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儿爹，心里咯噔一下，从梯子上滑下来，顾不上疼，心里琢磨着，我这可别瘫了，可使劲喊却喊不出来，腿也不听使唤，他沉下来，知道丑儿这次是真病了。
丑儿搭在肩上的背包，空瘪瘪的跟他的钱包一样。别人都是腊月回家，丑儿跟众人不一样，他每年开春了才回来。这一点他娘并不觉得日怪。自己的娃怎么都不日怪，日怪的是那赶着年底回家的，苦哈哈的干了一年，攒几个钱还不出正月就败光了。丑儿爹跟他娘想的不一样，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哩么。这狗怂娃都过完年了还回来干啥，过年过年过得不就是个热闹，不就是个败家么？
他爹嘟囔着“生个哑巴倒也利索，少在耳边麻烦。”他娘跟在后面埋怨“就是你话太多，生个儿子不会说话”。他爹放下锄头，站在原地，那意思是你再说一句试试。丑儿娘笑笑，低头超前走，嘴里嘟囔着“我丑儿这是好了，穷富好坏，娃高兴就行，娃高兴就行。”
他娘不接话，闷着头，不停的回身看丑儿。
老两口嘴里这么说，可这心里还是挂念着这个宝贝疙瘩。
他爹，喜咪咪的“你看不见那女子的肚子都起来啦？”丑二娘骂一句“老东西，哪都敢看。”
每张照片上都订了一个长长的钉子，钉子上挂着一撮头发。
丑儿刚进庄口远远的就听见了家里小花的叫声，他清清嗓子，小花连滚带爬的跑过来，在他腿上扑棱着。丑儿从裤子兜里，掏出一个跟火腿肠，连着皮扔给小花。小花叼着火腿，躲在一边，尾巴要的像个铃铛。
回来就闹活着要去城里学照相，他爹看也是个办法，把留着给他娶媳妇的老黄牛，卖了4千块钱。心想这娃出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家，先学技术吧。
丑儿在屋子里唱着歌，声音大的让人害怕。丑儿爹不信，爬上后窗，果然儿子在唱歌，既高兴又难受，高兴的是这娃这是病好了会说话了。
西坡头的春天比山下村子要晚个十来天，丑儿从山下回来的时候，日头爬的老高，爹娘已经下地干了半晌的活。
丑儿娘，走过来拽了半天丑儿爹，拽不动，看着丑儿爹满头的鲜血，染红了地面，她也躺下来，望着天像是跟谁说又是想跟自己说“这能说话话，倒是想自己静静，真静的时候咋也不见他哭喊”
丑儿爹娘，一左一右，进了院子，路宽展了不少，他爹有些高兴，扭着脖子“他娘，这娃怕是好了，走了这半年，这次回来也不见唱歌”
丑儿娘“回吧，还得给娃做饭”。老两口相跟着，一前一后，一高一底，不紧不慢得朝家走去。
老两口扭转头，面对着面，听着屋子里的声音，眼泪滑满脸，门口的小花摇着尾巴，也不叫唤。
丑儿爹放下锄头，抽口旱烟跟他娘说“你看明白了吧，咱这地方是不能待了，你看把娃遭的，回趟家，都能瘦几斤”
又过了半年，丑儿一个人回来了，头发留的像个女子，披在肩上，手里拿个黑匣子。丑儿爹知道那是相机。
西坡头安静的没有一丝风声。
看着爹娘走过来，也不说话，自顾自的抽烟。爹娘也不跟他说话，他爹看着前面的石碾子，脸又转向丑儿娘“你那哑巴儿回来了”。丑二娘拽拽，丑儿的袖子在他眼前比划。
丑儿爹回来，病了一场，一病就是半年，家里的光景更不如以前了，顶梁柱都病了还看啥病，晃晃悠悠的，丑儿也长到了十七八。
难受的是这娃唱的歌词，丑儿正满屋字转悠，嘴里念着“我想静下来忘掉那些事情，我想静下来忘掉自己……”
丑儿不去地里叫爹娘，正靠在门口的碾子上闷闷的抽烟，空瘪瘪的书包放在身边，裤脚被露水打的湿透，运动鞋上沾满了黄泥，他低着头，一个手拿着树枝在扣鞋里才进去的石子。
村里的会计来统计果子树，身后跟着一个拍照的小伙子，说话是个半哑子，可拍的照片那叫个好看，会计说这娃脑子好的跟插上电一样。丑儿跟在半哑身后跑了几天。
丑儿带着钱，一个人下了山，这一去，就是半年，再回来的时候，身后领着一个叽叽喳喳的红头发女子，跟着丑儿在野地里疯跑。
丑儿是去年七月十五出院的，出院回来收罢秋才出去的，这是走的最短的一次，走了三四个月。
丑儿生下来就不会说话，去城里也检查过，医生也觉得奇怪，这娃声带发育正常，也不该是哑巴，但就是不说话，医生也闹不清，院长问，你们北京有认识的人么？还没等丑儿爹回答，院长又说，领下娃回吧，早点给娃成家。那年丑儿七岁，他已经能清楚的记得院长的话。
丑儿摆摆手，让爹娘先走。
丑儿爹娘在地头早早看见了丑儿，老两口站在山顶，看着丑儿一会上，一会下，在山路上盘旋了半响可算上来了。
丑儿娘喜的满屋子转悠，不知道该做点啥好吃的给这女子。丑儿跟女子在家里住了三五天。背着书包又进城了，临走前，他爹又卖了一头黄牛。他娘问，你都卖了，明年种地跟谁合群?
丑儿这次回来，就再没说要出去。回家钻进屋里，几天不出门，丑二娘爬上后窗，看了半天，回来跟他爹说这娃怕是魔怔了，满屋子贴着那个红头发女子照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