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心跳骤然加快，他的脸近在眼前，眼眸闪亮像藏着一片神秘的海。她恍惚地想，这应该就是喜欢吧。
5
盛夏过，秋意来。安程远去通州已三月有余，安和渐渐有些不安，阿爹明明说往返两个月就能回来的。
郦程齐也一改往常游手好闲的作风，变得忙忙碌碌。平日里总在安和眼前的人如今也要三两日才能见得一面，她一时有些茫然，似乎这个秋季格外让人歇不住脚。
她常常问郦程齐，“阿爹何时回来啊？我还等着他带回的礼物呢。”他大多数时候安慰她，“身在外不由己，安叔叔总要多些时间才能妥当地打点一切。”
安和让管家寻来各色丝线，又去中药铺子买来白芷、芩草和苦艾，缝缝拆拆几经用心，终是做了个鼓鼓囊囊的香包，湖蓝色的丝绸布绣着一朵艳丽睡荷。
阿爹喜欢荷花，安和磨得手上都出了茧子，才做出一个模样周正的香包来。
她拿给郦程齐看，“我这么用心，阿爹肯定喜欢。”
郦程齐点头，神色略有些不自然，“是啊，安叔叔一定喜欢。”
安和的香包最终没能送出手。
北风刮起，凉得入骨，随风而来的还有安程远在孟州遇刺的消息。源城的人都说，安家没了主心骨势必要衰落，这一城也要易主了。
浓重的黑暗席卷而来，裹挟阵阵阴风吞没安和。她被牢牢地锁住，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寂静无声。
她就像是枝头生机勃勃的娇花，本有人悉心照料，突然之间被人折下枝头，零落成泥，再无人问津。
一桌精美佳肴，安和面无表情地吃了许多。郦程齐放下碗筷，沉默半晌，“停下，别再吃了。”
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在碗里，视线支离破碎。恍惚起身却又抱着双臂弯下腰，背影萧瑟。郦程齐去扶她被一把挥开，他唤了一声安和，愣在原地，眼中浮出悲伤。
今年冬至，雪下得极大。安家的生机仿佛一夜之间被寒冬掠走，安宅的时光寂静而绝望。
姚梦差人送信给安和，说有安程远的遗物送还，请速来。她心中疑惑，阿爹的东西怎么会在她那儿？但也顾不得许多，套了袄裙便匆匆出门。
姚梦大了肚子，早早在弄堂里招手，领她去住处。
一进门，灯光昏黄，安和瞳孔骤然放大——桌子上摆着个湖蓝色香包，生怕人看不清似的，旁边还点了蜡烛。
“眼熟么？”姚梦声音凉凉的，让她微微一颤。
安和扑到桌前，脸色变得苍白，后背一阵阵冒冷汗——这是阿爹临走前给她的香包。
“怎么回事，我的香包怎么在你这儿？”
姚梦已经有些身子，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其实你应该去问郦程齐，我入不得你们安家，他可是来去自如的。”
安和已经有些站不稳，姚梦的声音让她心惊，“你仔细看看，香包上还有些血迹。”
暗红色的血迹早已干涸，豆大的烛光映着安和悲伤的眼睛，弄堂的风无孔不入，吹得她头脑清醒几分。
模糊的意识渐渐成型，她一直细心安放香包，压在衣柜暗格里还落了锁。
往日隐约的印象此刻清晰起来。郦程齐见她喜欢甜食，有一次放了几个糖人在她房里。那时候正是阿爹出发去孟州后不久。
安和摇摇头，有些不愿回想，不愿相信。可安家能自由往来的只有郦程齐，阿爹出事前，也是他忙得脚不沾地。
“郦家在通州和你安家在源城一样，权势滔天。军阀之间也就那么回事，抢地盘，抢资源，你来我往的无所不用其极。”姚梦自嘲地笑笑。
“我是通州人，从小被郦家训养，到源城来就是给郦家公子创造上位机会。”
安和捂住耳朵，突然不想听下去。阿爹倒下后，仿佛世界都变样了，处心积虑的算计、恶意的欺骗，身边的人为何突然都面目全非。
姚梦一把拉下她的手，尖利的声音仿佛刻在她心上，“原本这是一场戏，我做称职的戏子就好。”
她忽然啜泣，“可是沈蒹是那么好的男人，我一步一步甘愿沉沦，再大的本事也无计可施了。安和，我曾经嫉妒你，讨厌你，甚至恨沈蒹护着你，为你一意孤行……”
安和的心沉下去，抬起头试探着问她：“他怎么了？”
姚梦的眼泪滚滚而落，“他想为你讨公道，一个满身书卷气的男人送上门儿让郦家控制。安和，我求你，看在他喜欢你的份上，保他平安。”
6
郦程齐费了好一番功夫移植了一株梅花树，安和窗前芳香满溢，只是人却异常沉默。整日叽叽喳喳喜鹊般的少女了无生趣，平素圆润的脸露出尖尖的下颌。
他几次想跟她说话，都被安和不着痕迹地避过。
他突然无所适从，原来的安和笑意盈盈，心思单纯，看见他眼睛都在发光。现在的她与他隔着雾，隔着纱，明明近在眼前，却不能触摸半分，窥探半点。
近日来源城百姓茶余饭后谈最多的就是郦家老爷子出手果决，亲自去孟州逮捕了杀害安程远的刺客。
安和每次听到都会冷笑，终于有一次忍不住出口讽刺，“郦程齐，恭喜你父亲收获民心。”
他闻言一愣，却没接话，只是轻声开口，“等你孝期过了，我们成亲吧。”
安和不置可否，眼中愈发冰冷，他多想上前抱抱她，驱散她周身寒意，他多想告诉她，他怀念初见时那个天真又霸道的女孩子。
隆冬的雪缓缓而落，一片一片轻飘飘地打在安和身上。码头上人际寥寥，她的身影快要淹没在寒冷中。
她身后的郦程齐红了眼眶，不管不顾地狂奔起来。
安和被他拦截在码头，细软散落一地。他抓着她肩膀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在咆哮，“你要去哪，谁让你不声不响地离开！”
“你父亲神通广大，源城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了。我一个小孤女，自己离开怎么了？”
郦程齐脸色骤变，额上青筋条条分明，一字一句几乎咬牙切齿，“你哪儿都不许去，在家准备跟我成亲。”
安和呵呵地笑，黑眸里多了几分怨毒，“家？我哪里还有家？都到这一步了，何必怕我知道？”
他心中一阵疼痛，几个月前，安和还对他笑，对他闹，是被众人捧在心尖儿上的公主。可眼前的姑娘消瘦而苍白，目光如刀般凌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