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师姐
那年的尤棃及荠初年，我为她挽起长发。她唤我姐姐，她是师父最小的弟子，师父从未提起过她的身世，大概是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师父对她的爱总是超乎常人，这我们都明了却并无半点忌羡。
后来，尤棃领回来一个男孩子，说是从对面山上来。那时，两座山唯一的连通点就是那几百尺的连山吊桥。而山的那边却是邻国，一道峡谷构成的国界，脆弱不堪，却久久屹立。他们能相识真是奇遇。
我看着他们纯真的笑脸，却生生让人起了羡慕。尤棃始终都如一个孩子般，当年他坐在那里读书，她就在旁边打盹。山中花开了又谢，他们两个在山中一春又一冬。
世间万物所有的东西都是一样，越是美好就越不会长久，人心亦是。
那日大雪纷飞，盖住了山覆上了房。他要走，尤棃追上去抱住他，最后一次的挽留。说：你执意要走？
所有的热血都抵不过那一盆冷水的通透。
他走了。她跌落在雪地里失去知觉。过了许久我去寻她，尤棃倒在地上快要被大雪遮了去，我抱着浑身颤抖的她，痛心着诅咒：遭天杀的！
这事之后，师父怒断连山桥，从此两国在此山之间再无任何可以连通的法子。
那暗蓝的幽谷只剩下成群的白鹤纷飞。偶尔刺耳的长鸣似在述说那曾发生过的悲剧。师父说尤棃再也不会想起从前了，可当她坐在山边对着天空发呆的时候我总觉得她是记得的，她记得一切！
我不喜明朗，偏爱黑色。夜半时分是我最喜练剑的时刻。我总是去到后山的枫林以免打扰众人歇息。师父在那里为我亮了三盏长明灯，那样的恩赐让我明了了师父对我的爱，于是更加刻苦。
直到一日，在夜半长守练剑的不再是我一个人。他总是在三更准时出现，初次见面因为他并无半点杀我才会与他缓急相融。乃至后来长日的相伴。白日我从未见面与他，误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他我二人从未用言语交谈，他不言我亦不语。更何况我们都戴着面纱，在那块纱帐下是模糊的轮廓。没有交谈，没有语言，所有的都是猜测，都如梦，如幻。
他的衣色是那千年的枫叶红，红的透骨，亮的绝色。我是喜欢他的，我深知。
那夜我故意晚去，看到他在树下睡了去，我走上前，低身偷偷隔着两层面纱吻了他。他竟然没有醒来，我暗喜，忙起身继续我的剑术……
却不知他在苍苍的夜色里笑咧开了脸颊。
我们每夜每夜在一起，仍是没有言语，可从一招一剑里却早已说尽千言万语。这样过了半年之久，也许更久，那么刻骨我却还是会模糊。
我习武的枫叶林被一场突然的大火烧了。众人都惊恐万分，在灾难面前人们是如此的脆弱，那带来生命的熊熊烈火也能轻而易举地带走生命。尽管努力扑救也无济于事。夜晚，我坐在暗黑的灰烬边等待那会给带我温暖的安慰，可始终没有等到。那之后的夜夜我都只是落空着等待。我不甘，为什么一场火就让我失去了所有。
后来师父告戒我：世间所有男子都耐不住寂寞，都喜爱那凡尘的嫣红柳绿……
她的意思我明白，遂暗下决心：我去了山下……
尤棃要嫁给王了，那个眉眼间积满忧郁的男子。这样也好，只要尤棃快乐就好！
三年前他来我们山上寻药问师，第一次见到尤棃。那时的她满脸都是幸福，因为她最爱的人陪着她，那惹人妒忌的爱在两座山间、两个国间、两个人间嗜意漫延着。而我们在王的眼里却只看到他对尤棃炙热的爱。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东西会让你甘愿放下尊严、放下身段的。王对尤棃如是。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任谁都羡慕不来。
就如我到山下，到那人间，做了一个戏子。只穿白衣，只演悲怨，只在夜半登台。我要等他来，等他一席红衣来接我，等他来向我讲他走的这些年每日每夜对我的挂念。
尤棃与王成亲那日我随尤棃心愿毅然到场。得临那场王许她一世的神圣。她终于如此幸运，她是王唯一的妃。
从那日起她我二人从未再见，只靠听到的一些零碎来想象彼此。
宫殿里金碧辉煌，尤棃仍喜欢素色，她就是那样一个尤物，她是不同的，王也是因为这样才爱她的吧！可她与那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她嫁过去后我们都不知道她幸福与否，只是得知五年她都没有为王族生过一子半嗣。可怜我那不谙世事的妹子，也许再也不会有那少时的欢乐了，这就是嫁于王室的代价吗？惭愧我当初的天真。
终一日我又见他，却不是我的他，是尤棃曾经的他。他故意来寻我，为了尤棃，其实是为了自己那羞愧的内心吧！
他说，尤棃抱一束桃花在怀里，歪头浅笑的画面他永远不会忘记。我苦笑，当然不会忘记，任谁都忘不掉那样单纯的小女子，如同纯澈的碧水，不要说在心间停留了那样久，即使是在眼前一映，这辈子恐怕就都忘不掉了吧！
我告诉他尤棃嫁给了王，他激动的站起身。我怒了，一酌热茶冲到他脸上。
他是一切的祸首，还在这里逞英雄。我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告诉他尤棃的一切遭难。她嫁过去的第六年杀了人，是王的母亲。那阴险的婆娘想要害王，她与敌国勾结。可她的阴谋被尤棃无意间发现了，事发突然，尤棃已无路可退，却危险丛丛。可她毕竟是师父的徒弟，杀死一小众人如同踩死几只蚂蚁一般，可那蚂蚁是有毒的，它死了却仍在害人。
王从此冷落了尤棃，他不问原因的。也许早就厌倦了，只不过借此事来做幌子。直到有一天，那毒蚂蚁的阴谋得逞，终于国破家亡了。那昔日繁华的宫殿被一把大火烧的精光，那积满灰烬之地没有人再敢去过。尤棃也消失了，我们没去找她，师父不准。就这样过了多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