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零点的钟声响起，看烟火的人潮在广场上涌动，全然不顾四散飘扬的雪花，熙熙攘攘地向夜空送去自己最美的笑意。
洛奕把自己的身体缩在厚厚的羽绒服里，仰起头看着漫天风雪笑得一脸恬淡，全然不顾身后只穿着白色毛衣，冻得瑟瑟发抖的顾郢。
“洛奕！把我的衣服给我，小爷我就快要冻死了！”顾郢很没形象的掀起洛奕的白色绒线帽子，一脸幽怨地大喊大叫。
洛奕慢慢地回头白了他一眼，“你一个大男生冻一会儿又不会怎么样，这么娇气干嘛。还有，不要想回去告状，不然以后我让你好看！”
洛奕满是不屑的语气，配上那双怎么翻白眼都依旧明媚的星眸，气得顾郢直接向她扑了过去，准备动手抢夺衣服。
可只是一刹，顾郢的动作便凝住了。
只缘身前的女孩轻轻牵住了他的手，嘴角带着明艳的弧度笑道：“十年了，如果能一直这样走下去该有多好。”
顾郢僵在空中的手默默停留了许久，最终默默落在了洛奕的绒线帽上，笑着揉了揉女孩的头，并没有做声。
只是那迈出的一步，填满了身前身后的咫尺天涯。
那一年，顾郢和洛奕十四岁。
夜空烟花盛放，溢彩流光，映着夜下熙攘的人群。
或许永远不会有人注意到在拥挤的人潮中，那对紧挨着彼此的身影，还有勾在一起的微凉的指尖。
一、
梧桐树边的教师公寓里新搬来了一户人家，进进出出，凌乱地搬着从不知哪个熟悉的地方带来的旧日的珍藏。
对门顾家的孩子悄悄打开门，探出头来好奇的看着热火朝天的楼道。
懵懂的年月里，顾郢并不知道那是在干什么，只是看到了那个站在墙角同样望着自己家门的陌生女孩。
清澈的目光交融在那一刻，扭曲了两条本应踽踽独行在空白平面里的平行线，蓦然无声，出现了拐点。
新搬来的住户姓洛，成为了近邻的两家迅速地熟络起来。是像命运之手微妙的挑拨，两家的孩子有着别有韵味的姓名——顾郢，洛奕。
顾郢是个乖巧的男孩，像牛奶咖啡，浓厚绵醇，安安静静地散发着自己的沉稳和大气。
而洛奕是个好动的女孩，终日游荡在栽满梧桐的校园里片刻不停，像跳跳糖般，入口便不安分地招摇起来，总给人留下欢脱的印象，和眉清目秀的外表全然不同。
一动一静，两个极端凑到一起，酿就了孩提时光里无数珍贵的回忆
非典爆发的那一年，顾郢和洛奕五岁。
在顾郢的记忆里，那时的家属楼总是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每天早晨都要被爸妈强迫着量好体温，戴上能遮住半张脸的口罩才允许他去上学。
每每出门看着同样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洛奕，顾郢总会笑着揉揉洛奕的脑袋，看着洛奕眼睛里羞恼的神色，一脸坏笑的向着学校跑去。
看着电视上严重的疫情报告，人们大都只是略有心悸，却不认为流感会出现在自己身边，正如没有人想到洛奕会在那个风声鹤唳的时刻发起高烧。
顾郢看着小脸通红的洛奕被送进了校医院昏暗的隔离区，冲她挥了挥手，天真地转头向一旁强忍着眼泪的洛奕妈妈问道：“阿姨，小奕不是怕黑吗？为什么要把她自己留在那里呢？”
童言无忌，却总是最直击人心，洛奕妈妈一下子泣不成声。
“没事的，小奕只是生病了，过几天就会回来了。”
连说者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谎言，又如何能欺骗有心的听者，即便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
“那我就去陪着她好了，小奕一定会很开心的。”顾郢笑了起来，喃喃道。
只是大人们都在忙着和医生确认情况，只当是两个孩子感情好，并没有人认真去管顾郢说的话，离开医院把顾郢送去幼儿园后便各自忙去了。
直到顾郢的父母等到晚饭都凉透了也没等到回家吃饭的顾郢时，他们方才意识到事情不对，两家人连忙赶去校医院。
和医生费尽口舌之后，才得到了穿着隔离服进去探视的许可。
一阵慌不择路的狂奔之后站在病房门口，眼前的场景让两家父母的眼眶都无声湿润了起来。
白炽灯昏暗的灯光下，洛奕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顾郢趴在床边，压在翻开的故事书上，睡着的嘴角上扬着。
念故事的声音仿佛还未褪去，病房里溢满了安详。
“顾郢，这里好黑，我害怕，你念故事给我听好不好？”
“好啊，我念给你听。”
只道是顾郢仗着身子小，翻窗跳进了洛奕的病房......
