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杀人犯侄子放跑了!(二)

2018-12-19 19:03:06

悬疑

时间从来不曾停下自己的脚步,转眼便到了1996年,那是一个春风拂面的季节,“江梅一叶落红雪,便有妖桃无数开”,好运气来了真是山都挡不住。

正月十八我迎娶了县城煤老板的女儿江雪做了妻子,对于江雪我最初并没有太大的感觉,毕竟人家是大家闺秀,咱只是个泥腿子出身,门不当户不对的。

不过说实话,江雪除了娇气点,也挑不出啥毛病。论长相、个头、体型都还没得说。更何况是大队教导员徐四哥保的媒。老爹老妈见了一面就同意了,我觉得自己也老大不小,既然人家都看上咱了,咱还端啥,自然就应了。

紧接着我的警察履历也有了体面的下文,在四月初的大队中层领导竞聘中,我也从一名小巡警子变成了二中队的中队长,享受行政正股级待遇。要知道这样的头衔,在当年的小县城里也是相当有面子的。

更何况我是凭借自己的实力在两眼一抹黑的县城里打拼出来的!我以我的努力和执着为荣,我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我甚至开始有些踌躇满志。

那天刚刚出完勤务,还没来得及回到警队就接到了岳父大人的传呼,“速到德胜园吃饭,帮我陪一个重要的客户!”。自从小县城的煤老大把女儿嫁给了我,我就又多了一个头衔,煤老大的私人保镖外加兼职陪酒员。

要知道最近两、三个月,我已经陪了不下十几场这样的酒宴。喝醉了的煤老大的朋友们,都管我叫姑爷,我成了煤老大圈子里公认的姑爷子!对于这样的局面,我虽然心里不爽,但碍于情面,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撑下去。

江雪在老爸的公司里挂了个财务总监虚名,终日里和她的一群闺蜜们打得火热,既不关心老爸的生意,也无暇顾忌我。我们俩算是各玩各的。

好在我还有一些酒量,还有一个警察的招牌,这让煤老大在朋友圈子里很是有面子。不过我倒是早就起了叛逆之心,不想生活在煤老大的光环之下,我甚至隐隐的有一种被绑架的感觉。

德胜园最大的包房里,一群肥男靓女早就把一桌子海鲜包围的严丝合缝,只在靠门口的菜道上给我留了把椅子。我在煤老大的引荐下弓着腰,脸上露着程式化的笑容,向每一位吃客点头哈腰。

主位上的那张大脸着实给我吓了一跳,平时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魏局此刻就坐在那里。“魏局好!”我赶紧直起身子打了个立正。

“我操,老江,这就是你说的姑爷子!这小子是巡警队的吧?”魏局咧着大嘴叉子,用一双筷子不停的比划着我。“魏局,我姑爷子,巡警大队二中队中队长纪海!以后还得仰仗魏局多多栽培。”岳父大人向魏局拱手做了个揖。

“上一次竞聘程大虎不是据理力争,我就把这小子帕斯了。当时张局的外甥都做完工作了。”

听到魏局的话突然让我有些些沾沾自喜。记得竞聘时,副局长张忠的外甥李建当时是二中队长的最大热门,可在最后环节,大队长程坤却把关键的一票投给了我。

“我说老江,你是不是给程大虎那里做了手脚?张忠当天可是气坏了,足足骂了他一个月!”魏局夹起一只醉虾,那大虾在魏局的筷子里拼命的挣扎……

“程坤那人不错,挺讲义气的,我只是和他打了声招呼而已”煤老大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瞟了我一眼。我突然感到那目光里正射出一只冷箭,那箭分明已经击中了我的自尊。

“老江,你可快停吧,程大虎讲究?那小子花钱都不一定给你办成事!”

