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方斐霓独自坐在商场外广场的木椅上，刚买的奶茶冰凉冰凉，她拿在手里，融化的水珠流在她的手掌心里，像冰棱子。她冷得直哆嗦，眼泪就抖下来了。
方斐霓被劈腿了，她的前男朋友是她的主编，在网上借着她的动漫作品勾三搭四，第三者是她的粉丝，顶着她的微博账号和别人打情骂俏，一个月前方斐霓发现端倪，狗血得让她作呕，她忍气吞声在网上搜罗有关两个人私情的证据，今天憋足了气把两个人挂到微博上。
方斐霓哭，不是因为有多喜欢渣男，分手有多伤心，而是因为自己像个傻子被蒙在鼓里，被人耍得团团转。她在木椅上坐了许久，奶茶里的冰块化成了水，她的眼泪依旧收不住，突然一双棕色的大脚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方斐霓抬眸顺着大脚往上看，是一只毛绒绒的熊。
他立在她面前，朝她张开双臂，方斐霓不明所以，他却抓起她的手，一把把她带进他的怀抱。
原来，是要给她“熊”抱。
舒服柔软的毛触碰着她的脸颊，温暖的怀抱包裹住她的身体，方斐霓把脸靠在他的肩膀上，哭得泣不成声。熊依着她哭泣的节奏，轻轻地拍她的后背，方斐霓心里的怨愤得到出口倾吐，一口气没顺过来，她把刚喝的奶茶吐在了他的身上。
这……就很尴尬了，无缘无故口吐奶茶，方斐霓一窘，急中生智说：“那个，不好意思，我怀孕了。”这样情有可原，还不算丢人，方斐霓自我安慰。
搞了这么一出，方斐霓也哭不出了，她掩着笑意想帮熊擦净污渍，熊摆摆手，摇摇摆摆地走了。方斐霓看着他逃跑般的步伐，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刚才的伤心顿时也烟消云散。
方爸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方斐霓还没离开广场，电话那头传来他的叱责声，“我早跟你说过那主编不是个好东西，就是个王八蛋！”
王有奕可不是个姓王的王八蛋吗！方斐霓听得爽，她接了句，说：“他根本就不是个东西。”
“呦呵，你总算觉悟了。”方爸又开始喋喋不休控诉她以前对王有奕的袒护。
方斐霓不愿意承认犯傻的过去，她嘟囔道：“现在我男朋友没了，工作没了，你都不可怜我吗？”方斐霓主动辞职，斩断了和王有奕所有联系，现在已经失业了。
“我都安排好了。”方爸语气骄傲，“也不看看我是谁。”这语气，啧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方刚”。
2
方斐霓以为方爸是嘴上跑火车，却不料真的把她安排得明明白白。“真的是颜慕公司吗？”她惊讶地问。颜慕是国内这半年来势头大热的人偶玩具公司，发展前途不可限量，方斐霓还没来得及高兴，方爸就告诉她邹寻木是老板。
邹寻木是方爸相熟的小辈，也是方斐霓的老师。方斐霓高三转读美术生，方爸给她找了邹寻木做美术老师，周末辅导她。
邹寻木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小孩，传闻里他三岁能画画，六岁会看画，九岁已经画技出众，方爸夸得天花乱坠，而处于叛逆期的方斐霓坚信被家长喜欢的孩子不是好孩子的想法，谁睁开眼不会看画？她抓起笔的第一天就会画画，还能画出印象派呢！
方斐霓跟邹寻木接触后，更加认可自己的想法。邹寻木有很多怪癖，比如碰他的画必须要洗手，吃的、喝的统统不可以带进画室，迟到一秒钟就要画多一副画等等。
方斐霓看不爽他，开始给他使绊子。他让她画圆柱体，她偏画正方体，他教她素描，她偏要学水彩。就在方斐霓大胜了邹寻木几百个回合后，邹寻木向方爸告状，一招让她回到解放前，方斐霓被严厉教训，觉得找帮手的邹寻木是个小人，从此就和他结下了梁子。
明着不敢来，她就阴着来，私底下方斐霓偷偷照着邹寻木的样子画了许多恶搞的卡通形象，这画被邹寻木发现后，方斐霓以为他又要告状，结果他仔细地端详她的画稿，说道：“你适合画漫画。”
当时的方斐霓不知道自己后来会成为漫画家，她以为他是看不起她画的其他画，于是扬起下颌，高傲地说道：“我跟你说，油画、水彩、素描等等，凡是你擅长的，我以后肯定比你画得更好。”