虽然还很稚嫩，但却也足以成为依靠。
虽然还很懵懂，但却也有自己的坚持。
所幸洛奕只是普通的感冒，过了三两天就被允许出隔离区回家休息。
筒子楼里又恢复了喧闹，日常的轨迹也恢复了平静，只有那两条出现拐点的平行线，渐行渐近。
洛奕考金星二级（拉丁舞等级）那一年，顾郢和洛奕十三岁。
站在场边抱着衣服，看着在场地里舞步辗转腾挪，眼神里满是自信的洛奕，顾郢慢慢红了脸。
陌上有花明媚芬芳，敌不过她无暇青春模样，大概说的就是洛奕吧。
他在心里如是想。
颁奖典礼上，洛奕拿到了最高分顺利考过了金星二级。
全场的掌声和喝彩声中，洛奕微笑着向全场鞠躬致礼，看着台上光芒四射的洛奕，顾郢却皱起眉头默默离开了赛场。
下了领奖台后，所有的荣光都归为沉寂，洛奕坐在赛场门口的台阶上，一脸委屈的诅咒着不知去向的顾郢。
“顾郢你个混蛋，竟然敢抛下本姑娘自己跑了，说好了要一起去吃饭庆祝我考级通过的。最好别让我逮到你，不然今天有你好看。”
“奕奕，这次你又是想给谁点颜色看看？”手捧冰袋的顾郢鬼魅般的从洛奕背后闪了出来，吓得洛奕一激灵，眼看就要从台阶上摔下去。
顾郢连忙伸手去拉，却一下子把身前的女孩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两个人躺倒在地上，映入眼帘的是已然西沉的斜阳。
“顾郢，下一次我需要你的时候如果你再不在我身边，我就不理你了。每次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不在，有你没你还有什么区别？”
洛奕红着眼眶，低着头咬牙切齿地说道。
顾郢却只是笑了笑，俯身脱下了洛奕的舞鞋，“别乱动，我拿冰袋来了，不敷一下的话一会彻底肿起来有你受的。”
洛奕脚踝处的红肿和莹白的皮肤格格不入，却在冰袋的安抚下放弃了自己的倔强。
一如已经放下伪装、开始低声啜泣的洛奕。
“你怎么看出来的？明明我没有......”洛奕抽噎着问道。
“别傻了，咱俩认识九年了，你有点什么事还能瞒得过我吗？你每次扭伤脚忍着疼不说的时候，右手都是握紧成拳头的，别是连你自己都没发现吧。”顾郢小心翼翼地用绷带把冰袋绑在了洛奕的脚踝处，动作的娴熟程度就算比起专业的护工来也不逞多让。
“再说你说这么多年哪一次你练舞受的伤不是我帮你处理的，我感觉自己都快变成你的私人护理了。你就不能自己多注意一点吗，每次都那么拼干嘛，受伤很好玩吗？最后心疼的人又不是你......”