坐在魏局旁边的王老板,一张油嘴早就撇到了腮帮子上……我的尊严突然遭受了挑衅,这是我先前不可预知的。煤老大和程大队打过招呼了,不可能啊,没人告诉我啊!怎么会是这样?我感到头顶的天花板正在不断的下坠,我甚至呼吸都出现了一些困难,我竟有些浑浑噩噩。

我勉强还能站起身,“去趟卫生间”我尽力保持了正常的步态……“我就给他买了部大汉字传呼,交了两千块钱费用。大伙一会千万别再提这事,我姑爷这小子自尊心强着呢!”煤老大干枯的嗓音和吃客们湿润的哄笑裹在一起追出了走廊。我下楼拦了辆出租车,稀里糊涂的回到了办公室。

曾经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凭借自己的努力拼掉了副局长的外甥,狗屁!我的努力、勤奋和实干还抵不上煤老大的一部传呼机。满世界的人都看明白了,只有我一个人还恬不知耻的沾沾自喜!

逮谁跟谁说自己一分钱没花,凭实力进步。想来自己有多么可恶,多么虚伪,多么无耻!那一夜我失去了回家的勇气,任凭传呼机在身边一遍一遍响个不停。

第二天煤老大找到办公室对我大发雷霆,消瘦的脸气得发紫,声音也有些颤抖“昨天我特意摆个场让你认识认识魏局,魏局手里那部大哥大都是老子花两万块给的,程大虎的传呼算个屁!你小子真他妈不争气!给我丢尽了面子!你不是自命清高吗?我这就跟程大虎说,免了你个小兔崽子!”

江雪也和我怄气,收拾东西回了娘家。我的人生道路不可避免的遭遇到了突如其来的重创。我突然记起了母亲曾经的叮嘱,“别人给你戴了高帽,别忘了自己姓啥”。

而此刻,我早就被别人忽悠的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自己曾经坚守的那些理想和信念,瞬间便成了虚无缥缈的肥皂泡。我的面前,尊严和仕途成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我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妥协的理由。思来想去,内心经过激烈挣扎之后,我决定向程大队递交辞呈。

三天后的大队班子会上,我被调整去了警犬队,保留正股级的行政级别。但警犬队属于单位内设机构,即使犬队队长也不在领导序列,所以我也算被剥夺了现职的领导岗位。

去犬队报到的那天,天气好的出奇,湛蓝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风里透着股青草的气息,我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警犬队是去年程坤大队长从平安村里硬生生熊了块土地,然后又去县城里的几处建筑工地拉赞助,结果大队没费一砖一瓦,一万平米的大院,五百平米的办公楼、犬舍,外带一个25米的泳池就建成了。警犬队其实就是程大队给自己弄的一处招待领导的私人花园。

警犬队队长一直由程大队的小舅子李林担任,这小子并不是正式警察,其他的十几个训导员也都是一些领导的亲属,清一色的二警察。我的到来着实让李林惊出了一身冷汗。不过我倒是把话先跟他说在头里“我来既不争功也不图利,队长还是你的,有啥活尽管吩咐就是”。

李林倒是个腼腆的人,红着脸对我说“我在这混个队长也不容易,一直想搞出点成绩转个正式警察,你只要高兴,想咋地就咋地,只要在那些训导员面前给我点面子就好”“没问题!”我和李林来了一次亲密地握手,虽然两只手握的挺紧,可心里却打着各自的小九九。

李林压根就没有安排我任何具体的工作,也许是怕我夺了他队长的头衔,或是怕我揭了他那本流水账的底,总之每日对我客客气气,只要我高兴,警犬队的十几条警犬,我可以随便拉出去溜。

其实警犬队的这十几号训导员,清一色的二五子,没一个正宗的科班出身。那十几条警犬训得也是稀里糊涂,在我看来和老百姓家里的宠物犬没大区别,只是立着耳朵吓唬人而已。好在我这个人从小就喜欢狗,所以来到警犬队,倒是让我迅速的从沮丧中恢复过来。