邹寻木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说：“也对，名师出高徒。”方斐霓哑口无言，气得牙痒痒。
再之后，方斐霓虽然照旧喜欢作弄他，但是一颗芳心不自觉渐渐向他靠近。邹寻木身上对艺术的追求热情炽热地感染着她，他身上沉淀了方斐霓喜欢的艺术涵养，在十七岁的方斐霓眼中，这是梦中情人的最好模样。
当然这只是方斐霓一厢情愿的梦。
两个人维系的小半年师徒关系在邹寻木的不辞而别中断裂，方斐霓在盼望许久的周末里，从方爸嘴里得知邹寻木已经出国游学的消息，方斐霓才意识到自己在邹寻木心里压根无足轻重，轻到连说声再见都不用，轻到无需挂念也无需联络。
3
上班的第一天，方斐霓为了表示心意，来之前已经给办公室的人定好了下午茶。
办公室的人见外卖小哥拿出一个又一个榴莲蛋糕，向方斐霓投去的眼神无不惊讶，佩服。
方斐霓包揽下他们崇敬的眼神，霸气地说：“随便吃，别客气。”
“那个，斐霓呀，邹总不吃榴莲。”隔壁一小姑娘开口，方斐霓点头表示，“那正好呀，我还特意没买他的份呢！”她可是打探清楚今天邹寻木不在公司才下单的，笑话，她可不愿意请他吃蛋糕。
方斐霓听见有人倒吸了口冷气，邹寻木平时积威得有多深？连吃个榴莲都不给？她自顾拿起吃了一块，嘀咕道：“他不是也不在吗？”
兴许是觉得方斐霓说的话在理，三五几个吃了起来。方斐霓莞尔一笑，刚一转身，笑容戛然而止，嘴里的蛋糕差点儿没把她噎死。
站在门口的人不正是邹寻木吗？西装革履，身形欣长，他微微皱眉，扬起来的眼角勾出不满，几年不见，他长得还是这么不讨喜，方斐霓想。
办公室的人被吓得像一群受惊的鸡崽们四处逃散，开窗户的开窗，漱口的漱口，方斐霓眨了眨眼，四周已经空寥寥。
“你进来。”邹寻木冷冰冰丢下这句话，径直往他的办公室走去。方斐霓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进了他的办公室，她拿眼神去打量，白色的防尘布铺满了办公室，家具被严严实实地遮住。果不其然，他还有这么多怪癖。
“输你的手机号。”邹寻木把手机递给她，命令道。
“你没我手机号码吗？”她瞥了他一眼，邹寻木捂着嘴巴说话，声音含含糊糊，“没有。”
方斐霓不情不愿地输完，他一把抢过走到窗边，命令她不许跟来，“用电话说。”
……行吧！
“为什么吃榴莲？”隔着手机，她都听出他语气不善。她能说是为了讨好同事吗？方斐霓侧眸瞥到趴在外面一众偷听的人，对呀！这可是讨好同事的绝佳时期嘛！反正邹寻木看在她爸的份上，也不可能第一天把她炒了，方斐霓打好算盘。
“这事儿跟其他人没关系，是我让大家一起吃的。”方斐霓义正言辞说道，“我真的很想吃榴莲，不吃就浑身不舒服，难受到想吐。”邹寻木微微眯眼，迟迟没有说话。
隔着老远，方斐霓都能捕捉到他的眼神的杀气，她有点儿心虚地继续说：“那个，我如果跟你说，我是为了找灵感，还来得及吗？”她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觉得呢？”邹寻木低声反问。
“真的，不骗你！”方斐霓跑出去，把来公司前画好的画稿拿进来，往前走了几步，想到什么她又停下脚步，“我扔给你，你接好。”
邹寻木还没说答应，纸团就准确地砸到他的额头，对面的方斐霓还“哎呀”了一声，他憋着怒气，指着地上的纸命令道：“你给我捡起来。”
方斐霓撇了撇嘴，听话地捡起来，她抚平皱褶，张开嘴巴可怜巴巴说道：“我这不是为你好吗？”
扑鼻而来，一股难闻的榴莲味，邹寻抓狂，“我让你捡起来，没让你说话。”他连忙退到一边，指着大门，“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方斐霓以为他真的要炒她，她激动地凑到他面前，滔滔不绝地说道：“我真的是找灵感，你好好看看我的画稿，我画的是跟水果有关的玩偶，也有榴莲的，现在很多人喜欢吃榴莲，这个有很大的市场……”
邹寻木现在听到榴莲两个字，头皮就发麻，只恨不得把方斐霓当成榴莲大卸八块，他抽回画稿，说：“你出去。”
方斐霓见他收了画稿，明白他不是要炒她，她笑着朝他挥手再见。还别说，看见邹寻木吃瘪的样子，心里真爽。
4
方斐霓设计的玩偶很快在颜慕的网上旗舰店上预售，有了颜慕这个平台，方斐霓又凭借自身的粉丝热度，销量一路往上升，突破了预期的最好估算。方斐霓拿了不少奖金，设计部嚷嚷着要她请客，于是一行人相约去庆祝。
