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有猛兽,请止步绕行

2019-10-16 12:46:34

古风

我提灯走进山腹,拨开重重绕眼迷雾,只为了重寻踩在云端的那位少女。

云麓山常年被浓雾笼罩,层层包裹似的,就算是这炎火三伏天,那山上的雾也像是要将人吞噬了去。

小鹿村就在山脚下,倚着这座大山,村民们生来就被教导着遵循先辈们留下的那一条生存法则——莫进山,莫打扰沉睡的神灵。

这像是先祖和大山的契约一样,几百年来,没有人打破。

听着深处传来的呜呜风声,其中还夹杂着些许尖细的不明叫声,混合掺杂着刺入人的耳膜,激得人生生出了几层冷汗。

寻芳缩缩脖子,又掂了掂手中的灯笼,伸手拨开眼前的浓雾,可拨了又拨,他连自己的手都看不真切。

他是三年前随着叔父逃难到小鹿村的,不到一年叔父便因病去世了,他只好继续开着叔父的酒馆,而并没有人同这个性子安静柔弱的外乡人讲过云麓山不可进的事。

又是一声悠长的叫声传来,寻芳单薄身子都开始抖了。他是村里头未婚男子里最水灵的一个,要是被那些个平日里总是戏弄他的大妈知道了,肯定要甩开家中丈夫,操起锄头冒死来救他的——就他那细皮嫩肉娇嫩如花的,可不够云麓的猛兽嚼吧几口的!

山中有猛兽这事,开武馆的李大娘来他家喝酒时是说过的,埋怨她新娶的丈夫放跑了三只新买的仔猪,她寻了一夜,只在云麓山脚下寻到了一堆啃得干净的碎骨。寻芳以前不信,只是想进山碰碰运气,可现在看他那张惨白的脸,估计是后悔了。

他另一只手提着关着肥美老母鸡的笼子,袖子里还藏了小刀和绳索,他原本是打算抓只小兽幼崽回家的。

寻芳走了百步,在一棵树下跪倒,嘴里喃喃道:“莫怪莫怪,小生不是故意要搞破坏。”

“只是家中近日怪事连连,想借借您的灵气,驱驱邪祟。”

说完他便爬起来,开始布置捕捉小兽的陷阱。

可一阵凉风吹过来,迷了他的眼,一头长发也扑了他满面,就在他睁不开眼时,他手中的灯笼突然被扑灭了。

那么一点微弱的光,也瞬时没了。

寻芳甫一睁眼,眼前一片昏暗的白雾,他连脚下凸起的树根都看不清了。

“参天大树千百年,一缕青烟上西天。大白天的,你给我打着灯笼找什么宝贝呢?!”

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厉喝,随之而来的是左肩好像也被什么动物爪子挠抓一下,寻芳头皮都炸了起来,条件反射地扔了左手的笼子,就要往前跑。

可腿一迈……他便被脚下的树根给绊倒了。

一时间,山脚下辛勤耕耘的大妈们都能听见他那一声响彻云霄的破音尖叫,那片树上暂眠乘凉的鸟儿都被他惊飞了。

开武馆的李大娘这时又在田里翻地,打了个寒颤,问问田埂上坐着的丈夫:“你听见什么了吗?好像是山里传来的……”

她的笨丈夫笑眯眯给她递上水,只知道摇头。

李大娘便剜了他一眼,可黝黑的脸蛋泛起红云,抹了把脖子上的汗,便骂道:“你一个大男人的,抛头露面成何体统!去,赶紧回家等我,这个鬼天气,晒伤人了都。”

观星将人扛在肩上带回山顶,一到湖边,她便将人从肩上扔了下来,冲着方才他被一小块树根绊得栽在地上不省人事这事,观星就能判定,这人八成是个铁憨憨。

可怜寻芳顺着斜坡,在柔软的草地上滚了四圈,终于仰面躺倒在地,可后背脊柱正好磕上了鹅卵石子,疼得他在昏迷中还皱了皱眉头。

观星可不管这些,怂怂这只小皮猴已经开始动手拔那只母鸡的屁股毛了,它一手按住母鸡的脖颈,将鸡头按在了水里,难为这只母鸡还没有死透,“咯咯咯”地扇动翅膀,拼死抗拒着“被只猴子拔光屁股毛”的耻辱,看着三步并着两步兴奋跑来的少女,眼里写满将死的凄凉和求死的诚恳。

观星接过它的工作,从腰间拔出匕首来,贱兮兮地开始在老母鸡喉边的石头上磨刀。

而怂怂喉咙咕噜两声,搁在双腿上的小拳头也表现出它的兴奋,即使它只吃果子,可窝里横的皮猴自从第一次将和它抢食的大鸟抓住拔毛后,已经没有长翅膀的生物敢靠近它了,这好不容易逮着一只,而且是送上门来的……

待观星吃饱喝足,一摊水倒在燃尽的炭上,她背回来的男子还没有醒,而怂怂正吊在半空中观察他,它的双腿挂在树枝上,尾巴垂着在人家脸上划着圈圈。

观星走过去,一把拽住怂怂的长尾,将它捞进自己的怀里,怂怂炸毛,伸出爪子拍了她一巴掌,拍得她偏过了头,观星便看见了躺在地上那位铁憨憨的脸,瞬时将怀中的猴子扔出去了。

颜狗盯着村花的睡颜,将与对方说的第一句话送回给自己,她喃喃道:“这是什么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宝贝啊,偏偏宝贝自己打着灯笼找上我了!”