顾郢碎碎念着走到洛奕的身前缓缓蹲下，勾了勾手示意洛奕上来。
“走吧，我背你回去，再不回去家里也该担心了。”
洛奕把头埋在顾郢的肩颈间，深吸了一口气，鼻翼间环绕的尽是顾郢衣领上淡淡的阳光气息。
蓦地，洛奕伸出手狠狠地揪住了顾郢的耳朵，“死顾郢，别以为这样就能让本仙女感动了，你是我的小跟班，照顾我本来就是你应该干的。再说了，今天你可是还欠了我一顿饭，本仙女还没找你算账呢。”
顾郢疼的龇牙咧嘴，脸上带着几分心思被揭穿之后的尴尬，却依然笑得很欢畅。
“行了行了，你开心就好，吃饭什么的回去再说，也不知道是谁上周说自己再胖下去可就跳不了拉丁舞了。”
洛奕手上的力道瞬间就加大了几分，疼的顾郢连连求饶。
残阳危在旦夕，少年背着女孩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周围升腾而起的万家灯火，照亮了人影一双。
“奕奕，既然你说我在不在你身边都没有区别，那还是永远在一起吧。”
说者有心无心，听者有意无意，又有谁知道呢？
2、
顾郢坐在大巴车冷硬的座位上，抬起头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忽然有些恍了神。
车厢前端的电子屏幕上不停滚动的红色通知格外刺眼：由于大雪淤积，前方道路封闭，请耐心等待。
旁边座位上低头盯着手机屏幕的上班族的视线，从十分钟前就定格在了现在的页面；过道对面正喝着泡面的妆容精致的女人，望着纸碗中缓缓升起的热气暗自出神。
顾郢看着手机已然见底的电量和遥遥无期的发车时间，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那些在两个人之间的肆意蔓延的细碎的裂缝，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呢？
慢慢地，在两个人之间织起了一张透明的蛛网，谁也不敢触碰，生怕下一个瞬间一切都破碎成空。
窗外浓重的夜色裹挟着阴云笼罩而下，重击在顾郢不安分的心上，牵动着思绪不知道飘回了记忆里的哪个角落。
“洛奕对吧，我是P大体育舞蹈队的指导教师，也是T市那年金星二级考试的主考官之一，你表演的时候我在现场。说真的，你是我这三十多年来见过的，为数不多的能够称得上是很有天赋的孩子。
“那之后我又跟着观察了你几年，你的比赛我都去看过，CBDF大赛T市站、S省国标舞大赛，我看着你在每一场比赛里变得更加耀眼。想不想成为一名职业的拉丁舞演员，继续把拉丁舞这条路走下去？我可以带你去P大的副高继续学习，同时跟着P大的拉丁舞队训练，我相信你一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拉丁舞者。”
狭小却装点得很精致的办公室里，面目温柔的中年女老师，轻声细语地和坐在对面还有些迷糊的洛奕交谈着。
站在门口的顾郢看着洛奕情不自禁扬起的嘴角，眼中那张明媚的笑脸渐渐模糊，一如冉冉升起的孔明灯反向坠入深邃的海。
这家伙，喜欢了这么多年拉丁舞，这些年流过的汗与泪也终于是时候得到回报了吧。
不过，真的一定要走吗......
顾郢暗自想着，却没有注意到，自己下意识绷紧的嘴角。
伴着椅子与地面轻触的摩擦声，洛奕蹦蹦跳跳地走出了办公室，用手肘戳了一下还在一旁发呆的顾郢，笑着说：“顾郢，我感觉我有点像是活在梦里呀，你快掐我一下让我清醒清醒。”
那一刻，她的眼里有光。
陌上有花明媚芬芳，抵不过她无瑕青春模样。
顾郢如是想。
“好了好了，这不是你做的白日梦。P大副高可是在首都呢，离着T市几百公里，这么大的事，赶紧回去和叔叔阿姨商量一下吧。”定了定神，顾郢有些无奈地说着，微微颔首。
“顾郢，你......没事吧。”洛奕抬起头看向顾郢黑色的双眸，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我能有什么事？”顾郢有些意外。
“不知道，就是感觉你有点怪怪的，你这副冷淡的表情平时很少见的，”洛奕快走两步站在了顾郢身前，歪着头用指尖轻点着自己的脸颊，眼神里尽是调侃。“是不是不想我走呀？”
毕竟，轻松是那么的难以假装。
“瞎想什么呢，我只是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像你这么丑这么胖的女生也能是有天赋的选手，怎么说都有点难以置信呀。”顾郢像往常一样轻描淡写地开起了玩笑，掩盖住了自己无意间流露出的失态。
“讨打，敢说本仙女丑和胖，顾郢你是不是活腻了。”洛奕挽起袖子张牙舞爪地向顾郢比划着。
看着眼前熟悉的日常，顾郢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伸出手揉了揉洛奕的头发，一下子安抚住了炸毛的洛奕。
站在斜阳余辉里，望着背影渐渐模糊的洛奕蹦蹦跳跳地走向住宅楼，顾郢掏出手机，看着壁纸上巧笑嫣然的女孩，一声暗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