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一袭纱,笼住了一片墨色海面,远处灯塔像萤火一般微渺。这是父亲过身后第七个夜晚,在这样一个看似平静的夜色下,小愉父亲出海后,就没有再回来过了。母亲带上弟弟另外找了一个男人嫁了,却没有将她一块带去。阿嬷都快七十多岁的人了,却要承担起抚养一个孙女的责任来。
夜色下是一张少女近乎苍白脸庞,眼底似水墨一般乌黑发亮,一身碎花纱裙在海风吹拂下,如蝶展开一对翅翼。此际,海边早就无人,只得远处一家小酒馆内,还有三三两两醉鬼,勾肩搭背往店外走去。其中一个小青年拿着酒瓶子朝小愉走了过去。他看着她,双颊因为酒精作用下泛出一点油亮红光,一只手同时朝着她伸了出来道:“小姐姐你生得真水喔!”
小愉躲闪着,一面试图跑开。
几个小青年早就把她团团围住了,不论她跑向哪一处,都有一个青年挡在了她跟前。
“小姐姐你不要跑啊,我们又不是坏人!”
海风鼓鼓得往脸上扑打过来,小愉羞红了一张脸庞,也似吃醉了酒一般迷人。几个青年见四下没有人肯站出来搭救她越发放肆了起来。当小愉觉得自己要完蛋了的时候,海边忽然有人大喊道:“喂,你们做什么?我报警了!”
几个青年见势头不对,一下子就做了鸟兽散。
“喂,你没事吧?”自黑影处跑出来一个瘦弱少年,脸色秀白,看上去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谢谢你救了我!”小愉道。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小杰啊!”少年看着她道。
“小愉。”她说。
“都这么晚了,你还来海边干嘛?”少年毫不客气。
“你说人死了以后会不会变成一条鱼游向海底……”小愉语气忧忧。
“变成鱼?”小杰道。
“我爸爸出海打渔掉进了海里,他们都说他死掉了,你说他会不会变成一条鱼呢?”小愉说。
“会吧……所以你天天来海边就为了看你爸爸,对了,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啊!”小杰说。
那天,小愉结识了小杰,在她近乎于苍白生活中多了一点色彩。
小愉阿嬷在街边卖姜粿,小愉往往会趁着阿嬷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得藏起一个来留给小杰。那年的夏天似乎走得格外快,像是从指缝间溜掉的细沙一样,想抓都抓不住。在夏天即将过去的某个夜晚,小杰依旧像往常一样坐在沙滩前,吃着小愉递给他的姜粿道:“我叔叔说要带我出去,跑大城市看看,挣钱,这是我将来要去打工的工厂地址,你以后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就给我写信,打长途电话费钱。”
小愉看着阿杰道:“你要去哪?”
“等过了夏天我就有身份证了,我叔带我上大城市,都和对方说好了的,我过去包吃包住,他们包教手艺,从学徒做起等出了师我一个月工资就有五千多块钱了。”小杰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两只眼睛一直在发亮。
“那你过去学什么手艺?”小愉道。
“修车,虽然做学徒一个月才两百块钱的补贴,不过也行,都说好了包三餐一宿。”小杰一脸开心。
就在小杰离开后第三天,小愉遭遇了她这一生中羞耻。那个曾经在海边被小杰赶跑的青年,在同样一个海边和夜色中对小愉做下了足以让她一生痛苦的事情。这份羞耻就像烙印一样落在了小愉身上,不论她在哪,人们眼光都投射在了她身上,他们像是打量着一个麻疯病人一样。在夏天结尾的时候,少女小愉投身在了海里,她希望自己像传说中人鱼一样可以活在海底,但是随着她身体一点点往海底沉落下去的时候,痛苦也随之而来。她始终不能像真正人鱼一样,可以将自己双腿变成一条硕大鱼尾……那天傍晚,是一个过路的渔民将她自海水里捞上来的,那个时候呛入过多海水的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被救活后的小愉非但没有得到阿嬷和家人的原谅,反而在大人们的商量下,让她寄宿在了远房的姑母家。姑母是一个脾气古怪的家伙,早早得就摆脱了这座小村庄,跑到外面独自生活了。在得知小愉要来的时候,她在电话里语气不善道:“她要来住也行,让她自己照顾好自己,我没有空!”
电话线在那一头被切断了,剩下一声声重复的嘟嘟。
阿嬷从衣袋里掏出两块硬币递给了杂货店的老板娘,转身与小愉一起离开了那家杂货店。
小愉记得那是一下雨水充沛的天气,她站在码头等着姑母来接她。结果她整整等了半个多小时,才见到一直不被家人所提及的姑母,她生得好看,艳红的一张嘴唇,眼睛用笔描出一根细细的黑线来,看起来又媚又艳。在见到她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时,嘴角露出一点轻蔑道:“你真像是一只丑小鸭!”
小愉抿着嘴,没有说话,只是拎起手上包一路跟在姑母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