小鹿村民风开放又奇特,因为女多男少,女子又多半生得强壮大力,因此,与生存法则一同世代传下来的,还有他们的奇葩的生存模式。

女主外,男主内。

因此,寻芳一睁开眼睛,除了明晃晃刺眼的日光,看见的便是少女的脸,还有躲在少女肩膀后探出半个圆脑袋来的粉面猴子。

眼前陌生的娇俏少女羞红了脸,盯着他的水眸森森,像是盯着八百斤的猪肉一样,随后握起他的手,问道:“公子可曾嫁人了?”

——“敢问公子芳名?公子芳龄几何啊?”

——“……小生高寻芳,今年18。”

“这么说……小芳进山是来请猛兽回家驱邪的?因为深夜总是能看见窗外飘着人影……”

观星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直呼对方的乳名,害得寻芳白嫩小脸上红了又红,低着脑袋恨不得一头扎进湖里。“是……是的。”

观星看了眼他泛红的巴掌脸,心猿意马地乱想:“先莫说什么邪祟的,要是我知道山下有这般美人,我也天天去扒窗户!多半是什么不轨之人,放怂怂去挠一顿就好了。”

观星的目光打一开始就胶着在寻芳脸上,现在却悠悠地转向了树上吊着尾巴荡秋千的怂怂身上,小猴接收到她写满算计的目光,一个不稳,从树枝上滑了下来,在空中翻转了一下,这才平安着陆了。

可刚站稳,便被两只手给扼住了命运的咽喉。

观星拍拍衣衫上的泥土,怀中抱着粉面小猴走近寻芳,挠挠小猴的下巴,怂怂之所以叫怂怂,是因为惧生。当初观星一人上山时,包袱被树枝挂破了,里头的梅子掉了一地,猴子一般会直接抢劫路人的包袱,可怂怂却只敢远远跟着,悄悄地将果子捡起来,在观星察觉回头时,又急忙撒手跳到树上藏着,怀里的果子洒满一地,小猴也忘了把自己悬空摇晃的尾巴捞起来,就那样暴露了自己。

怂怂此时被寻芳看着,小脑袋往少女的怀里钻,只敢偷偷看几眼对方。

观星又走至寻芳身边坐下,摆弄怀中的小猴,开始诱骗。

“小芳你同大山说,你想要向大山借了沾有灵气的生灵回家一用。我是半路出家,两年前才进山生活的,这里最有灵性的猛兽,也就是这只成精的小怂猴了。”

寻芳瞬时双眼一亮,满含期待地看着她。

观星却迎着他的目光灿烂一笑,她指着河边那摊早已熄灭的炭火以及水中漂浮着的鸡毛,同他讲生意。

“可你看这小猴,害羞缠人的紧,你将我一同与大山借去,我带着我的怂怂下山为你驱邪。”

“买一赠一,买小赠大,小芳可不亏吧?”

“只要小芳老板赏观星几口酒喝,在这深山里,我最想念的也就那一壶梅子酒了。”

面对对方提出这样的强买强卖霸王契约,从不做亏本买卖的小芳老板还能说什么,红着脸点头答应就完事了。

他低下头来避开观星星星闪烁一般的眼睛,便见湖面浮着几坨鸡毛缓缓飘至眼前,想着观星方才说的话,云麓山里的猛兽只有怂怂,那前几日李大娘家放跑的仔猪是被谁吃……

寻芳扭头看向观星,身边的少女还一副没吃饱的样子,撇着嘴揉着肚子,看得他心头震了一震。

因为跌了那一跤,寻芳的脚踝肿得像坨发面馒头似的,红通通一片,观星看着心疼不已,以“是因为我吓唬你才让你受伤了”为由,强硬地将人甩到背上背好。

怂怂果然很害羞缠人,它的常驻肩膀被他人占了,它便躲进了观星的怀里,四只爪子牢牢抓紧了观星的衣物,脑袋埋在少女颈窝处,仍然时不时偷偷瞄一眼寻芳。

观星可能随她娘,力气真的大,可身板却小小的,比寻芳还矮了半个头,估计又随了她爹。

她背着寻芳走下山,气息仍然是平缓的,而随着他们的走动,寻芳发现,越靠近山下,雾便越发浓厚,完全感受不到方才在山顶上的阳光。

他正惊奇着,观星突然将他整个人往上掂了掂,将人背得更牢,一面冷静解释道:“这些生灵树木都是大山的馈赠,小鹿村的祖先是明智的,莫要打扰沉睡的神灵,便是人与大山之间最好的平衡。”