只是江雪仍然躲在娘家不肯露面,甚至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如果我不给煤老大赔礼道歉,不服从煤老大给我调到治安大队的工作安排,那就只有和我离婚。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煤老大正要转战钢铁市场。

要知道废旧钢铁的收购,离了治安大队的关照根本就玩不转。我并没有对江雪的最后通牒做任何的回应。

也许骨子里我就是个一条道跑到黑的人。从小就常被人骂成榆木脑袋,不开窍。

其实我真的受不了寄人篱下,被有钱人吆来喝去的日子。也许悲剧的种子,从我们婚姻的一开始就已经埋下了。那段日子我索性搬到犬队去住,难得的逍遥自在。

夏末的傍晚,火烧云燃尽了白天里攒下的那些暑气,微风从苞米穗的缝隙里穿过,一群大鹅悠闲地从池塘里扭捏着上了岸。远处的农宅撩起了炊烟,从那炊烟的方向,偶尔还能传来一两声狗叫。

我牵着警犬亨特在平安村西头的小路上遛弯,这是一天里最让我幸福和惬意的一段时光。什么都可以不想,什么都可以放下,一切都那么的随遇而安。

我虽然不是个消极的人,但有些时候,你不得不选择沉默和退让。但这绝不是懦弱的表现,在尔虞我诈、声色犬马的世俗中,我依然在执着地坚守着自己的信念,哪怕有一天会创得头破血流!

平安村西头的土坡子已经被人种上了果树。穿过那片不大的树林,我看到了那座久违的土屋,院子里的荒草似乎刚刚被人清理过,西山墙墙根的烟囱也好像新抹了水泥。

房门半掩,一股股青烟从房门和窗户里向外冒,一个消瘦的小伙子捂着鼻子被呛的跑了出来,一张脸弄的像是刚从煤堆里钻出来似的。

小平头露着铁青的头皮,光着膀子,身上的肋条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肤色虽然是纯正的古铜色,但看起来一点也不高贵。一条退了颜色的武警制服裤子,肥肥大大还网着半截裤腿。

小伙子自顾自的立在院子里,瞅着破败的土屋喘着粗气,并没有发现我的到来。亨特警觉的发出低沉的吼声。小伙子分明是被亨特的吼声吓到了,他迅速的摸起了立在墙根的一把铁锹,回身把那锈迹斑驳的铁锹头对着我们。

“咋的?你想干什么!”就在我们的目光绕过锈迹斑驳的铁锹头相遇的瞬间,我们都愣住了,足足有一分钟。是亨特的吼声唤醒了我们“纪叔叔!”“皓月!”“你怎么会在这里纪叔叔?”“你小子什么候回来的?”我们像是一对失散多年的忘年交。

皓月放下铁锹,手胡乱的在裤子上蹭了几下,伸过来的手又被亨特的吼声吓的缩了回去。

“纪叔,我是提前两年回来的,大前天到的家,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把亨特的牵引带拴在大门口的杨树上,“先别说我,皓月,你打算以后怎么办?”听我这么一问,皓月的瘦脸立即浮上一层晦暗,嘴角甚至有一些微颤“我,我,我还没想好呢。”“村里已经把我家的房子给占了,我现在还不知道去哪呢”。皓月沮丧的看了眼前这个摇摇欲坠的土屋。

“房子给占了?为什么?谁说的?”我越听越糊涂。“这片地已经被乡里批准搞绿色果蔬基地,房子早就是村里的了。”

“你家的房子怎么会是村里的?”我越发糊涂起来。“这是法院的判决,昨天村长给我送来的”皓月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A4纸,这是一张99年县人民法院的判决书,判决书依据皓月父亲的授权协议,把这座土屋判给了平安村所有。

“怎么会是这样?”我拿着判决书借着夕阳的光亮又仔细的看了一遍。“昨天村长带着人来拆房子,要不是我提前回来,房子早就拆没了。”

