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芝(下)(2)

2019-01-10 16:08:02

古风

学堂里两兄弟,放了课站在窗边往桃芝这边张望。

弟弟说:“哥哥,原来大家都骗我,这哪是妖怪,只是一个老婆婆。树上那些只是草人。”

桃芝听到,想:原来我已经是老婆婆了,我才四十八岁。可是我听说夏草的孙女已经很大了。阿婆当年在我这个年龄,应该还很年轻吧。可是我却像一枝老枯木,我头发枯白,我脸色晦暗,我皮肤发皱,我牙齿掉落。

学堂内哥哥说:“我听阿婆讲,她是为了等一个人,后来等不到,就疯了。她把整座山的草都快拔光了,而且逢人就要针。你看,她手里还在做那小草人呢。真是可怜。”

11

冬去春来,桃芝的心,却永远处在寒冬。而且她知道,她门口这株桃树,也永远不会抽枝发芽的了。

但是今年春节刚过,这几株死了十几年的桃树,竟然纷纷长出了嫩芽,抽出了新枝条,而且枝叶越长越茂密,最后竟然还开出了满树的桃花。

那满树的桃花,像一片云霞。只是云霞中,还隐藏着许许多多小草人。

死树复活,本来就很少见,加上树上挂着那些草人,这半山桃花一时之间,竟成为镇上的人争相过来观赏的奇景。

有人说,这死了十几年的树又开花了,别是真有妖精在作祟吧!大家听了,看着在一旁扎着草人的桃芝,还有树上挂满着的小草人,顿觉背脊发凉,来半山看桃花的人便少了许多,半山就只剩下桃芝,和那些不得已留在学堂的孩子。

来看桃花的人少了,但是关于这半山桃花的议论却依旧很多。有的人说,这肯定是异兆,树积满了怨恨,怕是要害人了,赶紧砍了吧。有的人却说是喜兆,砍不得。

就在人们争论着这些桃树究竟该不该砍的时候,从京城传来消息,说是当朝皇帝身子不适,连太医都医治不好,正在民间寻找各种名医奇医,连那些摆个摊子算命,装神弄鬼骗人的道士和尚,也都一一请进宫去问诊。

于是人们便都大呼这半山桃花果然是异兆,连天子都给害病了,这下非砍掉不可了。

就在这时,另一个消息传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当朝皇帝抱恙在身,所以传位给太子,自己退居太上皇之位。新皇帝登基,也学着当年太上皇,大赦天下。这乃是喜讯,于是叫着喊着要砍掉桃树的人,便都不出声了。

桃芝从学堂的小孩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不知怎么的,她的心,好像也像这死了的桃树一般,开始发芽了。

她看着桃树下纷纷的花瓣,她想起那一年,旭煊站在在树下,肩膀上落满了花瓣。他转过身,花瓣纷纷飘落。

引山泉水的竹管子已经腐烂,但山泉水,还是这样一滴一滴地滴在木桶中。

桃芝心中又开始幻想。

或许他出来后,又再被奸人害进去。或者,今次的大赦天下,他就会回来。或许,哪一天,我会在这桃树下再次遇到他。

他头发也开始发白,他脸上满是沧桑,他转过身,对我说:“桃芝,你在家啊,我在山上看不到你。”

那个时候,我会怎么回答呢?我会哭泣吗?我会打他吗?我还会恨他吗?

不,他如果真的再出现,假使他过去真的负了我,只要他再见我一面,我便忘了他,不再恨他,也不再爱他,更不再等他。这桃树不能无缘无故地死了又活,这桃花一定在告诉我什么。

桃芝这样想着,从此便又认真打扮自己。可是年华已经老去,她的脸,满是皱纹,像一条条沟壑。她便又像从前那样坐在桃花下,只是面容枯萎,不再美丽。

她听着学堂中的读书声,那些孩子正在念诗经中的《桃夭》。

她听到那些稚气的声音,在大声念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芝听不懂,但是她听着觉得很好听。

远方好像有人过来了。桃芝一边听着读书声,一边眺望着。那是一群人呢,抬着那些官爷上山时坐的竹椅,竹椅上还坐着一个人。那群人浩浩荡荡地就朝桃芝这半山走来。

桃芝站了起来,她手掌捂在心的位置。她的心在召唤,她的心像感应到了那缺失的一角。

那缺失的那一角,就在那群人之中,蠢蠢欲动,想回到桃芝身上。桃芝的心能感应到,而她的眼睛,也认出来了!

坐在竹椅上的,穿着华丽衣裳的,不正是旭煊么!

那双眸子,那样的鼻子,那样的嘴唇,那样的面色!

可是,为什么旭煊的头发还是乌黑如漆?他为什么跟离别时无异,他为什么还如此年轻?他去了西洋吃了仙丹?

啊,不!他跟走的时候没什么变化,而我,却已经变成一个老妖怪了!不,我不能这样见他!桃芝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嘴唇抖动,眼泪掉下。

那群人终于走近了,桃芝内心却平静下来。她平静地看着旭煊。她之前想过,如果他回来,她要在日光下,好好地看着他。

可是,她的心里那缺失的一角,却没有回到她身上。她在旭煊眼眸中,看不到她的影子,看不到她的存在。她在旭煊身上,嗅不到她熟悉的味道

他不是旭煊。

那像极了旭煊的人没有开口,而是他身旁一位脸色惨白,女里女气的男人开了口。

他细声细语地说:“这是十二王爷,行跪礼。”

桃芝站着没动。

十二王爷看了看树下挂着的草人,挥了挥手,说:“不必行礼。”

接着他又说:“看来巫医讲的没错。太上皇身上的病,大概是因你而起了。太上皇自十年前,便总是觉得心痛不已,近年来愈发严重,连朝政都理不了,这才退位于我皇兄。”

桃芝感觉这十二王爷,讲的是别国的语言,她一点都听不懂。他一点都不像旭煊,她刚刚怎么会认为他就是旭煊呢?

“直到几月前,有个外面请来的巫医说,在江南,有一个女子,日夜扎制草人,日夜在草人上扎针诅咒。那巫医问太上皇,是否有认识什么女子,欠下情债,才会遭此诅咒。女子的怨恨越深,情咒便越深,太上皇身上的病根便也更深。”

桃芝内心好像被人的手狠狠抓住,皱成一团。她喘不过气来。

十二王爷继续说道:“太上皇强忍着心的剧痛,他想了许久,才隐约记起来,他当太子之时出外游玩,路上遭遇乱党杀手,便到一江南小镇,后来在那小镇遇到一个女子,与她相识,与那女子有过承诺。后来他为了继承大业回宫,因时局未定,便骗那女子说入了狱,让她找人嫁了。但似乎那女子还在等她,可他政务繁忙便也忘记……那女子的名字好像是与桃花有关……”

桃芝的耳朵中充满了尖叫声,再也听不到十二王爷接下来说了些什么。

她只听到“隐约记得”“好像跟桃花有关”几个字眼。

这几个字眼,连同她心中缺失的那一角,融在一起,化作一把尖锐的寒冰做的匕首,直直地往她心中插来。

她的心猛烈地收缩,收缩,变成黄豆大的一点。接着那黄豆大的一点,积满了最最强烈的痛疼与寒冷,又往她全身蔓延开来。

她全身剧痛着,像被装在一个插满尖刀的木桶中。

她发抖着,好像光着身子浸入了深冬的冰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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