酒吧里，方斐霓点了龙舌兰，她坐在高脚凳上等酒上，几个跳舞回来的同事表情奇奇怪怪，拉着方斐霓说道：“邹总也在。”同事为看到这么劲爆的画面激动不已，“想不到邹总是个招花惹草的人，几个女生围着他，聊得热火朝天。。”
她们几个“咯咯”地笑，方斐霓的脸上却挂不上笑容，她挺直腰，往她们来的方向眺望，想要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找到邹寻木的身影，又耷拉下头，害怕在五光十色的灯光里真的看到他的不轻易展露的笑脸。
她站起来又喊了杯酒，隔壁的同事碰了碰她的手肘，“酒还没上，怎么又喊？”她扯出笑意回答道：“我开心。”
邹寻木其实早就看到设计部几个人，准确来说，他是因为知道设计部要来酒吧，知道和这次大学同学聚会是同一个酒吧才答应过来的。他搁下酒杯，跨过舞池，果然看到方斐霓，留意到她手边的两杯酒杯，他眉头紧揪。
刚上的龙舌兰有一股清香，方斐霓端起来闻了闻，一只手就横过来。
“你不能喝酒。”站在她旁边的是邹寻木，他抢过她的酒，厉声说道。
“凭什么？”方斐霓瞪他，她又不是以前那个十七岁小女孩，看了眼他举在她头顶上的酒杯，她的脚踩着高脚凳底下的支板，伸手去够。但毕竟邹寻木的身高摆在那，她站得更高，反倒重心不稳，一下子就往邹寻木的方向倒下去。
邹寻木用手肘撑住她的身体，方斐霓的双手出于本能圈住他的脖子，身体也挂在他的身上。感受到自己的脸越烧越热，她急忙跳下来，为了遮掩自己的表情，她大声喊道：“给我酒。”
女生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随着她的动作消散，邹寻木不动声色将两杯酒一口气喝完，放下酒杯，他抓起方斐霓的手腕，牵着她往外走。
邹寻木把方斐霓牵到门外，方斐霓甩开他的手，捂着自己热鸡蛋般的脸颊，扭头撇开他的视线，问：“你干嘛？”
邹寻木没理会她，又牵回她的手，走到车边，他掏出车钥匙，塞到方斐霓的手里，说了声，“开车，送我。”
方斐霓咬紧后槽牙，怒道：“邹寻木……”她就知道邹寻木不是个正常人，为了要她开车竟然喝光她的酒。
邹寻木抱臂看着她，理直气壮说：“我是你老板。”
方斐霓咬咬牙说道：“你该庆幸你是我老板。”不然指不定现在怎么样了。她握紧车钥匙，抿嘴微笑，拉开车门。
邹寻木看着她吃瘪的样子，不自觉扬起嘴角。
5
上了车的邹寻木仍抱着手臂，方斐霓抬起下巴示意他把安全带系上。他偏过头看向她，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说：“我是你老板。”
就算是她老子她也没这么伺候，方斐霓沉沉地吐了口怒气，她转过身子，向他靠近，尽力不看他这副欠揍的样子，拉出安全带扣上。
从邹寻木的角度看，方斐霓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时不时轻轻地覆在卧蚕上，一双灵动的葡萄眼垂眸，躲着他的视线，他嘴角扬起的弧度更大。方斐霓扣好后，立刻端正身体，沉沉地吐了口气，才发动车子。
“我听说你把我送给方叔的画卖了？还只卖了一万块？”邹寻木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方斐霓吓得差点儿把刹车踩成油门，她尴尬地否认道：“哪有？怎么会？你的画我怎么舍得卖？”她才不会承认呢！
“不是吗？”邹寻木不依不饶地又说道：“我还听说，你把我留在你那的画稿都丢了？”
方斐霓不自然地捋了下头发，“啊？什么画稿？”
邹寻木知道她在装傻，他提醒道：“我以前教你画画的时候，留在你那的画稿。”他的语气颇有不满，“按道理来说，要扔也应该问问画稿的主人。更何况我是你的老师。”
方斐霓的心咯噔了一下，她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出他幽怨的眼神，怒气再也抑制不住，他凭什么还要怨她？明明一走了之的人是他！方斐霓脚上用力，车子猛地停下，冲力带着两个人往前，给方斐霓注入力量，她也不管他是老板，大声说道：“既然当初你不想管我，那就现在也不要管。”
