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源于网络
母亲年轻时的照片总是摆在家中最抢眼的位置，照片上的她眸中带笑，印衬出阳光的温暖，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被编成一条粗粗的麻花辫顺在肩前。可这个母亲是我所陌生的。我熟知的，是那站在照片边上，脸上满是沧桑的纹路，鬓角泛着花白母亲……
我父亲是个长途司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三百天都见不到他，而就因如此，母亲在我的生活中占据了几乎全部的位置。虽然我不想，可我却没法改变。
我是厌恶她的，至少以前是。
风总是带着回忆将人吹向远方，而吵闹声也总会伴着人潮将我带回童年。记忆中我妈的脾气特别不好，带着东北人特有的狂躁与嗓门。而生活与贫穷则成为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面目狰狞，凶相毕露。我恨她，这是充斥我大脑的唯一想法。
一
成绩不好要挨打，不叠被子要挨打，剩饭碗子要挨打。我到现在都觉得，尖叫与咒骂占据了我的前半生，仿佛以前二十年的时间我都在叛逆期中度过。从未服过软，从未低过头。我妈犟且强权，她不接受我的反驳，一旦犯错就一定要打到我低头我认错。可我更犟，像个滚刀肉，就是打到见血也绝不认错。直到她打够她放弃，我们之间的这场拉锯战才算结束。
记得那时我们学校的厕所是公共的，中间只有一面面墙将一个个坑位隔开。好长一段时间，我脱裤子前都要先想想，屁股上青紫色的巴掌印在哪边，我再决定面朝哪边脱裤子。我怕被同学看到，我嫌丢人。
二
老人们常说棒棍底下出孝子，可棒棍没能使我沉寂反而让我更加暴躁。
初中时期的叛逆让我的青春期达到了高潮。抽烟早恋旷课打架，那时的我们总是疯狂迷恋装逼的感觉，以为很帅很酷。同样作为问题少女的标配自然是请家长。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我妈鞠躬哈腰的给老师陪笑脸，尴尬谦卑的她像极了一个犯错被训话的小学生。
那样的她是我从未见过的。我一直认为强势高傲，决不妥协才是她应有的姿态。那个说一不二，凡事面前绝不低头的母亲去哪了？看到这样的她我才知道，原来人可以卑微到尘埃中，卑微到渺小不可见，一阵风就可以吹散整个人的一身傲气。从不向我妥协的母亲，可以为了我那样卑微。
回到家里，我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但抽烟的手出卖了我，它在抖，我看见了。是的，我依旧怕她。
但她一反常态的没有揍我，而是一把抢过我手中的烟开始抽。她从没有抽过烟，猛的一吸让她剧烈咳嗽，白色的烟雾从她的口中鼻中喷涌而出。就这样，她抽了我半盒烟。一言不发的，默默无声的。
那是我第一次道歉，因为我怕了。没有理由，源于心底。一个沉默的人永远比一个暴躁的人更让你害怕，因为你无从得知她在想些什么，冰冷的空气会冻结时间，而我的所作所为也在冻结母亲的心。
“妈，我错了。”
这是我从小到大的第一次道歉，不因暴力让我屈服，而是我第一次读懂她的心。我妈妈初中毕业，没有很多文化，她不懂得怎么感化子女。她只想单纯想知道尼古丁为什么让我上瘾，她想通过这个去了解我，一个傻的可怜的女人。
我们第一次为人子女，她也一样是第一次为人母。没有谁应该，没有谁欠谁。因为试过所以知道，我认为每一个问题少年都需要被关注。他们抽烟喝酒只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方式，告诉别人我是坏蛋别惹我。可他们的内心是孤独的，他们只是想证明自己，给内心深处的人看，他们希望被发现。
没有人是生来就喜欢抽烟的，尼古丁的味道并不好闻，每个人抽烟都有他不同的意义。谁没有荒唐的岁月？我不曾后悔可我也不想重来一次。因为我真的很讨厌抽烟，烟的苦涩是不与人说的秘密。
三
幸福都相同而悲伤各不同。两年前我妈突然被检查出类风湿性关节炎。
她很少叫疼，而这个病到底多痛苦我也无从得知。我只知道她会半夜疼的无法入睡而在客厅里踱步；我只知道她的手在一点点的歪曲变形不再修长；我只知道她因为打激素整个人迅速膨胀又因为疼痛而快速的消瘦；我只知道她的药里有治疗癌症的成分，让她乌黑浓密的头发在减少在粗糙。生活与疾病让那个腰板挺的笔直的身躯渐渐变的佝偻。她不再盛气凌人，而是慢慢变的温柔变的柔软而脆弱。
是什么让人一夜成长？对我来说，狂风暴雨打不倒，春雨才能细无声。让人改变的不一定要大风大浪，也许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母亲刚患病的时候洗澡很困难，需要有人帮助才可以，我曾无意间跟她抱怨过麻烦。后来有次我看到母亲脖颈间有一大片破皮的地方，一问才知道是洗澡的时候太用力搓破了。她说因为不能经常洗，这样更干净，可以坚持久一点不用老麻烦我。我的鼻子瞬间就酸了。原来你随口一说的话她都有认真听认真记下，她不是不关心只是她不知道表达而已。
那一刻我觉得我跟母亲的前尘往事可以一笔勾销了。妈，我不再恨你。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你用针刺向她，她却用针来为你缝制盔甲。这可能就是母亲吧。我曾在网上看到这样一句话“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有归途。”有些事情不要失去才后悔。
我的性格有些暴躁，需要吃药调节。这是我一直不想承认的事情，但我在努力的去改变。因为我知道恶语伤人六月寒，懂你的人才最诛心。
妈，历时二十几年，我想跟你和解，让风吹走吵骂的喧嚣，让雨冲刷时间的划痕。趁着岁月正好，你在我也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