“你看见你父亲签名的协议了吗?”我依稀记得酒魔子冻死的那个早晨。“昨天村长给协议拿来了,我看见我爸的签字,还按了手印,可我爸爸根本不会写字。我说什么都不好使,赵老二就是要拆房子。唉,明天他们要来硬的,没办法我就和他们拼了。刚才我还以为纪叔是来拆房子的呢。”

如今赵老二已经当上了村长,仗着黑孩的爸爸,已经爬上副县长的大舅哥的权势,在村里骄横跋扈、横行乡里。

第二天我带着皓月找到村上,赵老二一手拿着法院的判决,一手拿着酒魔子签字画押的协议,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我核对了日期,协议真是酒魔子拖出去的那天早晨签的。

人家掐着判决和协议,这事情搁谁谁也没辙。理论了大半天,交涉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最后赵老二一脸的不屑,算是可怜皓月也好,算是施舍皓月也罢,表面倒说成是给我面子,以村上的名义给了皓月2000元了事。

“平安村已经被评上了市级精神文明示范村,我们不想因为谁给全村人的脸上抹黑,皓月的户口蹲笆篱子时就已经迁出去了,我们希望他以后找个好的去处,有困难村上还是要帮的,但村上的难处希望皓月也要多多理解。”最后村会计代表赵老二下了逐客令。

在那个阴雨绵绵的黄昏,皓月揣着那两千元不明不白的钞票,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生他养他的平安村。那处低洼、卑微,甚至贫贱的土坡子留下了皓月最后的背影,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

我通过关系把皓月暂时安排在了曙光电机厂里做了一名临时工。皓月很快便掌握了数控机床的操作,算是学会了一门技术。

而皓月的努力和厂里人背地里的反应,也让我对皓月的未来有了些底气,经过几年的改造,如今的皓月像是变了个人,不抽烟,不喝酒,不赌钱,甚至还有点腼腆。厂里的几个老工人一直还惦记着给皓月介绍个对象。

那一段时间,我也喜欢上了警犬队的工作,而且还带着亨特在省厅的警犬大比武中得了个警务技能训练标兵。

不过这次警犬大比武是我私自报名参加的,好在拿了个大奖,不然程坤大队长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在县局举办的庆功宴上,我看到程坤的小舅子李林一直在和程坤大队长窃窃私语,我知道自己的获奖着实掩了李林的锐气。

要知道李林一直抢着警犬队的头功,可这一次他却成了尴尬的角色。不过我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我在警犬队早就无欲无求,获不获奖不重要,只要自己活得开心就好。

不过眼下我倒是懒得和程坤、李林他们解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他们愿意咋想那是他们的事,不由着他们去想,你也别无选择。

江雪终于把离婚协议给我送来了,我并没有看上面的内容,也没有签字,只要法院认为合情合理,愿意怎么判都成。“无所谓!”这是我和江雪说的最后三个字。

“我还是很爱你的,纪海!但是我爸爸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为什么不能退一步呢?”面对我的冷漠,江雪突然间的柔弱让我心生了一丝迷茫,可我不能违背自己内心长久以来的挣扎。

如果把爱情可以当做借口和筹码,那么面对这样的人和事,一切感情的出发都成了蓄谋已久的阴谋,我不能容忍自己成为一个欺骗者,更不能容忍自己被别人残忍的欺骗还不知好歹……能不能挽回一段感情,我说的早就不算了。

江雪在门口站了足足有五分钟,我似乎还听到了一些弱弱的抽泣,但我并没有挽留,我早就无力挽留。那一袭白裙终于消失在了无尽的黑暗中,像一团白雾,在我的眼前飘过,极短暂的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我说不清我们曾经的爱情,有多少“爱”,又会有多少“情”。