寻芳落难成为孤家寡人小老板之前,原是个满腹经纶的小书生,听了这番话,只是盯着她的发旋若有所思,正想说点什么附和一下,身下的少女又掂了掂他的屁股,不合时宜地叹气道:“小芳,你该多吃点了。”

多可惜似的。

观星一边捻着指尖,一边心里暗想道:“可不是有点可惜嘛,瘦巴巴的,屁股没有二两肉,得赶紧将人养胖来。”

观星不敢堂而皇之地走出山去,这样怕是会被遵循法则的大妈们操起锄头一顿爆锤。

她一手搀着跛脚的寻芳,顺着寻芳的指引,七扭八拐地寻了条无人的小路回家,远处田埂上大家正收好锄头准备离开,闹哄哄一片,声音悠悠传过来,怂怂听了早就藏进她怀里了,鼓鼓囊囊一团,还缩着身子发抖。

观星看着那颤抖的小怂包,深觉丢人,想想两人的约定,便开始担心寻芳将她俩赶回山去,急忙傻笑两声补救道:“小芳你别看它这样,它可是我们云麓的大王呢。”

可不是么,老虎不在家,整天想着抓鸟拔毛的猴子自然称了大王,可怜的是就这么一只小怂猴,被小鹿村谣传能生生吞下两只仔猪……

寻芳看着始作俑者,低头闷闷地笑,不仅没有毁约,现下还轻轻挣脱了观星的手,一瘸一拐地上前推开自家家门,轻声邀请他们进来。

“观星,暂且就当我这里是你和怂怂的家吧。”

寻芳扶着门,一副人畜无害小白花的样子含笑看着她,没心没肺的观星这时却愣了一愣,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身后的院子打理得很好,风雨兰开满一路,角落一颗绣线菊白色瀑布一般倾泻下来,怂怂探头看到了,喉咙里咕噜一声,又好奇地看着观星,疑惑她怎么不进去。

窝里横大王的本性暴露无遗,它伸出小爪子,拍在了观星的脸上,急急催促着。

观星捂着脸,生气地与它对视,正要揪着小猴耳朵教导一番,便听见寻芳笑出了声。

观星红着脸,无所适从地挠挠脸蛋,打哈哈道:“好嘛,还得驱邪哈……进家门咯!”

说好来驱邪的观星,在寻芳与隔壁武馆李大娘说话的间隙中,顺着酒香,摸进了寻芳家里的酒窖。

天色已经黑了,夜风将云麓山上的浓雾吹散了些,那些高大的黑影渐渐也显得柔和起来。

寻芳出门买了熟食回来,不见观星的人影,便关着门在院子里小声喊她的名字,走了两步,看见粉面小猴蹲在回廊上瞧他。

他松了口气,好像连受伤的脚也好了点,急忙跑上去将怂怂捞了起来。

怂怂竟然没有抗拒,在他低头问到“我们的观星去哪了?”时,给他闻了闻自己方才泡进酒里的小爪子。

寻芳便抱着它往酒窖里走。

酒窖虽然昏暗,但是他一眼便看到了醉死在阶下的少女。

寻芳瘸着腿走过去,看她酒后瘫在地上失态的样子,闻到了浓郁的梅子酒味道,想起她下山前说的话,动了动好看的眉毛。

他就蹲在观星的身边,在怂怂要往观星身上跳时及时捞住了它,把它抱进怀里,轻轻挠它的下巴,柔声道:“不许欺负她。”

又转头向观星道:“吃了我的鸡,喝了我的酒,做生意的哪有做这样亏本买卖的,我可不会再把你们还回去的。”

怂怂看着像变了一个样子的寻芳,终于挣脱出来,便稳稳一个巴掌拍在了他脸上,看他睁大眼睛没反应过来的样子,这才转头回去。

还是乖巧貌美小书生看得猴更顺眼些。

哪有什么邪祟!

她就不该下山,她就该遵循两年前暴雨中的约定,一辈子守在云麓山中,直到孤独死去。

观星一人蹲在云麓山脚的林中,手摸着焦黑的树干,头埋在膝盖中,闷闷地哭出了声。

观星沾酒便醉,可醒酒也醒得快,原因是饿得慌。

她闻着自己沾酒的袖子,迷迷糊糊爬起来找下酒菜,刚一落地,便踩在了软软一团上,她顺着月光一看,惊吓得连忙缩回了脚。

而在她脚边打着地铺睡的寻芳,在香甜的梦中揉了揉自己被踩的脸。

怂怂不知被什么收买了,一夜之间,倒戈得如此之快,此时竟然就趴在寻芳身上,睡得四爪朝天。许是感觉到有人紧紧锁定在自己身上的幽怨目光,悠悠睁开了眼。

观星便伸出手指,准备好好教导教导这只好色的猴子。

可怂怂却不理她,两眼瞪着窗外,呲着牙,已经悄声地坐了起来。

观星顺着它的目光往外一看,吓得瞬间退后一步,摔了个屁墩。

——窗户上明明映着一个影子,由大变小,越来越聚焦在窗户纸上,分明是在一步一步接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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