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太太再也不敢看,狠狠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她听到了足以让她一辈子都心惊胆寒的声音。恐怕连鬼怪听了,都会为之变色。
“你会遭报应的!”那是顾猫儿满含血泪的咒怨,“你们这样不把人当人看,你们都会遭报应的!我顾猫儿诅咒你们,来生你们为鼠,我为猫,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
你们死了,还有你们的子子孙孙。只要一线血脉相连,都逃不了被我喝血吃肉!”
袁老太太心中一凛,不觉又睁开了眼睛。
屋子里面的人都呆住了,脸上、眼睛里都是满满的、不能掩饰的惊恐。袁老太爷放在桌上的手紧紧地捏成了拳头,脸色难看得叫人看不下去。
有人心惊胆颤地说:“老爷,怎么办?真出了人命了,万一她要是闹出去……”
还没说完,就听一记老拳狠狠砸在桌上,震得茶壶茶杯一起乱响。
袁老太爷阴森森地说:“那就别让她闹出去!”说着,沉沉地看了那人一眼。
袁老太太不觉倒抽一口冷气。
那些人又一齐上前,有人按住手,有人按住脚,还有人死死地捂住了顾猫儿的口鼻……
窒息的感觉像一块沾了水的布,沉甸甸地蒙住了口鼻。一会儿又全身一凉,耳旁轰的一声,仿佛被人扔进了水里。
袁老太太一再地挣扎,已经分不清究竟是梦着,还是醒着;是那个叫顾猫儿的在受罪,还是她自己在受罪。
正觉得窒息到极点,神智开始抽离时,忽然被人狠狠地摇醒。
她近似抽搐地深吸了一口气,张大的眼睛渐渐看清眼前模糊的光影。原来是贴身丫环守在床前,正白着一张脸又担心又惊恐地望着她。
“老太太,您是不是又梦见什么了?”
袁老太太想了又想,还是摇了摇头:“没有。”这样的丑事,连她见了都看不过眼,又何况别人。难道要自扬家丑么?
但是她已经明白了。
这些梦确实都是有意思的。那琴师就是那个穿青衣的戏子,而她反复梦到的猫头女就是顾猫儿。她真地化身成猫了。
丫环颤抖着声音说:“方才在花园,你也看到了吧?那个苏小璇……”她眼神发直地抽了一口气,“她的头一瞬间变成了猫头,冲着咱们一张嘴,就是满口的鲜血。连牙齿尖上都滴着血!”
袁老太太也回想起了那一幕。死死咬着牙不敢出声。
“大爷……”丫环惊恐地吓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一定是她咬的大爷!”
袁老太太如何不知道。她还知道苏小璇只不过是个躯壳,顾猫儿借来用一下而已。她忘不了她临死前的诅咒。顾猫儿也确实做到了。袁老太爷,还有跟着他一起暴毙的那几个人。
每个人都是肉烂血流而死,不管怎么治,都阻止不了他们身上的血肉一块一块地往下掉。她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袁老太爷的临终遗言竟是不许养猫。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寻。
还有她的丈夫……连尸首都没有找到。谁知道是不是真是遇上了风波。
现在还盯上了她的儿子……
袁老太太越想越怕,手脚都冰冷了。明明是闷热的初夏,却好像坐在深秋里一样,一阵冷过一阵。不知道呆坐了多久,忽然从远处传来敲梆子的声音。本来很细微的声响,竟忽然响得像雷,震得她蓦然一抖。
丫环小声地说:“五更天了。”
五更天了。敞开的窗户外,夜色都变淡了,隐约听到院子里的下人起了床,来回走动的声音。
袁老太太无法可想,惟有认命。慢慢地站起身,对丫环道:“你去苏家班请那位琴师到花园一见。请完人就行,你自己就不必去了。”
“这……”
“去吧。”
丫环大约也猜得到袁老太太是要做个了断,只得低头离去。
月亮已经移到了西天边,淡得就快要消失。而东边,太阳隐隐地在云层里发出一点曙光。每天这个时刻都很是奇妙,说是日月齐辉,其实倒是日月皆昏。
袁老太太一个人站在花园的小湖畔,在半明半暗的晨色里,仰头看天空里的日月。
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有人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她的身后。说不恐惧是假的,再怎么下定了决心,心里总是会有一点难以克制的寒冷。
她一再地吸了两口气,才能攒足了力气转过身去。来人依然将头脸蒙得一丝不露,只看见一双眼睛。一只眼睛还是好的,一只眼睛微微发白,死灰似的,一点儿光泽都没有。
“你们是来报仇的。”袁老太太浑身发抖地说。
男人点了点头。
“你究竟是人是鬼?”袁老太太还是问了。
“重要么?”他沙哑地笑,“我和她活得像鬼,倒是死得像人呢!”又说,“你叫我来,应该不是为了说这些吧?”
袁老太太身上冷了一冷,只好道:“当年的事,是我们袁家对不起你们。但是我的孩子们都是无辜的。我的命你们尽可以拿走,放过我的两个孩子吧!”
男人呵呵一笑:“没错,他们是无辜的。不然你以为,袁英只会被咬那一口?还会有气么?”
“你究竟什么意思?”袁老太太有点迷糊了。
“你还以为自己也是无辜的么?”男人的眼神变得像冰一样冷,深深地盯着她。
袁老太太怔怔的,脑子里又混乱起来。可是混乱里,却也有三两点白光,呼之欲出。
“顾猫儿是谁,你真的不记得了?”男人也步步紧逼,“你以为以前的事,真的是你梦到的?”
袁老太太陡然一惊,脑子里轰的一声豁然开朗。她想起来了。顾猫儿原来就是在她院子里打杂的。有一回小睡惊醒,屋里的丫环不在,就是顾猫儿进来给她倒的茶。她还赞过她伶俐,问过叫什么名字。
还有在软帘后看到的一切,也是她当真看到过的。那时她刚怀上小儿子袁杰,也是这样一个闷热的初夏,她带着一个丫环打算到花厅乘凉。
走到半路上,想起还有些酸梅在屋里,便让丫环回去拿,自己一个人先走了过来。看见那件事,她慌得调头就走,却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了头。也许就是因此,醒来后忘了这回事。