我如释重负的瘫倒在曾经属于我们的双人床上,一行眼泪划过脸颊,温热而潮湿,我不知道这眼泪究竟为谁而流……自此我们便再也没有见过面,后来听说江雪去了美国留学。

十一

皓月的风波开始接踵而来,这是先前我未曾预料到的。皓月在工厂里做的的确努力,的确没有辜负我的信任和付出。厂里仅有的几台数控机床,皓月成了唯一一个可以全部熟练操控的技术工人。

但这就是生活,生活总是被那些无耻的、善于搬弄是非的人拖拽着往前赶,这个时代,卑微的人是没有话语权的。皓月无疑是这个时代最低层的物种,甚至经常不以人的称呼存在。皓月需要忍耐,皓月也一直都在忍耐,但皓月的忍耐更加激怒了一些人的恶毒。

99年的春天,皓月被从数控机床上调整下来,去了锅炉房烧锅炉。皓月心里有些不痛快,但表面并没有过分显示出来。我倒是很纠结,背地里去找了高大全厂长。

高厂长也是一脸的茫然和无奈,“纪海啊,这事咱俩都别掺胡了!你看我是个厂长,其实咱就是那么回事,厂子改制了,县长的小舅子就要过来接手了,皓月的技术我还不清楚吗?可人家说这小子杀过人,别哪一天把咱数控机床破坏了,你说这责任咱俩谁能兜得起啊!”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纪海啊,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我看你人也挺实诚的,就愿意多絮叨两句”高厂长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我。

“高大哥,有啥话尽管说,别把老弟当外人。”高厂长四下张望了一圈“皓月要倒霉了,这县长就是当年被他杀死的黑孩的爸爸,你说人家现在有权有势,能饶了他吗?!你还是别管他了,当心自己走夜路摔了跤还不知道咋回事呢!好自为之吧兄弟!”看见有几个工人走了过来,高厂长大步流星地扬长而去。

事情来得如此汹涌,这也是先前我没有想到的。那是入伏的第二天中午,我正在办公室里打盹,皓月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纪叔,警察要抓我,你快帮我想想办法!”

我起身看见皓月时,皓月身上穿的那件天蓝色工作服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眼泪和汗珠子混在一起,整个脑袋像是刚从水缸里捞出来的。

“出啥事了,慢慢说”我也感到了事情的棘手。“上午厂子里进了一批原料,高厂长招呼我过去帮忙卸车,等我干完活回到锅炉房的时候,听工人在仓库那边吵吵,说是送货师傅的电话丢了,一万多块的大哥大,还说是我偷的,有人看见了,有鼻子有眼的!他们要报警,我趁他们没注意就跑出来找你了,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吧纪叔。”

“你到底偷没偷人家的电话?你要说实话!”我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严厉。皓月面如土色,额头上的冷汗成溜子往下淌,急的几乎就要哭出声来“纪叔,你相信我绝对没有偷任何东西!我绝对是清白的!他们合起伙来诬陷我!”

我的耳边突然想起了高大全的话。无论皓月能不能在电机厂干下去,青白是一辈子的事,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再次弄脏了皓月刚刚洗刷干净的灵魂。

在高大全的办公室里,我撕破了脸面对高大全拍了桌子。“谁丢了电话?让他站出来,什么电话,多少号码?谁看到皓月偷了电话,怎么偷的,让这个人也站出来!我们一起去派出所报案,盗窃是犯罪!诬告陷害也是犯罪,作伪证更是犯罪!”

高大全绕过宽大的老板台向我走过来,双手合十向我不断地作揖“纪海老弟消消气,别总是火气那么旺,这对你我都没啥好处,皓月的事看在你的面子就算了,皓月可以去财务把这个月的工资结了,以后就好自为之吧”。

“这话不对吧高厂长,我这么走算是怎么回事啊!活我可以不干了,但你必须把事情给我解释清楚了!”皓月梗着脖子,上面的青筋几乎爆裂,我似乎看到了十年前那个夜里发狂的皓月。

