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酒店出来已是午后2点钟，大朵黑云在城市的群楼之间穿梭游走，不一会夹着泥土腥气的雨点便重重地砸在毫无防备的行人头上、肩膀，人群作鸟兽状各自寻找归宿。
没带伞的林珊双手护着头在停车场四顾张望，被厚重的暑热和潮气裹挟的她站在城市钢筋水泥坚硬的苍茫中，有几秒钟大脑一片空白。像是站在梦的中央，可白色长裙溅上的泥点分明是触目的。她捋捋额头上被雨打湿的头发，定了定神，按了两下手中的车钥匙，不远处一辆白色奥迪呜呜地鸣叫起来。脚踩细高跟鞋的她绷着紧致纤细的小腿，胸前的两只小兔在薄纱里探头探脑，整个人像白蝴蝶般轻盈地飘向那辆盛气凌人的车辆。
上了副驾驶的她先划开车前的镜子整理妆容，一张二十八岁女人的脸，眉眼整体虽淡却甚是耐看，嘴角眉梢暗含风情。拿老周的话说，这是一张隐匿的妖精脸，素来高冷，却在某些特殊的时刻释放出勾魂摄魄的洪荒之力。想到这里，联想起刚刚在酒店房间和老周演绎的一幕幕缠绵，林珊平静的心湖起了丝丝涟漪，一波一波扩散开来，遍布全身每个毛孔，整个人显得愈加妩媚。
挡风玻璃前，雨水已如潮汐般汹涌，悸动的水幕衬托出车内世界的安详，林珊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刚刚的涟漪恢复成凝固的明镜。静静望向窗外，大雨滂沱中，老周正趔趄着身子略显狼狈地奔跑，平日的儒雅淡定全无。按响车喇叭给大雨中历劫的男人示意，刚刚还傲气的鸣响在这淋漓的天地间显得苍白无力。
待老周坐定，林珊递过毛巾给像是刚刚被从河中打捞上来的某种陆地生物般的男人，一边帮他系上安全带。一股已经习惯起来的成熟男人夹杂着烟草的荷尔蒙气息霸道地侵占女人暂时栖身的小小世界，依恋的眩晕感令人放松。
“这雨下得可真是时候。”林珊喃喃地说。“第一次和你在一起也是下着雨，那时候是春天。”
“哦，还记着呢。”老周孩子般狡黠却天真的表情浮上脸庞，眼睛眯成一条细缝。
看到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心中那根叫喜欢的弦突然被扯紧。涩而甜的味道弥漫，鼻子有些发酸。
“是不是天意要给我们一个浪漫的结局，要你我从雨中开始，在雨中结束。”林珊望着镜中自己的那张看起来有点陌生的红唇像是不经意地说。
“什么？”正在开车的老周像只惊弓之鸟，手中的方向盘稍稍打偏。
2
在这座城市多年，身边的男人来了又走，一次次得到和失去，留下的只是触目的伤疤提醒着曾经拥有和当下的孤独。女人眼中的光便渐渐暗了，理性的克制与某种逃避心理占了上风，很久很久，在她的字典里没有爱没有温度。
在一次工作业务中认识了老周，未谋面前几次通话联系业务，老周便签下了关系到林珊工作去留的合同。这份合同不但保住了林珊的饭碗，还给她带来一笔足够交付半年房租的薪酬。向来音控的林珊，再次听到电话那头浑厚沧桑男人嗡嗡的嗓音时，心中便莫名升起无限遐想。
四月的桃花雨几乎淹没了整座城，无聊的周末午后，林珊一个人漫无目的在城市游走。
单薄的衣裙被寒凉的风雨肆虐着，瑟瑟发抖的她像是被世界遗弃了般找不到回家的路。一遍遍拨打电话给相恋五年的前男友方洲，一遍遍听着“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的提醒，不知疲倦。
往日只在酒后循着酒精制造的迷离拨打那个号码，这天心中的冷静和理智被连日来的细雨和桃花一点点蚕食，所剩无多，便一次次做出愚蠢的举动，难以自控。曾经允诺终生的人，怎么可以说不爱就变成陌生人。经过古城的墙，瓦檐上的水珠再次提醒着失恋的忧愁，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稠密：那个她拿出生命爱了整整五年，爱到死去活来的男人，他终于拉黑了与她的所有联系方式。发了一通不知所以的照片和文字在朋友圈释放心中的郁闷和孤独，然后继续漫无目的游走。
回家的地铁上，整个人像是全身被掏空般无力倦怠，百无聊赖拨弄手机。很意外，在刚刚发的照片下方收到素未谋面的老周的问候。
老周说是被照片中林珊的脚勾走了魂。林珊在屏幕这边笑而不语：这个男人的撩妹套路还真是与众不同。你来我往的回复中，林珊的气力渐渐回来，互相调侃、取笑，却又暗含深意，一种棋逢对手的快感。在这种感觉的驱动下，两人很快便捻熟得像多年的朋友。
野草在城市荒郊无所顾忌地生长，老周在一个暖风熏人的午后约林珊见面。阳光如水般倾洒，仿佛从岁月的长河中泅渡般聊着各自的陈年过往，有些从来不曾对人道的难以启齿的秘密也和对方娓娓道来。一切都和预想中的一样，成年男女之间有意无意的触碰，并无多少爆裂的小火花，但是平静安暖的温度足以慰籍各自心中隐匿的空洞，便紧紧抓住这暂得的温暖与柔软不放。
对面的老周有林珊喜欢的俊朗的面庞和乌黑浓密坚硬的头发，整个人儒雅中流露不羁。苦孩子出身的他做过一线操作工、当过KTV服务生，谈过几段无疾而终的恋爱，娶妻生子，被戴了绿帽子，拥有一家初具规模的公司，在这座城市有了归宿。自顾说到这里，老周满足大于遗憾地舒了口气，将盘中竹笋的皮细细地剥去，放到林珊碟中。
三十年代老上海风格的餐厅，邻座一对衣着考究、气质出众的男女一边慢条斯理吃东西，一边讨论出国移民的话题。林珊尽量让自己坐姿优雅一点儿，上半身保持端庄，显得云淡风轻，触地的双脚却不知如何安放。
第三次见面的饭后，夜晚，下着小雨，老周说要带林珊看城市的夜景。
车辆在霓虹中缓缓行驶，密闭空间里的安逸让人放下一切警惕，昏昏欲睡。窗外一幕幕影像靠近、后退，反复循环、绵延无边，如人一生一世的无穷无尽。
老周将车靠在僻静的公园一角，路灯下淋漓的路面上各种景象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两人静静听着淅沥的雨声，谁都不说话。
片刻之后，车内空气变得局促。一种烟草夹杂着雄性荷尔蒙的气息在林珊脖颈之间游走。女人没有回应，亦没有躲避。
午夜两点钟，老周独自起身离开。家里有等待他的老婆孩子。
林珊独自一人，如猫般蜷缩在酒店大床上白色的云朵里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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