邹寻木凝视着她瞪着他的眼珠，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一开口就变成了：“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方斐霓冷呵了声，后面的车子在按喇叭，她收回蔑视的眼神，重新发动了车子。
两个人默言，在看似相安无事又风平浪静的氛围里，邹寻木感受到方斐霓未消散的怒气，他抬起嘴唇，又合下，终究没再开口。
那个时候，邹寻木确实能察觉到方斐霓对他的喜欢，但却不能回报这份喜欢。
他人生的前二十年追求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艺术，所以大学一毕业，他不像其他同学一样选择就业或者读研深造，而是选择能获得更多艺术灵感的游学，长年没有确定目的地的游学需要毅力和信念，他没有精力去喜欢其他。所以他不辞而别，故意不再与她联络，就是要让她主动放弃这份喜欢。
这些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方斐霓说，因为当初他的确因为艺术不想管她，也放弃了她。
6
办公室的敲门声比往常更加急促，进来的秘书露出顾虑的表情，他捧着手里的平板电脑，为难地看向邹寻木，“邹总，网上……”邹寻木抬眸看向欲言又止的秘书，伸手接过他递来的平板电脑。
王有奕在网上发了一组画稿，画的是正是颜慕新出的水果玩偶，这组玩偶总共十二个，颜慕以盲盒的形式出售，其中两个作为隐藏版至今没有公开样子，但已经对外宣称的是榴莲和草莓。
而王有奕的画稿上却有整整十二个玩偶的样子，还包括颜色、衣着，甚至设计理念。画稿被放到网上短短的一个小时，关于方斐霓抄袭王有奕作品、颜慕公司商业盗用设计的话题高居不下。
“方斐霓呢？”邹寻木站起身，望向外面。秘书怯怯地说：“她不在，手机也打不通。”
邹寻木合拢手指，握成拳头，他收回寻找她身影的目光，一对隽黑的双瞳紧盯着书架被白色防尘布遮盖的不明物体，开口命令道：“搜一下王有奕公司的地址。”
不用想也知道邹寻木的心情不好，秘书毕恭毕敬地离开，办公室又很快恢复冷清，邹寻木掀起防尘布，一套熊的人偶服赫然出现在不着色彩的办公室里。
方斐霓旷班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王有奕作妖这件事。她算好王有奕上班的时间，在公司门口拽住他，来势汹汹地说道：“把网上的照片删了。”
王有奕挑眸看她，几个月不见，方斐霓面色红润，看起来过得有滋有味，“你想得美。”他因为出轨的事情被方斐霓挂到网上后，网上的谩骂声此起彼伏，出门在外有时也会被人指指点点，这段时间他的生活受到严重影响，他这次就是故意报复。
“王有奕！那画稿是我画的，你这是污蔑，我会告你的！”画稿是当初两个人还没分手时方斐霓就画好的，她拿给王有奕看，他后来没还，方斐霓也没多想，没想到他竟然以此造谣诽谤她抄袭。
“方斐霓，你以为我会怕吗？”王有奕满不在乎地笑道，“这画稿没写你名字，你根本告不赢我，即使告赢了我也无所谓，我要的是这件事情像个刺一样摆在你和粉丝之间。
我相信总会有人相信你抄袭了，无论以后你做什么，这件事总会有人拿出来说。我甚至还可以为自己洗白，说你是为了跳槽到颜慕，不仅拿了我的作品还特意设计了我出轨的假消息。”
“你恶心！”方斐霓看着王有奕可憎的面目，气得朝他挥手。
王有奕当然不会让她得逞，他紧紧地抓住她的手，用力拉她，嘴巴几乎是黏在她耳边说：“我劝你最好把之前的微博删掉并且发声明澄清，不然我还能更恶心。”
方斐霓转头瞪他，两个人站在门口僵持不下。
邹寻木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场景，方斐霓和陌生男人两手紧握，彼此双目注视，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旁边的陌生男人是谁，于是二话不说，直接对着他的脸挥拳过去。
王有奕一下子被揍趴下，他躺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痛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