我走过去把皓月拽到身后“高大哥,玩笑开大了吧,你必须把事情说清楚了,不然咱们真就得去派出所解决了。”高大全立在那里左右为难,一张大嘴磕磕巴巴竟说不出一个字。

“电话丢没丢没工夫和你们解释,这小子已经被开除了!都给我滚出去!”猥琐的声音是从门口传过来的,我回头看见一个矮胖子男人正走进厂长办公室。高大全有些垂头丧气地把这个矮胖子让到了老板台后面的皮椅子里。

“高大全,你完鸡巴蛋!这点小事都摆不平还当什么厂长!”矮胖子撇着腿在皮椅子里上下摇摆,抹足了头油的脑袋左右乱晃,一对鼠眼傲慢地扫过屋里的每一个人。

“这是咱们厂子,啊,不对,是咱们公司的董事长,县长的小舅子”还没等高大全介绍完,我就走上前去,隔着老板台向他伸出手,“小舅子好!您来的正好,您说说这电话是怎么回事?”

我的话显然激怒了眼前这个又矮又胖,脑袋像是被牛犊子刚刚舔过的矮胖子。“大哥大算个屁!丢不丢能鸡巴咋的?是我让下面的人这样说的,就是不想让这小犊子干了,咋的吧!你有种就去告我!没种就赶紧他妈的从这里滚出去!”

“我操你姥姥!”我直接跃上老板台一拳打在了矮胖子的额头上。矮胖子连同皮椅子一起被掀翻在地。高大全和皓月冲上来拼了命的拦着我。此刻,我感到呼吸困难,脑袋发晕,头就要炸裂了,心似乎就要跳出嗓子眼。

“呜——呜,疼——!他敢打老子,呜——呜,老子是企业家,是人大代表!呜——呜”。矮胖子躺在地上大哭起来。我几乎已经看到面前的天花板正在崩塌下来……

十二

我的这记老拳创造了小县城公安的两项历史。我成了三百人的公安局三十年历史上第一个敢在公开场合动手打了人大代表的警察,而且打得还是政府官员的亲眷,确切的说是县太爷的小舅子;

为了处理我所犯下的严重错误,三百人的县局三十年的历史上第一次设置了一间临时禁闭室。纪检的同志严肃的告诉我,同我的错误相比,矮胖子串通电机厂工人诬陷皓月的事已经微不足道。用政委的话说“人家那事也没产生啥后果,错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我在治安大队那间破旧的车库里圈了七天。这七天不断地有纪检、督查、控申、甚至还有县上纪检、检察院的同志轮番对我进行谈话。

最后调查的结果让这些所谓的专案组的办案人感到了无聊。用县委纪检副书记的话说,纪海简直糟蹋了警察这身皮。哪个警察只要稍微动动脑筋,也不会造的像纪海这般寒酸。

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身无分文,甚至连个媳妇都没讨上。这个专案组的组长,纪检委资深的老书记无奈的苦笑,既是为我也是为他自己。在纪检委办了二十几年的专案,如我这般光明磊落,清清白白的被纪检者,还是第一次遇到。

专案组没有了存在的必要,结论也很简单,除了打出的那一记老拳,没有发现其他违法违规行为,最终的处理意见交由县局纪检部门酌情做出。

专案组解散的那天下午,老书记来到禁闭室,意味深长地对我说“我知道你纪海是个好同志,但生活是没有好和坏之分的,只有适者才能生存。人太刚烈了,折磨的只能是你自己。做个好人没错,但做头倔强的驴子就万万没有必要了,如若不然是迟早都要挨宰的。”

重新获得自由是在被禁闭的第七天傍晚,当我走出那间破旧的车库时,如血的残阳正被夹在远处几座楼房留下的空隙里,那些参差不齐的轮廓越发变得高大、黑暗和清晰起来。苦苦挣扎的光明和温暖被一点点蚕食,我感到了夜的孤寂和彻骨的寒意。

我打了个哆嗦,在三伏天的傍晚,这个哆嗦是那么的不合时宜,但又是那么真实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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