姐说:很幸运认识你。今天晚上过得真愉快!我还有点事,要先走了。没曾想,这林小姐竟说:那你就付给我钱吧。矮子雄心里一怔,说;我们事前没有谈过要付钱啊。林小姐说:可你也没有说过不付给我钱啊!看到人家一个女大学生也这么大大咧咧地索要报酬,欧子雄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事实上,他兜里也没几块钱。他一下子就急了,说:我不是说过,反正这个时候你也坐不上台,就陪我跳个舞吗?林小姐说:是啊,可这并不等于说就不付给报酬,让我白白陪你跳吧?你可以少给一点嘛,那怕给二十块也行。你是个端铁饭碗的人。我现在可是指望着每晚挣这点钱开支呢!

矮子雄这才记起自己犯了个十分明显的错误。他原以为人家林小姐是大学生,说钱会降低了身份,于是,没有像以往蹭舞时,把跟小姐说的那一番话说全了。少了“我也没多带钱,只能请你喝杯茶了。”这样潜藏着报酬约定的句子。谁知道人家却是那么现实。再说了,人家林小姐也是因为缺钱才来伴舞的啊。矮子雄这时想到,如果林小姐一吵起来,让人家知道自己请了小姐陪舞,又不愿意付钱给人家,那么全场的人肯定会用白眼看着自己,或出面指责自己。闹不好,这事传到单位里,也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他很尴尬地对林小姐说,我今天实在是没带什么钱。我也是看你今晚坐不上台了,没什么事才请你的。我以前跟其它小姐也是这样,没生意时,跳两支曲子她们都不要我的钱。不过,对你,我事先没说清楚。真对不起!

林小姐是那种有素质的文化人,并没大吵,只是不高兴地说:怎么到舞厅会不带钱呢?你也真是的!我见过人家蹭酒蹭饭的,还真的没见过像你这样蹭舞的。好好的一个大男人,不去想办法挣钱,就这么老是蹭舞,占人家小姐的便宜,还算什么男人嘛。自从欧子雄出入舞厅蹭舞之后,那颗被茧子包得厚厚的自尊心,一瞬间,竟然被林小姐这几句尖刻的话给刺破了。蹭舞?他虽说不是搞文学的,却也是个搞史志材料的人,对一般词义内涵,自然是十分敏感的。只是,他从来都没想过这个词汇,似乎也从来没有听过、接触过这个词汇,当然就更谈不上怎样给他这种行为定义。要不是林小姐用一种轻蔑的口吻提起,他还不会想起这“蹭”的字眼。蹭?不就是“擦油”,跟“乞讨”已经相去不远了吗?老子他妈的就是再穷,也还是个干部身份,还轮他去乞啊。这么一想,就有点来气了,他很干脆地从腕上把自己的手表摘下来,递给林小姐,说:我今天确实是没有多带钱。我这只手表你先拿着,就算是押在你那里。明天晚上,还是在这个舞厅,我把钱带过来还给你时,你再把表还我。怎么样?林小姐摆摆手说,算了算了。没钱以后就别请人家小姐跳舞。你也不是不知道,到这里来陪舞的小姐都不是闲人,都是要找生活的人。一个公务员穷酸到要押手表这种境地,我都替你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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